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涼的河水中漂浮著,我忍不住打起寒顫。轉頭望過去,長泉也是上牙敲下牙,在一旁瑟瑟發抖。我憐惜的道:“昨晚剛把衣裳烘烤幹了,現在又泡在了水裏,這份苦,可不是你公主殿下應該吃的。”
長泉衝我勉強一笑,忍著寒冷,哆嗦道:“這到沒什麼,以前常聽師父說起過江湖上的…的一些事情,象這般…這般…吃點苦,那是平常之極的。我既然要做一個女…俠客,女…將軍,吃點苦算什麼?對了,你以前…以前做刺客的時候…是不是,是不是也常這麼風裏來雨裏去,經常泡在…泡在河裏?”
我啞然失笑,道:“哪兒有經常泡在河裏的?吃過的苦頭是挺多,泡在河裏的機會倒不多。”想起以前做刺客,經曆萬般磨難,受盡各種煎熬。可是這些身體上的苦楚比起寂寞來說都不算什麼,最難挨的就是寂寞,無邊的寂寞!仿佛這個世界隻有你一個人存在,而其餘你所看到的,都隻不過是你所要獵殺的目標,這些目標從出現的那一刻起,在刺客的心中就已經消亡了。不是獵物消亡,便是刺客的心消亡。
長泉見我不說話,便也沒說什麼了,隻是望著眼前燃燒著的小船發呆。所幸此刻已至午時,太陽明晃晃的掛在當頭,給了我們一些溫暖,加上漂浮在著火的小船旁邊,我和長泉還能挺得住這寒冷的河水。隻是著小船眼看火勢漸小,不久便要燒完,若是還沒有人來相救,我和長泉不知要順著這水流飄到什麼時候。望了望兩頭的河岸,水天一色,茫茫無盡,俱都看不到岸的蹤影,我不禁皺起了眉頭。
過了一會兒,長泉忽然轉過頭來,向我道:“不如你在前麵遊水,拉著我這塊木板前進,我們遊到岸邊,你看可好?”說著,一臉興奮,為自己忽然想出這麼個主意而高興不已。
見我不動聲色,她愣了愣,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妥的麼?”我苦笑道:“昨日你從馬上跌落水中的時候我便知道你不會水,可見咱倆一樣,都是旱鴨子,你叫我遊過去,這可不是要了我的命了麼?”
長泉一呆,忽然怒道:“你怎麼堂堂一個須發男兒,連水都不會?那你是怎麼做的刺客?”我反唇道:“你不是一直認為女子不弱於男子麼?憑什麼你不會的我就非要會呢?再說了,會水跟做刺客有什麼關係?你真夠能生拉硬扯的!”
長泉小臉憋得通紅,氣呼呼道:“那你說這可如何是好?咱們這麼漂,會漂到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我皺著眉道:“看水流的方向,咱們這是向長庸關方向而去。”長泉目光一振,道:“當真?那可有救了!”我接口道:“也說不定被長庸關對岸的廖軍俘虜呢,可能性也是極大啊!”長泉手掌擊打水花,濺在我臉上,一邊打一邊道:“我讓你說這些喪氣話!淹死你!淹死你!”我也一邊擊水對攻,一邊笑罵著,一時之間,河麵上充滿了歡笑之聲。
忽然之間,一些極小的聲響從北岸方向傳了過來,我吃了一驚,以手勢製止了長泉的打鬧,側耳仔細聽了起來。過了一會兒,聲響越來越大,長泉也聽了出來,一臉的疑惑。
極目向北岸方向望去,隻見天際間出現幾片白帆,帆葉越來越大,船隻的輪廓也逐漸清晰起來,仔細分辨船形,依稀是幾艘漁船。長泉緊張起來,向我道:“你說會是我師父他們追來了麼?”
我歎了口氣,搖搖頭,又點點頭,道:“公主果然料事如神,這應當便是伯恒所乘的漁船吧。”
長泉“啊”了一聲,慌道:“那如何是好?要是你被我師父看到,肯定就沒命了!他可不是我二叔那樣仁義敦厚之人,對於他的敵人,我師父可從來沒有手軟過!”
我轉過頭來凝視著長泉,神情嚴肅,道:“我適才在漁村中所說的話——就是關於你二叔公子言的話,你難道沒有聽到?”
長泉一邊盯著遠處的漁船,一邊漫不經心的道:“怎麼了?你說我二叔設計圈套誘使你殺了許國的離殿下,我聽到了。”
我認真的道:“你轉過頭來,跟我好好的說,你是怎麼看待我這句話的?”
長泉有點奇怪,道:“眼前漁船就要追來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你不關心,卻去討論你剛才說過的一句話,你這是怎麼了?”
我沒有理會她所說的,又加重了語氣道:“你好好回答我!”長泉疑惑著道:“你那句話不過是說給長二先生聽得托詞罷了,誰都不會信的。”
我心中忽然為之氣結,道:“公主!我這句話可並非小事!你千萬要放在心上!等你師父待會兒放了你之後,你千萬記得去找你爹爹,讓他小心提防你二叔!若是你大伯命你爹爹回援長庸關,急得提醒他,千萬不要讓兵符落在你二叔手上!你二叔要矯命殺了你爹爹!”
長泉怔了半晌,搖著頭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你這個時候跟我說這些幹什麼?你是為什麼?”
我歎了口氣,道:“伯恒追來了,我的命不久矣,你卻可大保無虞。記得照我的話去做,這樣才能保住你一家平安!”
長泉搖頭道:“不!我不要你現在跟我說這些!我要你活著跟我回去,有什麼話咱倆一塊兒去跟我爹爹說!”說罷,也不理我,自顧自的拉著我寄附的木板,手一個勁的劃水,想要把我一同帶到南岸去。
見她這麼白忙活著,我心裏卻一陣莫名的感動,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柔聲道:“別這樣了!你知道這是沒用的。與其這樣,不如留下時間,讓我好好看看你。”
長泉眼淚忽然留了下來,哽咽著掙紮到我麵前,頭埋在我肩膀上,不停的抽泣。我歎了口氣,將她緊緊摟在懷裏,兩個人在水中依偎著,沒有說一句話,卻格外的溫暖,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止了下來。
我轉過頭輕輕的吻吸她的秀發,心中暗想,能得此紅顏知己,今番便是死了也不枉這一生了!正想著,眼角卻忽然瞥見幾個赤紅色的小旗迎風飄來,我以為自己眼睛花了,便使勁閉上眼睛,心中卻在保佑這是真的。
等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那些赤紅色的小旗更大了一些,沒錯,一共三麵,代表著三艘戰船,這是真的,這不是夢!赤紅色是苑軍的戰旗!一定是容午耬將軍派來接應我的戰船!看來我那四萬兩白銀沒有白使,那容午耬果然是個守信用的人!
我一聲歡呼,手使勁的開始劃水,這雖然沒有多大用處,卻讓自己感覺好像能離這些戰船更近一些!長泉聽見歡呼,睜開眼,轉過頭來一看,也興奮得直流淚。我們傻傻的拚命向那三艘苑軍戰船劃去,不時回頭對視而笑。
身後伯恒的漁船也近了,我回頭一瞥眼,正看見伯恒負手立於船頭,身旁四五艘漁船並列排開,風帆中鼓著勁,向我和長泉駛來,速度奇快。
我一見之下不由大是著急。此刻河麵上刮的是北風,伯恒等人所乘雖然是漁船,但風帆助力甚大,遠遠超過苑國水軍的戰船。而向那三艘戰船望去,因為是逆風,船隻均已下帆,全憑水軍中的水夫劃槳靠近,與伯恒的漁船速度不可同日而語。
見伯恒的漁船已快到身後,迫不得已,我靈機一動,向苑軍戰船喊了起來:“前麵的苑軍聽著,我是壽春守牧使公子離,快快救我!”喊話聲向那幾艘戰船傳了過去,中間那艘戰船忽然升起了一麵紅旗,旗上圓弧中繡著一個大字“箭”!看來這帶船的軍官是個聰明人,已經領會我的意圖了!
在我滿腹歡喜之中,三艘戰船立刻朝我身後射去一片箭雨,破空之聲傳來,嗖嗖不絕。隻聽身後漁船之上不時有人慘叫連連,這般戰陣中的箭陣可不是江湖俠士能夠抵擋的,再說在這方寸之間的船上,你又能閃躲到哪裏去呢?片刻之間,船上多人中箭。
我轉回頭去看時,伯恒一揮衣袖,幾艘漁船掉轉頭去,向來路而回。那三艘苑軍戰船也不為甚,朝我和長泉迎了過來,放下小艇,將我二人救起。
回到長墉關,容午耬聽說我回來了,親自把我接入大堂之中,屏退左右後,一臉關切的問道:“殿下,此行究竟如何?”
我歎了口氣,苦著臉搖了搖頭。容午耬一見,呆了半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口中緩緩道:“那卻也無關大局,隻要殿下能夠安然歸來,便算萬幸了。”說完,忽然起身,向廳外奔去。
我奇道:“將軍意欲何往?”他頭也不回道:“我去布置布置,說不定廖軍便要攻城了。”我趕上幾步將他拉住,笑道:“不忙,僮不機沒死,卻殺了廖慕。此刻廖軍大營應當無暇顧及我們。”
容午耬驚道:“廖慕?你是說廖國大司呂廖慕?他怎麼在這裏?”我便將刺殺了廖慕之事說給他聽,其中不必要的話自然按住不提。容午耬隻聽得眉頭緊鎖,喃喃道:“此番廖慕被殺,廖國必有大亂!我還是去布置布置吧。殿下,您請歇息,恕末將告退!”
我也不和容午耬多說,帶著長泉離開長墉關。
一路上我仔細思量著下一步該如何是好,心中百轉千折。帶著長泉隨我回往居國的念頭一陣一陣湧上心頭,卻又一次一次被強行壓製下去。她是苑國的公主,能隨我這個敵國護衛長回去?她若是不願去居國,難道我能跟她回苑國?
長泉緊鎖眉頭,也是一言不發。有幾次我望著她想要說些什麼,可是見到她試探著看過來的目光,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隻得歎了口氣,繼續前行。
約摸行了十餘裏路,前方到了官道岔口,向東是我避之而唯恐不及的壽春,西行則是我夢寐以求恨不能插翅而回的居國方向。長泉和我不由自主地將馬繩勒住,徘徊不前。
過了半晌,長泉終於小聲道:“你,你可是要回去了?”我幹咳了一下,默然不語。她隔了片刻,又道:“那,那我怎麼辦?”我還是無語,我又能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