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主的棋盤(2 / 3)

朱暄的心跳漏了一拍。因為席方然的逼近,也因為突然被提起的名字。

“你昨天見到的‘怪人’就是童穎穎。”她繼續說。

“你……跟童穎穎是……朋友?”朱暄越過一擁而上的混亂思緒,直接跳到這一句。

他憑直覺就知道,席方然馬上就要說出跟童穎穎一樣近乎瘋癲的瞎話了。沒有什麼理由,但他認為百分之百沒有錯。撇開穿越之類的假設,這是朱暄能想到的唯一科學合理解釋,必須是她們兩個合謀串供,不然不可能瞎話都說得一致。

“現在還是陌生人,沒有任何交集。到2015年時,我們就相互認識有一段時間了。”

像童穎穎信口胡扯時一樣自然,卻沒有童穎穎那樣豐富起落的情緒。席方然平淡而篤定地,說出本應令人吃驚的話:“三天之後將發生的地鐵事故影響深遠。或者直接,或者間接,我們的人生軌跡都因它改變,餘生被陰影籠罩,不得安樂。無法讓你知道我有多麼高興,自己能有機會回來這裏,跟你一起提前阻止悲劇發生,做一件真正有意義的事。”

席方然用掌心輕拍朱暄的頭頂。如同姐姐撫摸年幼許多的弟弟,溫柔卻不親昵,又像身負天命的聖女撫摸懵懂信徒,帶著幾分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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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穗梓喜歡她們的學生會會長,並且會一直喜歡下去。凡關於會長的事,她都盡最大努力去表現,”席方然跟朱暄說,“未來她跟我之間有些矛盾,希望這一次她能放下成見,不要帶著對我的怨恨走出畢業校門。”

席方然說要去找一樣重要的東西,路途有點遠而朱暄沒有錢,自然還得她掏出租車費用。朱暄隻負責扶著她,當一隻人形拐杖。席方然一路提著那隻蛋糕不放手,中途出租車路過商場時她掏出錢包來看了看,好像還想再買點什麼,又不知為何放棄了。還不是那種無可奈何的放棄,而是下決心直接搞個大件的——朱暄自己下定決心買新手機的時候就這樣子,他清楚得很。

席方然的家境果然好。

朱暄偷瞥著席方然的錢包,外表看著低調普通,連多餘的花紋都沒有,但那個標誌表明它貴得要死。朱暄的媽媽去年從闊綽親戚那裏得到一隻同款不同色的,興奮得恨不能當場供起來,直說如何如何昂貴,讓朱暄不要用沒洗幹淨的手亂碰。朱暄算算價錢,能抵得上自己的三個手機,隻好承認自己剛打過球的髒手確實不配摸。

平常不顯山不露水,那是因為她有家教。其實她還滿有資格擺排場做大小姐的。

朱暄默默點著頭,又想起來似乎自己每次看見席方然她都在步行。

“你平常是怎樣上下學的?我都沒見過。”

“坐出租,”席方然好像被戳中某個難為情的弱點,心虛地搶在朱暄開口之前就自我辯解,“不過我都會步行到遠一點的地方,沒有在校門口礙別人的事。”

“沒有人接你嗎?我還以為有錢人家的孩子都有專車接送什麼的。”

她搖搖頭,忍著不發笑,扭臉向車窗外,指著遙遠的前方,讓朱暄無法看到她的臉色。

“畢業之後我會搬去東城,在那個方向,乘車就很方便了。現在我還住在環城路北邊一帶,在那邊,這個時期你大概不知道。我家距離車站太遠,我不想走路。”

席方然說了一個小區名字,朱暄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了。那是一片別墅區,公交車開不進去,朱暄站在外麵看的時候,感覺滿眼全是樹,都看不到房子在哪裏。如果住在比較中間的位置,那確實要走挺長一段路。

“怪不得羅妍說在環城路北邊見到你呢!原來你住在……”朱暄脫口而出後才意識到不對勁,“環城路”什麼的童穎穎說過,在夢境裏聽到自己說過,反而羅妍一個字都沒提。是自己把信息混肴了。

為掩飾疏漏,他立刻轉移話題:“陶穗梓也跟地鐵事故有關係嗎?”

“不,那是我個人的私事。”席方然轉過臉來,“羅妍知道我住在環城路?她是誰?”

“不熟的學妹啦……”朱暄想含混其詞蒙騙過去,但被席方然不依不饒地死死盯著,不得已隻得說實話,“好吧,半熟的學妹。昨天就是她騙我去城建檔案館的,發誓賭咒說見到你的也是她。她以為你在跟男朋友見麵,就騙我去給你搗亂。”

“那是我在校外認識的男性朋友,但不是‘男朋友’。”席方然非常認真地想了想,“我不認識這個叫羅妍的學妹啊?”

“她什麼八卦都喜歡收集,有關係沒關係的,攢了一大堆。你在學校又很有名,她聽到肯定不會放過嘛。”朱暄停頓一下,又趕緊補充,“我跟她可是關係很普通的那種,並沒有特別愛聽她說八卦。主要是她喜歡我的一個死黨,才經常在我們附近出沒。”

席方然猶疑地點著頭。好像這個話題中包含著需要思索的難點似的,目光穿過朱暄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朱暄不知道她是否能看出自己那點隱藏起來的微小喜悅。

他本來以為,既然出現在城建檔案館的事情並非羅妍看錯,那麼多半陪同的帥哥也是真的。可席方然這樣自然坦率,不當一回事地定義為“普通朋友”,可見至少在她這邊,沒有把對方當作特殊角色。

“……羅妍是不是對唱歌很有自信?”席方然在一陣沉默之後悠悠開口。

“嗯?我不知道唉。”朱暄隨口回答,發覺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到自己身上,有點陰沉,還帶著一點懷疑,他立刻矯正態度,“上個月她倒是挺熱情地拉我們去KTV,還說她請客,可是後來就沒下文了,所以我真沒聽過她唱歌。”

“她是不是有報名參加‘校園歌手大賽’?”

“校園、歌手大賽?”朱暄吃驚到差點笑出聲。

“校園歌手大賽”是本校最惹人注目的文藝活動,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極少有一二年級報名。參加的選手多半都在大三以上,課餘已經積累下挺豐富的演出經驗,人美歌靚不說,還有不少是創作型的。就憑羅妍那嚷嚷起來像烏鴉的嗓子,要上台跟人家競爭,想想都覺得是自不量力。

朱暄忍笑忍得十分痛苦。

“學生會要負責做參賽選手頁麵,他們提到有一位年齡很小的,叫做羅妍。”席方然拍拍他的後背,“後來她又說退出不參賽了,他們不高興白忙一場,就抱怨過這個事。”

“……那說明她還是有自知之明。”他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用自認最客觀,不帶情緒的語氣下了論斷。

席方然聳聳肩,好像不太相信他的判斷,但也不再說什麼了。

於是朱暄也安靜下來。他嗅到狹小的車廂裏縈繞不去的香味,沐浴露或者洗發水那種植物味道,可能是剛才翻車事故中無意間粘在席方然身上的。但朱暄更願意相信那是她本身的天然氣息,像她所居住的地方一樣,到處都是植物……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荒謬,思維就此停滯在“植物”這個詞上。

他沒去過她所住的小區。

什麼植物茂盛,綠樹層疊,花草蔥蘢如一片森林,看不到房舍,公交車開不進去……這些他都不應該知道。

甚至不應該知道在環城路北邊,有一片叫做這個名字的別墅區。

他跟這座花園別墅區唯一的聯係就是今天早上的夢。夢中他自己一邊跟貓玩,一邊說起過去曾被騙到環城路傻站了半天的事,自然而然地,腦海中就浮現那座安靜沉睡在深夜裏的人造小型森林。跟清醒時邊閑聊邊回想的感覺毫無二致。太過自然了,以至於他沒能意識到其中的異樣。

所以,就連早上做的夢也是有意義的嗎?是未來自己傳遞到現下的信息?

按照那些話中隱含的意思,他與席方然有一段很長時間的分離,後來才因故重逢?

他戳戳旁邊的席方然:“你住的地方,是不是到處都是樹?”

“對啊,”她好像被人問過許多遍同樣問題,下意識想到別的緣由,尷尬地笑著聞聞自己身上,“我身上有怪味是嗎?那是驅蟲劑的味道,因為家裏蟲子太多了。對不起,不過這個沒有毒的。”

“不不,怪好聞的。”他眼看席方然放下心轉回頭去,自己才收起笑容。

別墅區裏當然綠化足夠。這是常識,甚至談不上巧合。

他在心裏反複夯實這個想法。堅決不肯承認身處的“現實”,正在越來越超脫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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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裏一直有傳聞,席方然的母親是金融界有名人物,所以常有人背後叫席方然做“公主”。但那畢竟是對著空氣調侃,親眼見到就是另一番感受了。

從第一步走進寫字樓,朱暄就覺得自己整個人跟場景不配套。正在上班高峰期末尾,四周匆匆進出的都是一些朝氣中帶著疲倦的年輕人,其中也許有校友、學長、學姐,也早被環境磨掉了本校自由兼容過頭略顯散漫的風格特性。一眼望去隻覺得人人都是商務雜誌的現實翻版,各自有一份光燦燦的簡曆,好幾個名校學府鍍過金的那種。而且休假時一定聽古典音樂慢跑,不會捧著漫畫零食在床上躺大半天,還被家長說像豬。

朱暄是這裏唯一一個穿著T恤和牛仔褲的,已經比較紮眼,何況旁邊還有一個不肯老實接受攙扶的席方然,要求朱暄握住她的手,在單腳往前跳的時候借力撐她。某一下落腳不穩,她忙不迭再往前跳尋找平衡,朱暄又要顧著她又要替她顧著蛋糕不要晃壞,也昏頭轉向。好不容易各自拉住樓梯最低處的扶手,停止在一個類似雙人舞的姿勢,兩個人一起大笑起來。

他們看上去不像行動不便的傷患,像兩個超齡小學生在公共場所蓄意搗亂。擦肩而過的人們難免目光中帶著些許譴責,嫌他們在最忙的時候還擾亂周遭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