我們也不相信所有的書報對於學生都有好處。可是我們主張讓學生自由閱讀,不要定下“這不許看,那不許看”的禁令。這種禁令弊害很多,像前麵所說的是尤其重大的。我們在二月號中曾經說過:“隻要學校教育有真實的功效,學生自會憑著明澈的識別力,排斥那些無益的書報。”我們希望教育當局把取締書報的心思和氣力移用到培養學生識別力的方麵去。
刊《中學生》雜誌74號(1937年4月1日),署名編者。
“臨時抱佛腳”
本年春假期中,編者曾經到南京去過一趟,在來回的車廂中,看見有六七個男女青年在看《中學會考問題解答》《大學入學考試題目彙編》之類的書籍。他們都似乎很厭倦,很煩躁,時時搔搔頭皮,抬起頭來閉一陣眼睛,但是一會兒,又支撐著看下去了。不知道在這來回兩趟列車中,因為不坐在編者近旁,沒有給編者看見的看這種書籍的青年共有多少;又不知道坐在家裏坐在學校裏,看這種書籍的青年共有多少。猜想起來,大概不少吧。
對於在學校中所修習的功課,有人說樣樣都重要;因為這些功課,好像生理學家衛生專家所定的一張食單中的許多食品,必須完全吃下去,青年才會成為知識上能力上都很健康的人。另外一些人卻說這還不夠;因為我們生在一個非常的時期裏,所要訓練的所要懂得的不比平時,要比平時更多,而學校中的功課僅是平時的食品,顯見得不很濟事。前後兩派人的說法不同,但有一點意見是共通的:所修習的功課必須像吃東西一樣,在嘴裏嚼得極細,在胃裏磨得極爛,在腸裏吸收得極充分:總之一句話,要讓東西消化掉,化為自身的血肉。
所修習的功課如果能夠完全消化,應付考試是不用臨時預備的。我們可以來個比喻:一個提得起五十斤重量的人,他在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總提得起五十斤,除非他病了或是衰老了;他有這力量是平時練成的,臨到提東西的時候,他不需要什麼預備。現在一部分青年卻需要臨時預備,在揣摩以前的考試題目之外,再要看書局裏請人編出來的《解答》,不是表達他們平時對於所修習的功課還不能夠完全消化嗎?我們以為這比較起畢不成業或是考不上大學來,在青年本身更是嚴重的問題:因為不能夠把所修習的功課完全消化,在知識上能力上就多少有點不健康,這不健康會影響到青年整個的生活。
我們也知道現在中學畢業會考以及大學入學考試,有一些主試者往往出些超出應試者的程度的題目,使應試者不得不“臨時抱佛腳”,以期在群集的競賽中不致落選。這是最沒有道理的事情,應該用輿論的力量和教育行政當局的製裁使它改善。在沒有改善之前,青年為“誌在必勝”起見,臨時抱一抱佛腳,自是人情之常,未可厚非。但是,如果意不在此,而隻為程度還沒有達到水準,所以不得不匆匆忙忙臨時預備,這就很可慮了。一個青年應當知道:所修習的功課猶如食物,必須隨時把它消化,讓它化為自身的血肉。一個青年更應當知道:考試隻是一種測驗的方法,並不是修習的目的;他必須為自身受用而修習,不該為對付考試而修習。
刊《中學生》雜誌76期(1937年6月1日),署名編者。
青年是不憂不懼的
現在有許多人歡喜向青年說教,又有許多人為著這一點憂慮起來,以為這會妨礙青年的自由的獨立的思想,於是發為文章,諄諄勸勉;但是他們沒有想到他們這樣做也正是說教。前一批人是要青年有所“受”,後一批人是要青年有所“不受”;標的不同,其為說教是相同的。他們把青年看成一團爛泥,兩手一搓就可以成圓,四邊一夾就可以成方;而搓和夾的力量就是他們的說教。我們本著忠恕之心來說,前一批人當然是好心腸;他們覺得唯有他們所想的那一套是正確的路徑,推己及人,不由得不叫青年跟著他們走。後一批人呢,好心腸掛到臉上來了;他們擔心著青年的受害,不辭苦口婆心地說,這樣是盲從,那樣是亂來,情調的懇切,不輸於最慈心最友愛的父兄。然而他們都忘了在根本上想一想,青年果真像一團爛泥嗎?青年果真能夠兩手一搓就成圓,四邊一夾就成方嗎?青年果真這樣站不定腳跟,必須等候了人家的指導才會有思想嗎?
我們大家離開青年時期還不遠,對於青年的心情,自問還說得出一點。青年最富於“胞與”的感情。大同世界,理想國土,人人自由自在地生活著,誰也不欺侮誰,誰也不壓迫誰,這是青年共有的憧憬。青年最看不過不平的事情。警察打黃包車夫,田主催租逼得佃戶去尋死,青年無論如何恨著警察和田主,即使不站出來說一句話,也要咬著牙向他們看一眼。青年們最感激的是相見以誠。賢明的父母和教師,親切地為著青年設想,或則加以開導,或則與以訓斥,青年常常會淌下感動的眼淚。青年最反感的是隨時隨地碰到禁止:這個,你們動不得,因為你們經驗還缺少;那個,你們看不得,因為你們意誌還薄弱。聽到這樣的話,青年非常之難受,好像在嘴邊被搶去了鮮美的食品,同時加強了必得想法來嚐一嚐的欲望。
青年的經驗比較缺少,意誌比較薄弱,這是當然的。但是青年自己很明白這一點,所以對於發生在周圍的事情,切身的或是較遠的,總愛看個仔細,問個清楚。對於各式各樣的書報,總愛貪饞地拿來閱讀,青年想借此豐富他的經驗,鍛煉他的意誌。什麼“左”,什麼“右”,據說“就一般人看,中國人知識階級在思想上現在所能走的路隻有兩條”;但是就大多數青年說起來,他們根本就沒有想到“左”呀“右”呀這些模糊的標號,他們隻知道本著自己的心情,去應付一切的事物,從個人私事到國家大事。教師、朋友、書報的熏染,固然不至於在青年思想上絕無影響,但影響是有限度的;如果這些熏染違反了青年的心情,青年就會給他們個不理睬。
所以,把青年看作一團爛泥,而想搓呀夾呀地給他們說教,縱使心腸非常之好,總不免忽視了青年的心情,總不免忽視了青年自己能夠從實際生活中建立思想的這個事實。在這種忽視之下,那些青年有所“受”的說教如果違反了青年的心情,顯然是徒勞;那些要青年有所“不受”的說教,唯恐青年中了什麼毒害,也近乎“杞憂”。
青年是不憂不懼的,把握住心情,認真地生活,思想自會走上正當的大路。對於紛然四起的說教,自不妨謝謝這些人特別關心到青年的好意;但是斟酌的取舍之權,還在青年自己手裏。
刊《中學生》雜誌76號(1937年7月1日),未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