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眾人都十分尷尬,跟著笑道:“爵爺說到哪裏去了?誰不知爵爺是個重義氣、講情分的人,我等能跟著爵爺,也是為此啊!”
伯恒一笑道:“如此,多謝各位了。好瑛兒,你且讓開,待師父殺了這個刺客便和你好好敘敘。
長泉搖搖頭道:“師父,弟子有個請求,請準許弟子親手殺了這個狗賊!”此言一出,不光伯恒大奇,眾人都是一陣莫名,我更是聽得如墮夢中,驚愕不已!
長泉不待伯恒點頭,拔劍向我咬牙道:“秦申!沒想到你竟是秦申!我還奇怪呢,傲慢無知的公子離如何會變成一智計百出之士了?枉我一翻癡心,竟對你這樣的奸賊動情,跟隨你來到這險惡之地,我真是瞎了眼了!”說著,眼淚卻已經下來了。
我心裏一陣酸楚,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我能說什麼呢?若是你發覺你所信賴和依托之人的身份、經曆乃至名姓都是假的時候,你又能作何感想呢?恨隻恨我沒能早一點告訴她,其實這些我原本都要告訴她的!現在,一切都不是我自己告訴她的,而是被揭穿了以後她躲在林中聽到的。這,就是最根本的區別。
長泉流著淚,拔劍指著我,淒然道:“你難道不想說什麼?”我搖搖頭,心中又是一陣刀割,深吸了口氣,壓住心底翻起的疼痛,道:“死在你的劍下,我毫無怨言。如果注定不能和你相伴一生,但願來世還能再遇到你。你動手吧。”
長泉劍尖頂在我的胸口之上,一寸寸往裏緩緩刺了進來,透過衣裳,漸漸頂在我肌膚上。我凝視著她的雙眼,心中忽然平靜無比,隻盼著她這一劍早點刺進來,我好擺脫這揪心的時刻。
忽見她悄悄向我使了個眼色,我心中一震,尚未明白之時,她已然腳下一滑,劍鋒從我肋下偏了出去,我身上又是一道傷口,她卻跌落在我懷中。
我猛然之間醒悟過來,左手順勢一攬,將她摟入懷裏,右手劍鋒架在她脖項上,抬頭向伯恒喝道:“爵爺,若是你再逼我,我便和你的寶貝徒兒,你結義兄弟的親侄女同歸於盡!”
這一下變故猝起,伯恒故是驚詫莫名,餘人也都愣在當場。伯恒道:“秦申,你待作甚?快放了我徒兒,有什麼話好好商量!大丈夫豈可以小女子作質相脅?”
我哈哈笑道:“此刻保命要緊,這些幹係卻也講不得了!爵爺,我要你備一艘小船,放我走!船開後不許跟來,否則我可就不客氣了!”
伯恒猶豫了半晌,牙一咬,緩緩抽出一柄細長的黑劍,向我道:“秦申,我給你一條路走!你我二人單獨比劍,若是你贏了,便放你走,若是你輸了,便將我徒兒放了!”說罷,不等我答應,揉身舉劍刺了過來,速度極快!
這一手頓時令我陷入尷尬的境地。伯恒出手部位方寸拿捏極準,每劍都刺向我的空門之處,卻離長泉約摸數分之遠。看來他已經瞧了出來,我並不會真拿長泉擋劍,難道他竟一點都不憐惜長泉的性命?又或是他已經看出,長泉的此番所謂竟是刻意的?無論如何,就算真的刺到了長泉,他也大可以推托說是誤傷,甚至可以把責任完全推到我身上!好狡猾的伯恒!
這一下可令我著實頭痛!手中抱著長泉,又要躲閃伯恒的長劍,此刻的境地比之剛才可以說更為難熬。我堪堪躲閃了幾劍,冷汗從額頭上冒了出來。
忽聽長二先生在一旁冷冷道:“天下聞名的伯恒爵爺,為除刺客秦申,不惜以愛徒之命相授,大義滅親,果不愧忠義二字!甚好!甚妙!”
長二先生此話一出,連我在內,在場之人都是一愣。因為誰都可以從裏麵聽出譏諷之意。崤山雙鷹中的白鷹怒道:“二先生,不知你是誰請來的?說出話來竟會幫助敵人?”
長二先生淡淡道:“我長知家的人,向來隻說看到的事情,從來不分什麼自己人和敵人,難道你此刻才知麼?”
白鷹啞然,重重的“呸”了一聲,黑鷹卻“嘿嘿”一笑,並不說話。伯恒臉一陣紅一陣白,忽然收劍,頓住身形,向隨從招手道:“來呀,帶秦申上船!”他身後隨從之人在人群中擠開一條道,領著我來到一艘小船邊。伯恒向我道:“姓秦的,我現在把船給你,但你要保證不傷我徒兒一根毫毛!”
我點頭道:“這是自然,一待過河,我便放了她!”說罷,拉著長泉登上小船,解開纜繩,右手血鴻歸鞘,在眾目睽睽之下單手搖槳,飄然向河心蕩去。
小船離岸越來越遠,伯恒等人站在漁村邊觀望著,又過了片刻,人影模糊,船隻已離河岸約摸數十丈遠。長泉哼了一聲,道:“還不放手?”我“啊呀”一聲,方才醒悟過來,連忙將長泉放開。她揉了揉脖項,怒道:“你就不會輕點麼?弄得我那麼疼!”
看她噘嘴生氣的樣子,這時卻覺無比可愛,我心中一陣感激,柔聲道:“這可多謝你了。”她凝視了我片刻,視線移到我的傷口處,無比憐惜的道:“看你,受了那麼多傷,我早就跟你說了,咱們繞過這個漁村,總有機會過河的,可你偏不聽我的!”一邊說,一邊從身上扯了些碎布,給我包纏起來。
我放手任她施為,過了片刻,道:“原來你竟是伯恒的徒弟,難怪劍法如此厲害!”長泉粲然一笑,道:“他是我二叔的結義兄弟,以前在我國作客卿,那會兒我還小,他常去我二叔家走動,我便央求他教我劍法。沒想到今天還要利用這一點師徒之情來救你!”
我道:“你以為憑你們這點師徒之情便真的能救我麼?今天若不是長二先生發話,我一樣要死在他手中。他剛才之所以住手,並非憐惜你的性命,我看他是憐惜他的一世英名才是真的。”
長泉默然半晌,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以前對我可好了,為什麼今天卻半分都不顧惜我,竟然不怕傷到我。”
我笑道:“那是因為你做戲的工夫太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故意往我懷裏鑽的!哈哈!”
長泉嗔道:“也不害臊,誰故意往你懷裏鑽了?你懷裏好香麼?”
我伸手一攬,將她拉入懷中,笑道:“香不香你再聞聞!”
長泉手握成拳,重重錘在我胸口上,“嗵”的一聲,咯咯笑道:“好響!真的好響!”
我一疼,忍不住叫了出來,她見狀,連忙撫摸著我的胸口道:“都是你自己惹的,可怪不得我!”話雖如此,神情中卻充滿了關切。
一陣秋風吹來,寒意陣陣,我卻覺得此刻十分溫暖。過了片刻,我道:“你剛才那個樣子,哭著向我出劍,我還以為你是真的要動手殺我呢!”長泉道:“那也不全是假的,我當時才知道你是秦申,是居國派過來的刺客。那會兒真想狠狠刺你一劍!哼!要是你下回再騙我,我可真的下手不留情了!”一邊說著,一邊又關切地看著我胸口的劍傷,輕聲道;“傷得重嗎?”
我低頭聞了聞她秀發的味道,柔聲道:“不疼,一點都不疼,若是下次再騙你,我求你真的刺我一劍,那比疼在心裏好受多了。”
長泉仰頭看著我,道:“我舍得麼?”我嘿嘿一笑,道:“你當然舍不得,你對我好,連長二先生都知道,他才會幫我說話。”
長泉臉現微笑,道:“你知道就好。”過了片刻,她又搖頭道:“你說長二先生為什麼要幫咱們說話?”
我閉目思索片刻,不得要領,隻好道:“也許,看到什麼說什麼,這便是長知家的風骨。”長泉搖搖頭,側頭想了想,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好撇開,向我笑道:“不知我們秦大劍客的風骨又是什麼?”
我嗬嗬一笑,剛想說什麼,卻忽然覺得腳底冰涼,低頭一看,船隻竟然進水了!我一慌,忙到船尾搜索,隻見一個腳印般的窟窿赫然望船裏汩汩的滲著水。長泉也看到了,驚叫道:“有鬼!”
我仔細一想,便即明白,向長泉道:“伯恒手下能人眾多,這不是鬼印,是人腳踩出來的窟窿。”長泉張大了嘴,道:“人腳踩出來的?那是什麼功夫?”
我搖頭道:“這我也不知道,我猜想定是剛才領你我上船的那個隨從踩出來的,他腳上使力,將這船底所踩之處的木板弄碎,河水滲透了碎木屑,時候一長,木屑飄落水中,窟窿便出現了。”
長泉駭然道:“竟有那麼厲害的功夫?那現在怎麼辦?”
我苦笑道:“等船一沉,你師父便會帶人乘船過來了,那時候船上可不會再有什麼長二先生為你我說話了,嘿嘿,好伯恒,還是不肯放過我。”
長泉跑到船頭,用劍砍了一塊木板,塞在窟窿上,想堵住水流,可畢竟形狀不一,無法堵死,水流雖然滲的慢了,卻依然在望船裏淌,船隻漸漸慢了下來。長泉又割了些木屑,想灑在縫隙處擋住水流,方灑進去卻又被衝了開來,急得她直跺腳。
我歎了口氣,一邊使勁搖槳,一邊道:“再去割些木條來。”長泉慌忙去船舷邊砍了些木條來,堆在我麵前。我從懷中取出火折,啪啪幾聲打出火星,從身上撕下碎布作引火之物,片刻便將木條點燃起來。
長泉驚道:“你幹什麼?水還沒堵住呢,你又想放火燒船?你真不想活了?”
我見火堆太小,便將木槳折斷,扔進去一齊燒,一邊燒一邊道:“你去船艉切兩塊大一點的木板,快去!”長泉雖然不明就裏,還是去了,我也抽出血鴻,將船舷又砍了一些,加在火堆中。
火燒得越來越旺,終於將整艘小船都點燃了,我苦笑了一下,對長泉說:“公主殿下,又要委屈你再次下河一遊了。”說完,取了一塊長泉割下來的木板,縱身翻落水裏,向長泉招了招手,她沒辦法,也隻好依法施為。
我們二人借著木板的浮力,趴在點燃了的小船旁,看著大火將小船吞噬,半天不說話。過了一會兒,長泉道:“你是在等人來救你?可要是把我師父招來怎麼辦?”
我默默向上天祈願了幾次,盯著大火,緩緩道:“那就隻能看誰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