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席方然向他伸出手。
“不能什麼都聽她的,一定沒有好事。”
朱暄這樣想著,幾乎毫不遲疑地抓住席方然的手。
席方然帶著他跑起來。及腰長發在身後散開一道扇形,黑亮的一大片,帶著涼意掃過他的手臂。
她跑得那麼快,落腳又那麼輕,毫不費力地飛身躍過臨時擱在人行道中間的路障。朱暄懵懵懂懂地被她拽著跳過去,滿心滿眼隻看得到在那烏黑發絲上顛簸的日光。
後麵那些學生會的人已經在喊席方然的名字了。不必回頭看也知道,他們一定會被越甩越遠。按朱暄對同學校友們的總體了解,本校這群要麼往死裏讀書要麼死裏打遊戲的一夥人,沒幾個能追上席方然現在的速度。
“今天‘相聚’的蛋糕會提前賣空!我們搶在前麵好不好?”她一邊跑一邊回過頭來對他笑,“你也喜歡吃那家的蛋糕,對嗎?”
他點點頭。
於是她跑得更快,迎著風,發出近似歡呼的笑聲。好像他們不是單純的翹課去吃蛋糕,而是在追逐希望與新生,所以值得盡全力去奔跑,拚上性命,跑炸了肺,她也照樣滿心喜悅。
朱暄又想起了童穎穎在公用電話前哭泣的臉。
這是兩個相同的瞬間,雖然一個是在晨光中歡笑跑跳,另一個是在黃昏的街頭偷偷哭泣,但內在是同樣的。她們都為某種他所不知道的理由,而實實在在地狂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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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會兒隔壁學校的學生就要過來了。”
席方然用左手遮著臉,靠近他耳旁低聲細語。
“都是學生會的成員,而且都是女孩子。其中有一個穿著格子裙的,是副會長。”
“就是她們會買走所有蛋糕?”
“相聚”烘焙店今天的第一爐麵包還沒有烤出來,他們來得太早了些。想要的切片蛋糕正在後廚進行加工,透過大玻璃窗能看到蛋糕師一步步抹奶油、裱花,然後拿出一個特殊器具,一口氣將八寸大小的蛋糕切成均等的十塊。
蛋糕用的是昨天晚上烤好的胚料。朱暄看著兩位蛋糕師接連做了好幾個,都是不重樣的,加在一起也不過五六十塊。如果一次性賣光,應該是供給了某一處活動或會議?
負責收銀的女店員在操作咖啡機。剛才席方然點了一份美式,朱暄隻好跟著要拿鐵。他不好意思說自己不喜歡咖啡,強行裝作很習慣的樣子。反而是席方然悄悄跟他說,甜品店裏賣咖啡會成為潮流,但其實味道都不怎麼樣。
“早起把要用的表格提前做好,實在好累了。”席方然掩著嘴打一個不明顯的哈欠,又抱歉地笑了笑,“聽說這是一種經營上的心理學,顧客買下點心,就更容易順便掏錢買價格低於點心的飲料。類似‘烤鴨都買了,就不在乎多買一份醬料’那種情況。”
“所以,你經常來這邊?我從來沒碰到你。”
“因為我每次吃這家店的東西,都是學生會開會的時候,而且不一定是我自己來買。”席方然抬頭去看高處的餐牌,用食指戳著下唇,“口味也不能隻照自己的挑。其實我喜歡有核桃的朗姆酒蛋糕,很少人知道。”
朱暄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接過咖啡和剛出爐的羊角麵包,他在靠窗處唯二兩個卡座中選了一個坐下來。席方然又點了一份奶油蛋糕加草莓要求打包,才跟過來落座。
“你喜歡吃重乳酪蛋糕吧。”她用的不是疑問語調。
朱暄一口麵包噎住了。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申辯,席方然所說的那群人已經來了。
穿格子裙的女孩子氣勢洶洶地推開玻璃門闖進來,帶著三五個同伴撲向前台。幾個人一齊嘰嘰喳喳,同時問這問那,叫人一句也聽不清楚。
“她們今天有重要大型活動,但訂甜品的單子被另一家店臨時退掉了。”席方然上半身傾過桌麵,悄悄跟他說。
“……你們真天天開會順便傳隔壁校的八卦呀?消息這麼迅速?”朱暄終於把麵包咽下去,“我還以為是胡亂汙蔑的呢。”
“這不一樣嘛。今天座談會算是大事,他們邀請了將近二十位有名望的前輩校友,回頭一定上新聞的。”席方然皺著眉,語氣有點酸溜溜的,“來年我們學校也要辦,不提前‘打探軍情’,怎麼比得過他們?”
收銀台那邊,穿格子裙的女學生喝止了眾人的吵鬧。
“我來說吧,你們都安靜點。”她揮揮手,轉向店員,“我們有一個座談會,需要適合自助餐的點心,切片小一點,正式一點,而且好看的那種。”
她說了一個所需數目,幾乎就是店內所有蛋糕的總和。其中又大多數形狀不合適,店員推薦換成泡芙或布丁,還不夠的部分去別的店看看,並且很快算出了總價格。
“這樣太貴了。”她的同伴之一插嘴,“要不我們買個大的,讓嘉賓現場切?水果、飲料和幹果這些都準備好了,點心少點也沒關係,看著隆重就行了。”
“事先說好的,會長負責準備現場切的大蛋糕,我們負責小點心!你是想跟他搶嗎?再說買個大的切開,裱花也看得出來不對勁。你是真的害怕會長找不到理由擠兌我們,還想給他製造一個?”她狠狠瞪住那位同伴,“錢退回來沒有?”
“那家店現在還沒回電話。”被瞪住的同伴一臉無辜,順手推一把身邊的女孩,“都怪你,下訂單之前不打聽好弄明白。”
“事先大家都同意的!你也投票讚成了,怎麼不怪你自己?”
她們兩個眼看要吵起來,被穿格子裙的女生用眼神掐滅了苗頭。焦躁的心火憋回去,她們都等著她做決斷。
“不如就聽這位同學的吧?”席方然忽然開口。好像這件事她也有權提供參考意見似的,那麼自然而然地插嘴,“選大蛋糕,讓蛋糕師按照小蛋糕切割尺寸單獨做裱花樣式,稍微等一會兒就能拿到。”
所有女孩子齊齊轉向這邊,用一種混雜著尷尬、驚疑、敵意的眼神望著席方然。
兩座學校距離相近,建校以來處處相互攀比,已經是約定俗成的“傳統”。如同席方然知道她們當中誰是副會長,她們也知道席方然是誰。朱暄想她們此前肯定隻想著趕緊訂好蛋糕的事,沒留神席方然也在這裏,不然絕不會這樣大聲吵嚷,讓“勁敵”看到己方的困難處境。
朱暄緩緩把舉在半空的咖啡湊到嘴邊,毫無聲息地喝下一口,同時目光在席方然和那些女孩子身上來回跳躍。想不到席方然這樣熱心腸,提供思路當然是好意,但未免太憨直了。這麼尷尬的時機下,對方怎麼可能輕易接受來自對手的勸告?不懷疑別有用心才怪呢。
那些女孩子已經把嫌棄表現得很明顯了。席方然好像沒有感覺似的,還試圖跟她們套近乎:“你是陶穗梓吧?我是隔壁學校的席方然,上學期跨校競賽時我見過你。”
“這個辦法也行,等二十分鍾到半小時,可以同時做兩個。”店員十分想促成這單生意,笑盈盈地朝空著的卡座招呼,“你們在這裏稍等一下,我去給你們再拿兩把椅子。要不去樓上?我們家的西餐廳還沒開門,都是空座。”
“不用了,等不了那麼久。”穿格子裙的陶穗梓搖搖頭。
“就等一等吧?不會很久,稍微晚一點也還是能趕上的,並不耽誤什麼……”席方然竟還想繼續勸。這次朱暄再忍不住,偷偷用指尖碰一下她的手腕,做了個“算了”的眼神示意。
“分頭去別的店看看,有合適的就打電話。我先把這些送回去,最差最差也得有點東西能擺出來。”陶穗梓捧起紙袋,大步流星地出去了。剩下其他女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確定再沒其他人有意見,就下定決心似的齊整整跑出去,跟著各自分開,往不同的方向。
沒有一個人理睬席方然。白做了一回好人,她被晾在這邊,直直地站著,目光穿過玻璃窗追著那穿格子裙的身影不放,好像不明白對方怎麼那麼討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