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一路向東,我們幾個人走的大都是荒山野地,一大早出發,天黑前找地方歇腳。我發現商卻每天早上都要早起半個時辰,一個人單獨離去,約一個時辰之後再回來,此時馬背上會多些食物和飲水。趁吃早飯的功夫,商卻都會和公子言小聲嘀咕些什麼,令人不禁奇怪。
這天我實在忍不住,便問了商卻。商卻笑道:“不瞞申老弟,離我們約摸十多裏地,有另一隊人馬,打著我家公子和公子離的旗號前往壽春。我這便是每日前去取幹糧,同時商量下一步行程。”
我奇道:“莫非還有人行刺不成?你家公子在外有仇麼?”
商卻搖頭道:“我家公子倒是不怕,怕的是有人行刺公子離。”
我恍然道:“是否廖國會派遣刺客?”
商卻道:“那也說不好,無論如何,我們原先打算以此保護公子離安全的,刺客也曾拿到過幾個,可是骨頭硬,被拿到後都吞毒自盡了。可誰知公子離沒死在刺客手裏,卻被申老弟殺了,天意啊,唉!”
至於行程之事,商卻倒也對我不隱瞞,每次商定妥當歸來後,都向我細說,我便晚間記在樹葉上,第二日啟程前遺棄在宿營之地,以便寅歌和兆行能及時跟得上來。同時我還將十裏外有做掩護的大隊人馬之事告知二人,以免他們不小心碰上。有刺客行刺公子離的事情,我也在樹葉上提了一下,因為將來到了壽春,刺客行刺的對象將變成是我,能多了解一些這方麵的消息,我應付起來就能多一分把握,便叮囑二人如有可能,順便就有人行刺公子離之事查察一番。
雖然公子離平素認識的人較少,但為免穿幫,商卻還是盡量將他的事情多告訴我一些。公子離幼時好武,為離王宮前往大劍師莊予處學劍,竟絕食三日,逼得當時尚未出任大湯天子的許曾無奈答應了他,後在莊予府前跪了七日七夜,終於感動莊予,得以入門。從小便顯現出如此堅韌之誌,可謂固執到極點。而入門學劍後的第十年上,居然連敗數名前來向莊予挑戰的著名劍客,此後便自負異常。回宮後由於清苦太久,在旖ni華麗的王宮之中頓時沉醉下來,整日介迷醉顛倒,不理正事。
此人與白衣劍客專合係出同門,剛入莊予門下之時專合早已聞名天下。專合每次回師門時都特別留意這個小師弟,經常指點他劍術,感情深厚。是以這番聽聞盟約中有派將鎮守壽春之款,便換了個人似的,主動向許太子斯請戰,其實據商卻想來,施展抱負是小,趁機來苑國尋仇是真。
我道:“隻是尋仇不得,反而命喪他鄉,人生之事,殊難預料。”商卻道:“就算見到了秦申,他就能報得了仇麼?我看未必。其實公子離也太過自負,專合父子那麼高的劍術都敗給了秦申,他公子離如何是對手?”
聽商卻談起我,我不由一陣緊張,試探著道:“秦申果然有那麼好的劍術麼?”
商卻沉聲道:“此人於我大苑國境內來去自如,殺居向,敗我大苑第一高手專合,由是一舉成名!而居異伯用人不拘出身,委秦申以宮禁重任,方得此人戮力相助,誅權臣華厚,收權於掌中。其後秦申以計謀巧入元恨大營,殺元恨於帥帳,奪兵權,保杜可登上帥位。樊城大戰,此人在我天下聞名的大苑軍陣中如入無人之境,斬我大苑校尉十七名,兵丁無數,連赫赫有名的童昧將軍在此子手下都走不過一合。其後劍斬歇大將軍帥纛,竟以一人之力敗我全軍數萬將士,這等神勇,實在令人扼腕!看來居軍中又湧現了一位不世出的名將,將來若是此人領軍與我大苑一爭雄長,我大苑局勢堪憂啊。”
說到這裏,商卻仰天長歎道:“唉!我家苑伯聽聞童昧將軍戰死,痛哭失聲,朝野之上,頓時一片哀鴻。秦申不除,我大苑如芒在背,實是難以安穩哪。”言罷,遙想良久,沉吟不語。
我聽完後既興奮又慚愧,自己飄零江湖二十餘年,天下為家,一直默默無聞,不想就在萌生退意之際與大居結緣,立下偌些功勞,更創下如此名頭。人生在世,殊難預料。
忽聞前麵公子言轉過身來,神情興奮道:“此人英武如斯,實在令人神往,雖是我大苑之敵,我卻十分敬佩的,隻盼能一睹風采,把盞共飲呢!”
商卻搖搖頭道:“公子又動了愛才之心,但願公子莫要見到此人為好!”
公子言奇道:“這是為何?你怕他殺了我麼?”
商卻笑道:“若是公子見了,必動結交之心,以公子如此義氣,到時候卻會幫誰?這不是要令公子起了自絕之意麼?嗬嗬。”
公子言聞言抬頭望天想了想,哈哈笑道:“果然,幫助秦申會陷我於不忠,不幫他又會陷我於不義,這等不忠不義之事,我是不會幹的,隻好自殺了!”我和商卻對視一眼,不禁莞爾。
公子言實乃單純正直之士,雖有時略顯幼稚,但終不掩其眉宇間透出的心懸黎民粟苦之氣,再加上那份寧為知己者死的高義,潛移默化之中我不禁明白到為何有如商卻、曾五之輩甘為其死的緣由了。商卻此人果然不愧照楊君席下第一謀士,整個隊伍的行程路線、沿途安排無不井井有條,妥當周密。那護衛施賓話語甚少,隻是忙前忙後照料著公子言,和我也交談不多,但眼神中卻對我甚是敬佩。
到了第八日上,離壽春隻有十數裏地,前方官道邊掩護的大隊人馬已在等候,我們四人上前會合後,一行人旌旗招展,向壽春行去。
終於來到這座繁華富庶的大城。壽春是苑國的北大門,也是東鄱陽湖平原南北交彙的樞紐。倪國的鹽和鐵、廖國的焦炭、光國牛羊和馬由此南下入苑、楚、易等國,支撐著南人的生計;而楚國絲綢、苑國稻粟、易國生鐵也經此源源不斷北上,充斥在各地的店鋪街巷上。故此,壽春對於苑國的意義,不僅僅在於地形之上,它每年更為苑國供給著全國三分之一的稅賦,失去壽春,苑國將一蹶不振!
按說壽春周邊形勢原本極好,西麵距大居三百餘裏,東部和北部是與苑國世交的越國,南部則是本國四百裏縱深的國土,再加上長年在城北二十裏長庸關駐軍一萬,可謂萬無一失。但自從三年前廖軍一戰擊潰越國三萬大軍,攻陷越國都城揚州後,越國俯首,將本國西部揚州、勞安、桂邱三城割讓廖國,廖軍隨即打通了南下的大門,兵鋒直抵長庸關下。麵對這座富庶得讓任何一國國君都會為之側目的城市,廖韓公自是夢寐以求了。可惜三年前他低估了天下聞名的苑軍,五萬大軍在長庸關一萬守軍麵前丟盔棄甲,損失慘重,三年方才重整旗鼓,卷土重來。但這次來,卻是勢在必得的。雖然長庸關守軍已經增加到兩萬五千人,可當年大敗廖軍的歇同此刻正與杜可對峙於樊城,三年前令廖軍無數將領膽寒的童昧又戰死沙場,而廖軍主帥可是統帥六萬大軍的僮不機,此人威名赫赫,又以半國之力來攻,所等待的,隻是時機罷了,或許,等待的甚至隻是借口。
但越行近壽春,我越感受不到兩軍對壘的氛圍。店鋪酒樓從城門外便層次錯落的有序排開,來往的商客和行人臉上都看不到一絲恐懼,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小販們的吆喝聲、商人們的討價聲、騾馬車輛的軲轆聲以及孩子們的歡笑聲都交織在一起,市麵上極是繁華熱鬧。也許他們多年來不聞戰事,對於戰爭毫不了然,又或許他們對於苑軍十分信任,從來沒有考慮過廖軍能夠攻破長庸關。
早有迎接的隊列守候在城門之外,一眾壽春大小官員垂首站立,肅然無聲。當先一員武將頂盔貫甲,單膝跪倒,大聲道:“末將容午耬率壽春文武親貴等迎接照楊君、公子離大駕在此,請大人們進城!”
照楊君連忙下馬,雙手攙起容午耬,笑道:“容將軍請起,讓將軍在此等候多時,實在是辛苦了。”容午耬忙道:“君侯如此多禮,堪堪的折殺小人了。此番能得君侯親自前來,我壽春必無憂慮!”
剛寒噓了兩句,容午耬身後閃出一名年輕女子,全身勁裝,腰佩長劍,身段窈窕,模樣俏美,最難得姿態中隱含的那股動人的英氣,令我心中產生一絲異樣感覺,不由呆了一呆。
隻見那女子一把拽住照楊君衣袖,嘴唇一翹,頑皮的笑道:“二伯!想不想我?”照楊君咦了一聲,道:“你怎麼來了?誰讓你來的?你不知道壽春危險得緊麼?你父親呢?你大伯呢?他們同意你來麼?”
那女子笑道:“平時學了劍術,不就是為了戰場上廝殺麼?這次我可是要來立功了!”照楊君拍了拍腦勺,恍然道:“原來你自己跑來的!你大伯和你父親都不知道吧?不行,你今天就給我回去!”那女子一聽便著急了,拉著公子言衣袖不放:“二叔,好二叔!父親不帶我去樊城,已經夠讓我煩的了,這次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就讓我留在這裏吧。”
照楊君道:“這些話待會兒再說,為你我差點忘了正事!”說罷將我從身後拉出,向容午耬和那女子道:“這位便是大許國二世子公子離殿下,此番大駕光臨我大苑,乃我國無上的榮耀。容將軍、長泉,還不見過殿下!”
容午耬躬身向我施禮道:“容午耬參見世子殿下,今後還請世子多加照應!”既然此刻我身份乃是公子離,自然便要按商卻描述的此人性格來行事了,當下我雙眉一挑,哼了一聲,道:“好說!”那女子向我瞥了一眼,蛾眉一蹙,冷冷道:“長泉見過世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