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所有碎片都在這裏了。孫同學今天早上在垃圾桶裏找到這封信,總共隻有一張紙。我們習慣負責清理衛生的人最後離開,昨天孫同學已經清空了垃圾桶,今天一大早又發現有東西,她以為有人故意這樣做……”
“我不是在胡亂懷疑別人。是因為我去的時候沒有人在,而且門是鎖著的。我沒有鑰匙,隻好等其他同學開門,很多人可以作證,不可能是我賊喊捉賊,我沒辦法鎖門。學長請相信我。”此前給蘇宏旻幫腔,最後反客為主把蘇宏旻撇到一邊的女學生不知道第幾次急急忙忙搶過話頭。蘇宏旻介紹過,她叫孫夢雪,跟羅妍、童穎穎同一屆,負責日常新聞稿。
蘇宏旻信任她,說她一貫品行良好,做事積極。朱暄覺得還需要加上“非常在意他人評價”這一條。她對每一點根本無人懷疑的細節都加以辯解,剛才主動跟朱暄握手時,她甚至特意強調自己的頭發沒燙,天生自然卷,絕不是那種自我道德要求低下,對待人際關係態度輕浮,愛玩甚至喜歡夜場買醉的女生——朱暄根本沒去思考她的頭發究竟是因何種緣故卷起來的,也不認為頭發跟社交理念有關聯。被她這樣一說,才發現她那一頭中長發的確卷得很有風致。單純以頭發而論,比席方然天然順直的黑發和羅妍那仿照明星樣式的短發精致好看,當然更遠遠勝過童穎穎的枯黃毛躁。
那封信被撕成了十幾片,用膠水在一張新的A4紙上盡力黏貼拚好。信裏提到的最後時限是本日上午十點鍾之前,幾條要求也是朦朧模糊,除去“席方然”之外,沒有提到第二個具體的名字,更沒有提“不堪的秘密”具體是指什麼。若非當事人本人,恐怕看到也隻會覺得是類似“連鎖詛咒信”那種無特別所指的惡作劇。
剛才羅妍看到信之後拔腿就跑,平素無理攪三分的強橫個性都來不及施展,完全是一副落荒而逃的形象。蘇宏旻早已發現朱暄在旁觀,拉著孫夢雪“轉移陣地”的時候偷偷示意朱暄跟上來,三個人一道去距離冷飲店不遠,商鋪與郵局中間一塊狹小背陰處的長椅上,繼續討論這封信的種種可能性。這時候看熱鬧看得一頭霧水的圍觀群眾早已散去,往來的行人不知道剛才發生什麼,自然不會對他們過多關注。但孫夢雪卻始終好像置身聚光燈下,一言一動都拘謹到有點生硬的地步。
“昨天中文係到新聞教學樓這邊上課,上完課我直接到宣傳部活動室,跟其他同學簡單收拾完之後一起鎖門,到大門口才分頭走的。大概時間麼……在下午四點半過後到五點之間吧,往常都是這樣的時間。本來呢,我以為是那些跟我一起走掉的同學們走了又回來,專門做點無聊的事給人添亂。但看過信的內容之後,我覺得就是席學姐扔的紙屑。席學姐也有鑰匙,當然可以從外麵鎖門。她平常不這樣,總是她最珍惜別人打掃衛生的勞動成果,沒事時還會主動幫忙。今天是例外中的例外,絕無僅有。羅妍跑得那麼快,連一句狡辯的話都不說,太不像她的個性,她肯定知道點什麼,所以心虛。我雖然不住宿舍,但也聽說過,她簡直像個土匪頭子,一整棟樓的女生誰也不敢隨便招惹她。她學過拳擊,據說跟男生打架都打贏了。而且特別喜歡護短,凡跟她關係好的,哪怕不占道理,她都一定站在自己人這邊。隻有童穎穎例外,一直是被欺負的那個。一開始可能也不算欺負,就是很孤立,同一個宿舍,誰都不理她。後來什麼髒活累活都丟給她做,一步步越來越厲害,到現在,傳播人家謠言,又栽贓陷害,不管怎麼說都太過分了。恐怕等不到明年這時候,她們就會直接動手打童穎穎。隻要羅妍帶頭,204那群人連本校招牌也敢偷。你說,學姐鎖上門會不會是不願我們看見那封信?如果其他人先到,怎麼會讓那封信好好放著?早就處理掉了。今天早上肯定是席學姐第一個到,看見那封信,一時氣糊塗了。”
她一口氣對好幾件事做出評論,相互之間的關聯轉折有點意識流文學的微妙,叫人跟不上思路。繞回起點形成一個圓滿環鏈時,倏然就算結束,她轉向朱暄:“學長今天早上不是跟學姐一起跑掉的嗎?我們追都追不上。您肯定清楚內情,您來說。”
所以,她是今天早上到校門口追席方然的那群人之一。當時距離太遠看不清,現在才知道了,他們找席方然的“急事”包含這封信。這麼說,當時席方然已經看到並且經手過,但表麵上波瀾不驚,是不是因為這封信的出現對她而言並不是意外?
朱暄在心裏默默給一個疑惑的空白填好答案。孫夢雪抱著剛剛買來的餅幹和花生牛奶,直勾勾地觀察著他的表情,試圖從中捕捉到他思考的痕跡。三個人都知道她實際想問的是什麼,仿佛堅信他一定能說出一些令她震驚,又足夠滿意的“內情”,她眼睛裏閃爍著的期待之光太強烈,打碎了一地玻璃渣似的,靠近一點都會被盯得渾身發疼。
“……她可沒有提到什麼‘內情’。我們就是單純去買蛋糕當早飯。”
朱暄把早上的經曆簡略說了說。瞞下所有時間穿越、預知未來之類的玄妙環節,隻說發生的事實,有選擇且適度地做些掩飾,以免暴露破綻招致質疑。孫夢雪聽得眼睛越睜越大,連連點頭,及時對敘述中席方然的每一個細微舉動積極表示認同,比看一場精彩的動作電影還要專注。
最後朱暄總結:“……我看到隻有這些。我不會讀心術,沒辦法知道她不想說的事。”
他以為自己這一番回答足夠精妙,語氣和神態都拿捏到正好,並沒有暴露自己跟他們一樣滿心迷惑,甚至還要更糟一點,迷惑中生出一種隱秘的不安直覺。他本能地避免去細想,偏偏有些想法憋都憋不住,非要自動跳出來。當他認為席方然是一個“假人”時那代表異樣感受的小石子又複活了,在心底蹦來蹦去——為什麼總在關於席方然的事情上這麼多直覺?麵對童穎穎就好像一切本該如此,不會想這麼多。
他沒過分強調所知有限,以免顯得不夠仗義,好似在知道席方然處境不妙時便努力撇清。他隻是如實、準確地表露出兩人當下的同盟,又不足夠被誤會成更進一步的關係,正是顧慮想要保護的人,刻意把握著分寸的樣子。他很滿意這一次不著痕跡的耍帥,比以往要低調,技巧卻高明很多,某種意義上也算一種“成長”。隻不過一個早上,他自覺已經從最普通不過的市民NPC變得有點像一場冒險故事中的主角。
“所以,我沒有‘內情’可說,你需要去問她本人。懂了嗎?”
“……我懂了,完全懂了!”孫夢雪經過一陣認真的思考,十足堅定地回答,“你不是學姐的男朋友,隻是她有事找你,而且碰巧早上她餓了。”
朱暄覺得心口一堵。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讓她歸納出這麼一個重點,但總之他自我陶醉的種種拿捏在她這裏是徹底填了空氣。
孫夢雪那一身過分的恭敬拘謹煙消雲散。長長呼出一口氣,撕開餅幹包裝,一口兩個塞進嘴裏,灌下一大口牛奶。活像一隻餓壞了的小倉鼠,不顧形象地在那裏大吃大嚼。連吃四塊後發現朱暄還在用飽含怨念的眼神盯著,她翹起沒沾過餅幹的左手小指卷住發梢,說:“學長你別琢磨了,這頭發是燙的。天然卷哪有這麼巧,頭頂不卷發梢卷?”
連稱呼都從過分恭敬的“您”變成“你”。她分給他們一人一塊餅幹,又問:“你跟學姐吃早飯的時候,感覺她會不會喜歡小籠包?”
朱暄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思路是如何轉折的。一邊沒好氣地咬著餅幹,一邊忍不住對本校享譽百年的文學係生出一點憂慮。孫夢雪、羅妍、童穎穎,這文學係都教了一群什麼學生?沒邏輯沒重點的思維散逸型倉鼠,上輩子可能做過土匪的當代女響馬,疑似精神病患者的幽靈少女,總共接觸到這麼幾個,個個奇怪,沒譜比例也太高了。
“我有時候心情不好,也恨不得跑得遠遠的,然後大吃一頓。原來學姐跟我一樣,會自己跟自己撒嬌賭氣,多有緣呀!真不愧是住在我心裏的人,我吃隻是解愁,她還能順便救下陶穗梓。那可是陶穗梓,給我們添過多少麻煩?按理說見死不救都理所應當。隻有學姐才這樣不計前嫌,好大度!他們說學姐方方麵麵都好,背地裏一定藏著致命缺點。比如那些音樂才女,一般都在感情上瞎。早晚有一天學姐會找一個沒譜到嚇人的男朋友,讓大家驚掉下巴。隻有我跟蘇宏旻從一開始就不相信的!看,你不是學姐的男朋友,這不就證明我們是對的嘛!真是大鬆一口氣!哎,中間我有擔心來著,就那麼一點點,不太多。還是蘇宏旻鼓勵我,說不應該質疑學姐的格調。還是前輩看事情的眼光靠得住……”
孫夢雪興衝衝地自說自話,臉上全是老阿姨得知小侄女並未被街溜子拐跑的那種欣慰。忽而意識到自己話語中的不妥之處,她愣住了。
朱暄拿著粗纖維餅幹,類似蕎麥皮的糙糲口感噎住喉嚨,一擁而上的諸多念頭堵住思路,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跟她繼續對話。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蘇學長平常總說有難題可以問你,因為你最擅長小聰明……不是,是很聰明,就是表麵看不出來……不是,不是說你看著傻的意思,我感覺他的意思是說,你不願意承擔責任,所以不怎麼主動表現……不是,你也挺愛表現的,是說你比較冷靜,不願意幹涉別人的事,所以表現的機會不多,還有……”
朱暄慢慢將視線轉向蘇宏旻。不用說出口,彼此已經明白那視線中傳達的意思。
想說沒擔當又愛耍小聰明是吧?什麼時候在背後發這些議論的,本人怎麼不知道?為什麼不是席方然的男朋友就值得“大鬆一口氣”?是覺得自己跟“沒譜到嚇人”的那一類同樣都注定慘遭淘汰,還是覺得自己幹脆就是“沒譜到嚇人”的那類代表?再沒譜還能比得過這嘴巴跟漏勺一樣的倉鼠?守著這樣的隊友,還有資格嫌棄別人沒譜?有一個像自己這樣的男朋友就屬於“格調”問題,這評價哪裏有一點體現出死黨情誼?雖然自己多多少少也有那麼點認同,但誰允許別人這樣直接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