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我就那麼害怕公子言麼?難道他的武功將我嚇住了麼?我穩了穩心神,暗想,秦申啊秦申,你也是經曆過無數生死關頭的人了,大風大浪見了那麼多,難道還會害怕嗎?給自己鼓了鼓勁,我一咬牙,縱身躍牆來到府內。
在府中穿行了一會兒,我開始暗暗叫苦。公子言的府邸可著實太大了,大大小小那麼多院落交錯在一起,沒過片刻便已讓我差點迷失了方向,這卻如何是好?長泉被關在哪一間屋子裏呢?
來到一座花園之中,假山池塘,竹林灌木,布置得典雅而秀麗,但在這初冬的夜色中安靜之極,透出絲絲蕭索之意。幾棵鬆竹間立著一座小屋,屋裏亮著燭光,依稀可見人影。我心中一動,打算進去抓個活口,問問情況和路徑再說。
忽然小屋中燈火一滅,吱呀呀屋門開處,走出兩個人來。一個熟悉已極的男子聲音:“如妹妹,你早些回去歇息吧。目下壽春正在吃緊的關頭,我這裏要忙的事情還多,就不多留你了。”我一聽之下,立時分辨出來,這熟悉的男子聲音,便是出自照楊君公子言之口。來不及多想,我連忙閃身到池塘邊一座假山之後,屏住呼吸,偷眼觀瞧。
果見一男一女從小屋中出來,男子白衣束帶,風流儒雅,正是公子言,女子一襲素裙,腰肢婀娜,舉手投足間優雅高貴,不是宣儀公主又是誰?
隻聽宣儀道:“如此小妹告辭了,若是英妹妹有什麼消息,請公子告知一聲,也省得我白擔心一場。”
公子言點頭稱是,陪著宣儀向園外行去。我躲在石山後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生怕被公子言察覺,心中隻在想:“長泉果然出事了,連和她住在一起的宣儀公主都見她不著,特意來公子言府上找人。”見他二人去遠,我剛要從假山後閃身出來,忽然又是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在耳旁響起,我連忙止住身形。
偷眼一看,從小屋後麵轉出一人,青衣高冠,順著公子言和宣儀行去的方向,悄悄跟在後麵。我暗自慶幸,若是自己早動片刻,便被發覺了。於是在假山後又待了片刻。
過了一會兒,公子言送完宣儀回來了,身旁赫然跟著一人,正是那青衣高冠的男子。二人穿過花園,向那座小屋行去,片刻之後,屋中燈燭點亮,依稀看得見兩個人影在裏麵走來走去。
我等了半晌,剛要從假山後出來,隻聽花園外腳步聲響起,瞥眼間,一隊護衛掌著燈球火把,從月洞門穿行進來。我隻得再次按住身形,靜等護衛們巡視過後再說。
忽然一條黑影從外閃身進到假山洞內,我大吃一驚,正要出手將他製住,卻見他一邊側耳細聽外麵園中巡視護衛的動靜,一邊用手摸索著洞內的岩壁。仔細看時,此人緊身夜行打扮,黑巾蒙麵,雙眼無神的四處亂轉,好似並沒有發現我。我立時明白,洞內漆黑,此人未曾適應,並沒看到我。心中一鬆,發覺額頭已然冒汗。
此人轉身麵朝洞口,觀察著洞外的形狀,傾聽著園中巡視護衛的動靜,絲毫不知我便在他身後。看來他也是個夜闖公子言府的人,是小偷還是為別的什麼而來呢?我不由一陣好笑,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來形容目前的處境,雖然意非貼切,可情景卻實在雷同了。
耳畔護衛們的腳步聲已來到假山外,我眼前的夜行人也慢慢向後退著,我心中默默禱念著,隻要他沒發現我,我絕不想惹上任何麻煩,隻盼他偷他的東西,我救我的人,千萬不要另起事端。
可世上的事往往便是這樣,你越是期盼著別來什麼事情,這些事情越是要找上你。我現在的處境就是這樣,眼前的黑衣人一個勁的往後退,大約是想盡可能的退到假山洞內的最深處,可終於還是一腳踩到了我。
隻見他身子一顫,回過頭來,一雙眼睛驚愕的望著我,他終於看見我了。我暗自歎了聲“晦氣”,雙手如風,一拿他脖項要害,一捂他嘴,防他出聲。
原本算計著一招之間便能製敵的手段,竟然出人意料的失手了。左手將要碰到他脖項之時,隻覺他脖子一滑,竟然將我的手指彈開,緊接著手腕一緊,被他出手纏住,扣住了我的脈門。我的右手雖然沒有捂住他的嘴,卻順勢摘下了他的麵巾,他似乎很怕被我發現真實麵目,驚慌之下想用另一隻手遮臉,卻被我右手抓住脈門。
現在我們兩人彼此間都有一隻手被對方捏住要害,而另一隻手都控製著對方要害。手上動不了,雙方心意相同,互相比起腳上的活兒來。他身子向側後一挪,背倚岩壁,雙腿同時飛起向我踢來,我聽得下盤風響,頓時明白,身子躍起,雙腿左右平開,然後用力一夾,將他雙腿緊緊夾住。
黑暗中依稀見他眼神中透出驚恐,臉頰處隱隱在動,頓時明白他要叫出聲來了,我心裏大急,這一叫不要緊,且不說我能不能把長泉救出來,連我自己能不能活著離開公子言府都是大問題了。急中生智,臉往前一湊,嘴對嘴封住了他張開的口,就算被人誤會有斷袖之癖,那也是顧不得了。
這幾下兔起鵠落,隻在瞬間內完成。黑暗中我忽然感覺麵前傳來一陣陣幽香,那是種女人特有的汗水混雜香水的味道。我心中一動,仔細打量起他來,因為隔得太近,我隻能看見他的眼睛。他的眼神裏滿是憤怒和悔急,不一會兒這種焦灼漸漸散去,代之以羞澀和慍怒,又過了一會兒,他慢慢把眼睛閉上,輕輕的喘著氣,那股令人心神俱醉的酥軟的氣息更加濃烈起來。
因為他閉上了眼睛,我終於分辨出來,這個黑衣人應該是“她”而不是“他”。因為她的眼睫毛細長而有弧線,微微上翹,眼眉如黛,如山水卷軸般精致。再仔細品嚐她的嘴唇,輕柔而細膩,涼涼的,卻又帶著絲絲暖意。
我大腦中轟的一聲,頓時一片空白,呆了半晌,直到護衛們的腳步聲已然遠去多時,才漸漸鬆開口。接著我慢慢鬆開雙腿,讓她雙腿撐住地,然後再放開右手,她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放開了我的左手,就這樣,我們麵對麵站著,又呆立了半晌。因為她已經認出了我,我也認出了她。
她便是公子言的愛侶,長泉多年的玩伴,越國第一美女——宣儀公主。我們彼此相對著臉紅了半天,她終於開口了:“你是來救阿英的?”我點了點頭,她又到:“那張紙條……”我立時恍然,悄聲道:“對,‘長泉有難,公子府內’。”宣儀也點了點頭。
難怪她會知道我的住處,算下來,也隻會是她了,隻是沒想到她嬌滴滴的那麼一個大美女,竟然也會武功,而且功夫不弱。
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我有點慚愧,小聲到:“對不起,剛才,我不知道是你,我怕你出聲,所以,所以才……”她沉默著,沒有說話,我心裏有點發慌,忙悄聲解釋道:“真的對不起,請你不要怪責,我不是故意的。”她忽然“哧”的笑了一聲,噓聲道:“我明白的,放心吧,我不怪你。現在想想怎麼辦?”
宣儀把之前跟公子言的對話跟我說了一遍,原來她來找公子言,是想探聽一下長泉的下落,可公子言根本不承認這兩天見過長泉,她也早有準備,一出公子言府門,便換上了夜行衣潛了進來,想暗中打探,沒想到碰上了我。
我忽然問道:“你覺得公子言怎麼樣?這個人你了解麼?”公子言是她未來的夫君,若是要與她合作搭救長泉,必須要明白她對公子言的看法,否則還不如我單獨行事為好。
宣儀好半天沒說話,過了一會兒,道:“以前的他,我認識,現在,我不好說了。我也不明白,其實他也沒做什麼別的事情,可我就是偏偏感覺到他不是原來的他了。”
我默默點了點頭,心中鬆快了許多。能夠在這個問題上找到一個哪怕有一絲誌同道合的人,我都會感覺想找到了知己一般。看著她思索疑惑的表情,我不由暗自感歎,在感情中的人,有時候是最糊塗的,有時候也是最敏銳的。
既然宣儀對公子言已有所懷疑,那我就不用費什麼口舌了,我指了指遠處亮著燈火的小屋,道:“公子言就在那邊,咱們過去聽聽,你看如何?”宣儀點了點頭,我們出了假山洞,躡手躡腳來到屋外,伏在屋後牆根下。
隻聽屋裏公子言道:“安兄,你看如何是好?”那被喚作“安兄”之人道:“世上無不透風的牆,公子,你要狠心一些才是。”
公子言歎道:“畢竟是我外甥女啊,自小看著她長大的。”
那“安兄”道:“目前萬事俱備,隻待朝夕之間便可發動了,公子切不可因兒女情長而將十數年來大夥兒的心血付之東去啊。”
公子言“晤”了一聲,歎了口氣道:“我再想想吧。”
那“安兄”急道:“公子!伯常家已作好一切準備,杜可和歇同在樊城也訂了盟約,苑、居之間已經暫時安定下來,沒有任何拖累,目下隻欠我們發難了。今日宣儀公主深夜造訪,她已經疑心了。這位公主心計極深,若是被她發現了什麼異常,可就不好辦了。公子應早作決斷,將長泉公主滅口,明日便入歇同大營奪兵,苑唐那邊城守將軍苑莫是咱們的人,到時候舉兵發難,便能迫苑離退位!”
公子言緩緩道:“英兒在庫房中還好嗎?你們沒有慢待她吧。讓她過了今晚吧。明日再給她送行就是了,你先下去吧。”
那“安兄”應了聲“是”,便退出了小屋,腳步聲消失在花園之外,過了片刻,小屋中燭火被掐滅,屋子裏靜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