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裏還有一個人不得不提,那就是驢叔。
驢叔本姓馬,他是這隊人中唯一一個順子叔獵幫之外的人,甚至不是我們村子的。
驢叔住在距離我們村子挺遠的一個村子,驢叔一向單幹,槍法不行,但他有自己的絕活,下套子。驢叔下套子的技術是遠近聞名的,他能聽地蹤,腦袋往地上一貼,就能聽到附近活動的野物,數量、個頭、距離有多遠,特別的神,所以他下的套子很準,一周下三次,隔天收一次,絕無空套。
據說當年順子叔在山裏救過驢叔,這才認識的他,後來就領著他一起進山跑山,漸漸發現了他有聽地蹤的本事,所以每次都會叫他一起進山。
驢叔和順子叔接觸最多,和其他人接觸的少,挺陌生的。
不少村裏的小孩都跑過來看熱鬧,嘰嘰喳喳,看的很是來勁兒。
在人群中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虎背熊腰的大漢,不用看臉我都知道他是誰。
彪子,順子叔的兒子,我從小一起撒尿和泥的鐵哥們,他大我一歲,村裏人都說他腦袋缺根筋,做事特別莽撞,東北話叫“虎超兒”的,其實他就是太實在,我至今還懷念我撒尿他活泥的那些童年日子。
本來這次進山他也應該一起去的,但他前幾天酒後騎摩托把胳膊摔壞了,現在還在養傷就沒跟著。
我湊近彪子,拍了一下他的傷臂,彪子哎呦了一聲,罵道:“你看不見這繃帶啊,還他媽拍。”
我笑了一下,調侃道:“我都和你說多少次了,女朋友不能總用一個,你不還有左手嗎,你看把你右手累的,都骨折了,嘖嘖,這得使多大勁兒啊。”
“滾一邊去,就你廢話多。”
我問彪子:“看人家進山,你不能進,心裏是不老酸爽了?”
彪子白了我一眼,說:“唉,別提了,說多了都是淚。”
我又說道:“行啊,進山的機會還不多的是,我一會兒就回縣城了,你最近也沒事,有空就去店裏找我玩吧。”
彪子應了一聲:“知道了。”
從村子後麵有一條小道直通山裏,這條路是我們村裏人走出來的,大家進山打獵都走這條路。山裏管的嚴,護林隊總是在外山巡邏,硬闖是不可能的,所以隻能走小道。
這一隊人,十幾號壯漢,在順子叔的一聲令下,就此踏進了山林。
我臨走前還觀察了一遍人群,但沒看到何大爺,我記得昨天他說今天會來的,怎麼沒來呢,可能有事吧。
當日中午,我和老舅開車回到縣城。
三天過去,店裏也沒什麼生意,我老舅去打麻將,我百無聊賴的在店裏看店。
太陽快要下山,夕陽的餘暉映照在大地上顯得格外耀眼,又是一天,我腦中正想著今晚吃啥時,店門被推開了,我以為是我老舅回來了:“晚上吃小炒還是燒烤,我都餓了。”
“這種耷襖子你們這收嗎?”一聲粗獷的喊聲,然後是大包砸地的悶響。
我被嚇的一激靈,放下手中正看的小說,抬頭看門口,見一位彪形大漢正站在我麵前,在他腳邊,放著一大一小兩個黑包,一股血腥的臭味漸漸彌漫開。
我反應過來,問他:“什麼料的耷襖子?”耷襖子是獵人對山裏打下的獵物的土稱呼,什麼料就是獵物是什麼的意思。
大漢回答的很簡潔:“黑瞎子肉。”
黑瞎子是狗熊的意思。熊肉確實是好東西,但這人我從沒見過,是陌生人,那他的貨我們店不能收,即使是老舅在場也不會應下,我便打發他:“我們這是山貨鋪,不是肉聯廠,不收這東西,再奉勸你一句,殺狗熊可是犯法的,您這樣賣東西沒人敢要。”
那大漢不知是憨厚過度還是腦子不好用,依然大聲的對我說:“我這是剛打下來的熊瞎子,肉很新鮮。”
他說的是實話,那肉一定非常新鮮,因為他放在地上的布包已經被血浸透,地麵上呈現出兩塊包底大小的血印。
我心想,拎著帶血的包就來賣東西,這人不是不專業,就是腦袋有病。這也太招搖了。
我有些不耐煩的對他說:“你再新鮮我也不要,我這又不是飯店。你要僅僅是賣肉,那勞駕您出門右拐,上公交車坐三站就是肉市,看它那收不收。”
沒等著大漢走,我老舅回來了。他推開門還沒進屋,那雙眼睛便緊盯住了大漢腳旁的布包。
我向我老舅說:“老舅,這人說他賣肉,我已經說了我們不收。”
老舅這才去觀察那大漢:“兄弟,肉這麼新鮮就拿來賣了?”
大漢回答:“我急需用錢。”
“但我不認識你,行裏規矩你應該懂。你這貨我收不了。”
那大漢不肯死心,進一步說:“不止有肉,還有皮,黑瞎子皮。”狗熊皮更是好東西,在黑市的價格非常高,現在市麵的貨很少,不好收。
老舅雖然隻看了大漢幾眼,但對這大漢幾乎已經摸透:這人肯定不是職業跑山的,他一定非常缺錢才臨時做起了這個營生,看他那糟紅的鼻頭就知道,這人是個酒鬼,所以,這種人的東西可以收。
“那你把包打開讓我看看貨怎麼樣吧。”我老舅說道。
大漢蹲下打開布包,先是大包,裏麵是熊皮,取出後一看,發現那皮剝的很不專業,上麵還留著很多沒剔掉的熊肉,難怪他說是來賣肉呢。
大漢再打開小包,我往裏一看,立馬嚇的腿一哆嗦,後退了一下——這小包裏裝的竟是一顆血淋淋的熊頭。
老舅蹲下身去摸那熊皮,上麵滿是血,腥臭難聞,他將熊皮拿出,攤開在地上,隨著血印的增大,一張完整的熊皮展現在眼前。
我和老舅一起去看那熊皮。熊皮很大,也很完整,我老舅邊摸邊說:“絨毛厚,針毛長,這張熊皮不錯啊。”
老舅再去看那熊頭,問大漢說:“你為什麼單把熊頭砍了下來,這要是一起剝下來會更值錢。”
那大漢沒說話,而是把熊頭拿了出來讓我倆看,見那熊頭的後腦部分竟都沒了,已經被掏空,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血窟窿,裏麵還有腦漿,惡心的我不要不要的。
老舅又問大漢:“兄弟,你這皮打算要多少?”
大漢倒是實在,“你看著給吧,我急用。”
我老舅又說:“錢沒問題,但你得告訴我這皮是怎麼來的。”
大漢不假思索的回答:“我今天剛在山上打下來的。”
老舅神情一變,說:“本來我就不認識你,按理說你的貨我不能收,但看你也是實在人,你和我說實話,隻要這耷襖子來的幹淨,我可以破例收了。”
“是我撿的。”大漢連狡辯都不狡辯,直接說實話,看來我的猜測是對的,他腦袋確實有病。
老舅立馬問道:“在哪撿的?”
“後山,蓋兒嶺。”
我老舅點點頭,去保險櫃給他拿錢,現錢拿好,大漢數都沒數,拿著錢就離開了。
我老舅壞笑著對我說:“這皮上的肉不錯,要不一會兒我給你炒這個?”
我連連擺手:“吃你炒的菜我不如吃生的呢。”
老舅把熊皮收拾好放進裏屋,這時店門突然被一股蠻力推開,聲音很大嚇了我一跳,我剛想開罵,見來人是彪子,他呼哧帶喘的跑進店,滿頭大汗。
“大獵,龍叔呢?”彪子大聲問我。
我喊了一聲:“老舅,彪子來了。”進而轉頭問彪子,“出啥事了急成這樣?”
此時我老舅正好走出來,見彪子著急的嚇人,也問道:“怎麼了彪子?”
彪子說:“我驢叔回來了,現在就在縣城的醫院,三爺爺(我爺)讓我來叫你們快點趕過去。”
一聽“醫院”,我和老舅的心都咯噔一下,這一定是出事了。
也不再細問,我們三人快速趕到醫院,見到了我爺我姥爺,還有躺在病床上打著氧氣的驢叔。
我見驢叔傷的很重,渾身上下纏滿了紗布,尤其是他的兩條腿,據我姥爺說,驢叔雙腿的筋斷了,醫生說是跑斷的。
我心裏一驚,從沒聽說過有人能把腿筋跑斷,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老舅見病房內僅有驢叔一人,不見順子叔和其他人的蹤影,便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其他人呢?”
彪子開口說:“今早村口的劉大娘去河邊洗衣服,見河上有血水,順著看過去,發現有個人在河麵漂著,找人拉上來一看,是驢叔,然後我們就給他送醫院來了,大夫說傷的很重,兩條腿廢了,能不能熬過今晚都不一定。”
“那你爸他們呢?”我老舅著急問道。
彪子搖頭:“沒有見,河上就漂著驢叔,沒有其他人。”
我在旁邊站著,看我姥爺和我爺也都滿臉愁容,再看那病床上躺著的驢叔,幾乎已經是個死人,一點生氣也沒有。
我過去寬慰彪子讓他別著急,一米八多的東北大漢站在那流淚,看著讓人實在心酸。彪子他媽去世早,父子二人相依為命,順子叔要是有什麼事,那對彪子的打擊可是致命的。
熬到深夜,大家都沒有睡意,我始終在想,好好的進山打圍,平時也沒出過事啊,這次還那麼多人一起去,究竟遭遇了什麼?
挺過了這一夜,第二天早上,驢叔竟奇跡的恢複了生命跡象,但依舊沒有醒過來。
醫生來看了幾次,感歎道:“雖恢複了生命跡象,但身體還是虛弱的厲害,不敢保證能挺多久,隨時觀察吧。”
沒想到當天晚上驢叔竟開口說話了!他突然抬起雙手,嘶聲力竭的喊:“救命啊,救命,別他媽追我……”
這一聲喊著實嚇到了在場的所有人,但喊完一句,驢叔便又沒了聲音。
驢叔的喊聲是什麼意思?所有人都理解不了,我姥爺猜測說:“看樣是被東西追的,嚇著了。”
“十幾號人,個個都是職業跑山的,什麼動物也不可能鬥的過十幾個帶槍的獵人。”我老舅說。
我爺本就不愛說話,他腦子裏一定也在想究竟是什麼追的驢叔,其他人現在在哪。
彪子沮喪的蹲在一旁,沒有順子叔的消息,他安心不了。
我們又一夜沒睡,我心想著驢叔的那句呼喊“別追他,救命”,到底是什麼東西在追他,能把他嚇到這種程度,甚至是跑斷腿筋。
第三天中午,驢叔徹底醒了過來,他張嘴要吃的,等他虛弱的喝完了一碗粥,彪子搶最前問道:“驢叔,我爸呢,我爸呢?”
驢叔雖然能開口說話,但依舊有氣無力的,他閉著眼睛,好像在回憶著那天發生的事情。
驢叔麵部表情突然變的很痛苦,好像是要哭一樣,聲音顫顫巍巍的說:“從沒見過那種場麵,太慘了,太慘了,頭都沒了,全是血。”
驢叔這上句不接下句的話聽的我們更是緊張,接著,驢叔語速緩慢的向我們講述了從他們進山到遇襲時發生的所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