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便十分順暢了,二人死活不承認這銀兩屬於他們所有,我便也順水推舟,收下了這些‘來曆不明’之物。一群家仆跟在二人身後灰溜溜下了樓,隻是那兩位夫人一臉茫然,不明白為什麼好端端的兩箱銀子忽然‘來曆不明’了。
回到府中,小四兒早已在大門口等候多時,見了我之後連忙道:“公子言他們來了。”我點了點頭,連忙向花廳行去,莫非商卻已經拿到了廖國司呂廖慕的行蹤消息?
公子言一見我,搶上前來拉著我的手道:“你去了哪裏,這可急死我了。”我奇道:“怎麼?什麼大事讓公子如此心急?”
公子言臉一紅,咳了一聲,望向商卻,商卻道:“申壯士,我已經得到了廖慕行蹤的確切路線。”
我點了點頭,道:“這麼說,可以開始行動了。”商卻道:“正是,明日便可出發。”說畢,他從懷中取出一幅草圖,向我詳細解說起來。
從長庸關沿洪河下遊二十裏處有個孟魚渡,明日晚間由此悄悄渡河,到達對岸後,向北五十裏,再折向西二十裏,有一個地方叫渭驛,廖國司呂廖慕將於後日晚間在此處歇息。按照商卻的計劃,我於夜晚偷營,殺了廖慕後原路返回,由孟魚渡登岸。屆時我隻需將公子離人頭留在渭驛,剩下的事情由公子言安排在廖慕身邊的細作完成,而我一登孟魚渡口便拿著酬銀遠離這是非之地。
末了,公子言動情地拉著我的手道:“壯士若是認為有何不妥,咱們便不去,最重要是安全,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拍了拍公子言的肩,笑道:“不妨事,公子便等我好消息吧。隻是孟魚渡口乃容午樓統轄之下,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過河,可能十分困難。”商卻微微一笑,道:“這到不用多慮,駐紮在那裏的劉都尉是我們的人。”
送走了公子言和商卻,天色已晚,腹中饑餓,我便命小四兒在花廳中擺上晚宴,祁猴兒則在一旁伺候著。我心中默默盤算著明日的行程,半晌沒有動筷子。照我的推算,在殺了廖慕之前,商卻應該不會向我下手,畢竟他還需要我的刺殺行動來搭救公子言,隻有這樣,才能將公子離的死因推到廖國去,並引發許、廖兩國的衝突。關鍵在於回程的路上,很可能在孟魚渡口這個地方,商卻會對我下手,以殺人滅口。既然這樣,我便不能從孟魚渡口登岸,要選一個別的地方回來,那便要用到容午耬了。打定主意,明日一大早便前往長庸關,以兩萬銀子買一個長庸關上遊登岸的渡口,容午耬應該不會拒絕這筆生意吧?
祁猴兒見我隻是喝酒,並不吃菜,問道:“主子在想什麼呢?為何不吃菜啊?”我笑了笑,望著祁猴兒和小四兒,輕聲問道:“猴崽子,你們夫妻倆都是哪兒的人啊?”
祁猴兒恭恭敬敬道:“回主子,我是越國人,小四兒是吳國人。”
“哦,家中還有別人麼?”
“我自小父母亡於戰禍,後來逃難來到苑國,小四兒家中雙親俱在,她是被拐到苑國後,從人販子手下逃出來的。”
這樣的悲慘故事在這吃人的世道上比比皆是,此刻祁猴兒平平常常的幾句話輕描淡寫,我聽罷心中卻是一陣歎息。
我拉過兩把椅子,道:“來,你們都坐,都坐下。”見二人小心的坐了,我又道:“今天咱們就像一家人一樣,一起吃頓飯。你們就當我是兄長,我就當你們是我的弟妹。大夥兒說說心裏話,喝點酒,有什麼就說什麼,聊聊家常,好麼?”
祁猴兒顫抖著手,抓起筷子,哽咽道:“主子如此對待我們夫妻倆,這可叫我們如何回報才好啊?”小四兒忍不住,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給我碗裏夾菜,忽然破啼笑道:“主子,那今天我們就不客氣了,你就是我們兄長,我們夫妻倆敬您一杯!”
我知道他們為什麼感動,這幾日裏我無時無刻不待他們跟親人一樣,主仆關係相處得就如同兄長和弟妹一樣,無話不談。於我而言,飄零江湖十餘年,從來都是孑然而行,便是在居軍之中,也因地位身份的原因獨居的時候比較多,象這般與二人親密的相處了幾日,便如自家人一般,體會到了家的溫暖。
我笑著問道:“小四兒,想不想家人?”小四兒眼圈一紅,道:“哪兒能不想呢,有時候做夢都會回到吳國,陪伴雙親啊。”
我想了想,道:“祁猴兒,你去把那兩箱銀子打開,取一千兩來。”祁猴兒不明所以,去了一會兒,捧著托盤端上一千兩紋銀,放在椅子上。
我望著他們輕聲道:“待會兒吃完了飯,你們便收拾一下行李,拿著這些銀子,回吳國吧。祁猴兒,你既娶了小四兒,便要待小四兒的父母如自己親生父母一般,買點兒地,置些物產,好好營生。”
祁猴兒和小四兒聞聽此言,麵麵相覷,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我見他二人在那裏發愣,笑道:“來,吃飯吧。這可咱們最後一頓飯,說不定以後都見不著了。”
祁猴兒忽然跪在地上,哭道:“主子可是有何難處?說出來,我和小四兒赴湯蹈火也要為主子分憂。”
我淡淡的道:“明日我要出去辦點事,也許就不回來了。你們跟著我這些日子,得罪不少人,以後留在壽春著實不便,所以想讓你們連夜就走,也沒其它意思。”
祁猴兒忽然哭了出來,連連磕頭道:“主子如此體恤奴才,我,我和小四兒真是上輩子的造化!可我,可我卻做了對不起主子的事情,我,我真是狼心狗肺啊!”
我一愣,道:“你剛才說什麼?什麼對不起我?”
祁猴兒側頭望了望小四兒,見小四兒抹著眼淚點了點頭,他抬起頭來,向我道:“主子,你對我和小四兒恩高義厚,是到如今,我也不瞞著主子了!主子明日可是要去刺殺廖國司呂廖慕?”
我一驚,道:“你怎麼知道?”祁猴兒苦笑著道:“主子現在還不明白,我和小四兒本是照楊君府上的人。”
我呆了片刻,方才醒悟過來,仔細想來,當初一入守牧府,其餘仆人都散了,唯獨這二人留了下來,看來我當時確實糊塗,竟沒有多所考慮。其後祁猴兒辦事所體現出來的精明能幹,我竟也以為是他聰明機靈,原來不過是照楊君府上的細作,嗯,多半是商卻派來監視我的,就如同常在守牧府門外的那些探子一樣。
接著,祁猴兒便一五一十向我說了其中的關節。他二人流落到壽春不假,卻是被壽春公子言府收留了去,而後直接聽命於吳管家。在公子言頭號幕僚商卻的經營下,整個壽春,乃至整個苑國,公子言府都建立了龐大的秘密體係。祁猴兒和小四兒隻不過是壽春體係中的一枚小棋子,隻負責將我的起居行動彙報給公子言府的吳管家。
我越聽越心驚,心中暗想:照楊君危矣,照楊君危矣!以商卻之能,構架起如此大的權勢,必定野心不小,一旦發難,公子言孱弱憨厚,必定會反為其害。念及公子言對我的種種寬厚之處,我心中對商卻之流用心險惡的小人越發痛恨起來。
想到這裏,我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你們兩個在這裏等我,我有事去去就回。”說罷,回到內室更換了夜行衣服,準備潛入公子言府上,將這些事情一一告知,也不負了他對我的一番義氣!
公子言府在城東,與我的守牧府相隔了五條大街。來到門外,我選準一處僻靜的院牆,正準備翻牆而入,忽聽牆上一陣風聲,我連忙屏住呼吸,轉身背靠牆壁緊貼著,抬頭向牆上望去。
隻見一條黑影從牆上躍下,貓腰半蹲在我跟前,所幸他背衝著我,並未發覺什麼。隻見他左右迅速張望了一下,便哧溜溜沿小巷躥了出去。我心中一動,此人身材背影十分熟悉,但一時半晌竟然想不起來。好奇心起,我也悄悄跟了上去。
遠方隱隱傳來悶雷之聲,天上漆黑一片。時值夜深,壽春城門將關未關之際,職守東門的軍士已然十分鬆懈,睡眼朦朧的坐在城門邊打著盹。那黑影在離門十餘丈之處停住了身形,頓了頓,貓腰一提身向城門竄去,身法迅捷之極,轉眼便出了東門,職守軍士連眼皮都沒睜一下。
“好身法!”我暗暗喝彩,當然,對於自己的輕身功夫我也相當自信,自認為並不輸於他,當下依樣畫葫蘆跟了出來。
城外更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好在伴著雷聲,天空中偶爾劃過一道閃電,一瞬間映出那黑衣人的背影,我才能跟得上,不然以他如此快的身法,再加上大雨來臨前的黑夜,我早就跟丟了。
向東門外奔行了約摸十餘裏地,穿過樹林和田野,地勢開始漸高。那黑衣人開始向一座陡峭的小山爬去,行動也逐漸放緩。我心中越來越奇怪,這黑衣人身影在我眼前越來越熟悉,可那身法和輕功卻又令我十分迷惑,這人到底是誰呢?
上山的小路開始變陡,不時需要跳躍和攀爬方能通過。再行片刻,眼前豁然開朗,前方山道一轉彎出現一片空地,黑衣人正站在空地當中,側著頭,仿佛在傾聽什麼。
我四下一打量,周圍全是峭壁,原來已到了山頂。我躡手躡腳來到一塊岩石後邊,一邊觀看,一邊調整呼吸。
那黑衣人仍在側頭傾聽著什麼,忽然身影斜飛而起,向數丈外一顆大樹上飄去,寒光一閃,從樹枝上栽下一個人來,那黑衣人轉身飄然落地,穩穩的立在空地當中。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寒意從心底裏直鑽上來。此人身法飄忽不定,卻又迅捷到極致,直如鬼魅一般,出劍更是又快又狠,一擊必中!如此可怕的劍手,實乃平生僅見!
他轉過頭向左首邊草叢中哈哈一笑道:“伯恒兄,出來相見吧。”閃電劃過,映照在他臉上,神態雍容華貴,笑容中卻又有一絲詭異。我定睛一看,心頭劇震!原來他非是旁人,竟是大苑國國君之弟,天下聞名的照楊君公子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