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彪子抽完半盒煙時,他聲音嘶啞的回我說:“刀山火海我都要去,我必須救我爸。”
我坐近他,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說:“你爸也是我爸,這趟刀山火海我陪你走。”
聽我說完這句,彪子突然把頭偏到了一旁,我知道他一定又哭了。
說實話,從小到大我幾乎沒見過彪子流淚,小時候他和三個大孩子打架,腦袋被打出血,在村診所沒打麻藥的縫了八針,一滴眼淚沒掉。十六歲,他和順子叔第一次進山,那時他還沒有槍,獵幫遇襲,他站在順子叔身後保護順子叔,單是用一把獵刀就捅死了一匹老狼,身上被抓出十幾條血口,沒說過一個疼字。這就是彪子,平日裏如鐵一般堅強。
大概是淩晨三點,病房內突然響起劇烈地咳嗽聲,我和彪子衝進去發現驢叔在床上翻騰,口中不斷咳出血。彪子立馬跑出去叫醫生。
我著急地喊著驢叔:“叔,你怎麼樣,你等等,醫生馬上就過來了。”
驢叔拉著我的手,一邊咳一邊費力地說:“大獵,你一定要勸彪子別進山找他爸,山裏很危險,一定不要進山,你聽我的話……”
驢叔這一番話把我說蒙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和我說這些,我隻能答應道:“叔你別激動,你堅持住,醫生馬上就到了。”
當醫生趕到病房時驢叔就已不行了,醫生說他身體傷太重,之前醒來能說話應該隻是回光返照,救不活了。
淩晨三點半,驢叔咽了最後一口氣。
處理完驢叔後事的第二天,老舅給我打電話說,昨晚我爺和我姥爺給他們一個老夥計打了一個電話,聊了兩個多小時,但具體說了什麼他也不知道,他讓我安慰彪子,別讓他太著急。
當天下午,我姥爺讓我老舅開車去機場接人,給他一塊硬紙板,上麵寫著三個大字,董方雄。
我老舅來縣城接我和彪子回村,在車上我問我老舅:“老舅,我姥爺他們找來了誰啊?”
老舅回答說:“一個老者兩個年輕人,老者是你姥爺和你爺的老相識,我小時候來過咱家一次,很多年沒見了。”
我又問:“那兩個年輕人呢?”
老舅搖頭:“沒見過,年齡和你倆差不多。”
回到家中,我見到了我老舅口中說的那一老二少。
老的這位我姥爺和我爺稱他為董老大,一口山東話,身材不高卻很壯,頭發已經花白但背不駝,一看就很有魄力,滿手老繭肯定是長年舉槍握刀磨出來的。
兩位年輕人看樣子和我年齡差不多,其中一個梳平頭的年輕人看麵相挺友善的,我看了他一眼,他還微笑和我示意,沒從他身上看出什麼特別之處。
平頭青年旁邊站著另外一個年輕人,身高比他略高,不僅頭上帶著一個黑帽子,就連上身穿著黑色連帽外套的帽子也一並帶著,身後背著一個細長的布包,如果再加一副墨鏡就和明星出行一樣了,穿的那叫一個嚴實。
這人不是很友好,也可以說是有些冷,我看他一眼他也看到了我,但完全沒搭理我。
我姥爺向董老大介紹我:“林獵,大山的兒子。”
一聽到我爸是誰,董老大眼前一亮,上下打量著我說:“是大山的兒子啊,那應該也是好獵手吧。”我叫了一聲“董爺爺”,董老大笑著看我,接著又問了我爺一句:“大山和紅還是沒有消息?”
我爺搖搖頭:“都過去十幾年了,不指望了。”
董老大歎口氣:“我當年要把大山帶濟南去,你們就是不讓,唉,可惜啊可惜。”
我姥爺我爺和董老大在屋裏說話,我老舅領著董老大帶來的那兩個年輕人去我房間休息,我今晚和我老舅睡一個屋。
晚上,我問老舅說:“老舅,你感覺那兩個年輕人行嗎,年齡和我差不多,我看還不夠彪子打呢,倒是那個董爺爺看起來還挺牛逼。”
我老舅回答說:“行不行你問我沒用,你去問老爺子他們啊,再說了,你姥爺和你爺找的人能差了嗎。”
我一想,那可不,小時候老爺子們經常給我講他們年輕時打獵的事,還說過他們來自什麼濟南的謝家,反正就是很厲害啦。
我又問一句:“他們是打算明天就進山嗎?”
我老舅點點頭:“趕緊睡吧,明天咱倆早早的就得回縣裏。”
躺在炕上一直睡不著,我在想明天我應該怎麼跟著進山,既然話已經和彪子說了,我要臨陣退縮就太不夠兄弟了,但我家老爺子們肯定不會讓我進山,明著跟去肯定不行,看來我得來點暗的了。
第二天,我和老舅開車回縣裏,早晨便走了。
我爺、我姥爺、彪子、董老大,還有董老大領來的兩個年輕人一起聚在村後的小路旁,我爺和我姥爺叮囑了彪子幾句,彪子點了點頭。
此時此刻,我正在通往深山的小道上等著彪子他們。昨晚我和老舅商量,讓我進山一次,把和彪子說過的話和他說了一遍,出於理解,他竟然同意了,我假裝傷心的問他,你就不怕我進去出不來?果然是親舅,他很坦然的說:“那就當是為民除害了。”
我身上沒槍,但有獵刀,我就在小道上等著他們。不多時,彪子見到了我,他嚇了一跳,說道:“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既然都說了陪你一起去,那我就一定會去。”
“你不怕死?”
我一聽這話立馬急了:“廢話,你才不怕死呢,還沒進山就死死死的,閉上你的破嘴。”
彪子樂了,那個平頭青年也笑了,但那個黑衣青年麵無表情的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原來董老大並不和他們一起進山,進山的隻有彪子和那兩個年輕人。我心想,董老大對這兩個青年是有多大信心,他們年紀那麼輕,況且對這裏的地形也不了解,就敢讓他們直接進山?
一路上一句話不說實在太尷尬,我便主動和那二人打招呼,這才知道,那個平頭青年叫做石豪,那個黑衣青年叫做蒼戒戎。
趕到蓋兒嶺時已是翌日清晨,我們在一片樹林裏走了半天,發現前方路上隱約有一灘血跡,走過去看,見那血跡已經幹在土裏。
石豪蹲下身去看,就像是見到了什麼極其感興趣的東西一樣,他搓了一點帶血的土放在鼻前,我不解地問道:“你聞它幹嘛?”
石豪深吸了一下,想了想說:“五天前有一批野豬從這經過,而且遭到了獵殺”,接著,他又用手去量地麵的距離,目測野豬行動的範圍,“野豬大小都有,是個家族群,大的十幾隻,小的也差不多,它們跑的時候受傷了一批”,然後他指著前方說:“它們是從這個方向跑的。”
五天前獵殺野豬?我想起驢叔說過的,那這裏應該就是驢叔口中他們襲擊野豬的地方。
我好奇地問他說:“你怎麼就看出來這些的?”
石豪很自然的回答:“很困難嗎,地上有很明顯的蹤跡,一眼就看出來了。”
我加重語氣問:“可這事已經過去五天了,也不是昨天剛剛發生的。”
石豪一笑:“還真是五天前,怎麼,你也是從地上看出來的?”
我連連擺手:“我可沒這本事,是有人給我們講過當時的情境。”
“哦”,石豪應了一聲,他也沒多問當時圍獵野豬的場麵,好像從地上的蹤跡他就能完全看出來。
再看那個不愛說話的蒼戒戎,他反倒是對這地麵的蹤跡一點也不感興趣,聽石豪說完話,也不叫我們,自顧自的就往前走。
我們繼續前行,石豪領頭,我在他身後走,因為好奇,我總是在觀察他。他神情看似放鬆,但其實戒備的很,好像隨時都做好戰鬥的準備。他一直握拳,左手小拇指處帶著一個戒指,手上的青筋很明顯,但看麵色卻很自然。最重要的是他的耳朵,很小幅度的在動,好像從不間斷的聽著什麼。
“停,有聲音。”石豪做了個停的手勢,天已經泛黑,林中很安靜,他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著實有些嚇人。
我小心翼翼地問:“什麼聲音?”我豎起耳朵仔細的聽,除了樹葉被風吹動的聲,其他沒再聽到什麼特別的聲響。
“噓”,他沒給我回答,讓我們安靜,我觀察到他的耳朵此時動的更加厲害,過了一會,他恢複平靜說:“不用擔心,是三隻小狼,在林子中玩耍,沒有危險。”
這附近有狼?我和彪子對視一眼,心裏一陣緊張。彪子也豎起耳朵聽,沒有聽到任何狼活動的聲響,便問石豪說:“你咋聽到有狼在林子裏?狼出沒時聲音挺明顯的啊,但我可一點也沒聽出來。”
石豪笑著說:“狼在近距離時聲音比較明顯,但離著遠就沒那麼清晰了。”
我又問道:“那你說的這三隻小狼在哪?”
石豪回答:“距離我們三裏開外。”
我驚訝地說:“不會吧,三裏外你都能聽到。”
彪子將信將疑,畢竟那狼不在眼前,石豪說的是真是假誰知道。
有意思的是,就在剛才我不經意發現,石豪說有三隻狼時,那個麵無表情的蒼戒戎眼睛動了,好像是聽到了什麼讓他感興趣的話題。
我以前聽老人講過,進山打獵靠的都是經驗這不假,但有的人天生就與眾不同,他們懂的東西是普通人練一輩子也趕不上的。像驢叔的那種聽地蹤,這是完全靠經驗練成的,但有些人卻天賦異稟,具有聽天蹤的能力。
所謂“天蹤”,就是用耳朵直接聽,通過空氣收集自己想聽到的訊息,尋常人能聽到幾十米以內的聲響,而有些人卻能聽到數裏之外的聲音,這是天生的,後天練不出來。
我不禁在想,聽董老大叫我姥爺我爺為老二老三,那說明他們都是師出一門,看石豪年齡和我差不多,他應該是董老大徒孫輩的,我好奇問他:“你這些本事都是和董爺爺學的?”
石豪連忙搖頭說:“不,他不是我們師傅,隻不過他認識我們師傅,師傅派我們來幫他救人。”
董老大不是他們師傅?那他們是董老大從哪裏找來的?
有一次石豪抖動衣服,我不經意的瞄見他脖子根部有一個印記,是個赤紅的“卍”字,平時被衣服蓋著看不到。本以為那紅色是染料畫成的,但其實不是,仔細看,那是皮肉上疤痕的紅,這“卍”字應該是被滾燙的烙鐵硬生生燙出來的!
我不禁在想,難道他是虔誠的佛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