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隆冬時節的居商城,被籠罩在茫茫大雪中,雖然才是傍晚時分,但天色早已昏暗多時了。人們頭頂上壓著的厚厚雲層,泛著灰白的暗光,不停的往這座大居國的都城傾灑著大片的鵝毛。

小商小販們早已挑著擔子回到家中,和家人圍坐在火爐邊上,街邊的一排排房舍中晃動的火光將他們的笑語和熱乎乎濃湯的蒸汽一起散了出來,讓人心頭暖暖的。

居國國君居異的宮殿位於居商城的中央,五丈高的黃灰色宮牆延伸出六裏長,在飛雪中巍然矗立著。鳳南門外四名值守的王宮護衛挺立在風雪中,一動不動,早已覆蓋在瑩瑩白雪下。忽見四名護衛身子同時一振,大門“吱呀呀”緩緩敞開,一名武將頂盔貫甲大步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四名武官。

值守在鳳南門外的四名王宮護衛齊身躬腰施禮,那武將略一頷首,快步而行。身後的四名武官卻向護衛們微笑致意,相互間殊多親熱。早有一隊親衛迎了上來,遞過馬韁,武將和武官們俱都飛身上馬,一行人向城西行去。那四名護衛目送他們遠去,相互間對望了幾眼,眼神中滿是羨慕之意。

一名護衛側過頭,向身邊同伴小聲道:“楊過這小子真夠運氣,自從讓秦大人相中後,便發達起來,竟然一發不可收拾了!”他左首邊站立的護衛也歎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當年跟咱們一塊兒值更立哨,如今俱都領兵開帳了。他們哥四個怎麼就那麼好運氣啊?”

對麵一名護衛哼了一聲道:“光看著別人威風凜凜的時候,卻忘了人家在樊城一戰中奮力廝殺,立下的無數功勞!楊過助杜大將軍防守右軍營壘,數次在危難中躍馬衝鋒,將苑軍攻擊陣型打散,其後獻計並親自領孤軍五百深入苑國後方,攪得歇同坐臥不寧!鬥介兄弟率軍死守樊城西北角門,大大小小數十仗,殺敵無數!石厚和隨衝明兩位兄弟,自從出任鄉良將後,將車甲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們四個,哪個不是立下了赫赫戰功的?憑你‘運氣’二字便能受封領軍麼?”

先前的兩名護衛被說得臉色微紅,道:“若是換作了我們,隻怕未必不能立下這些功勞呢。”對麵那名護衛立刻搶白道:“楊過兄弟他們四個,以前在護衛裏頭的身手如何,難道你不明白麼?還想和人家比?隻怕你在人家手底下走不過十招罷!”那兩名護衛被嗆得說不出話來,其中一個撇過頭小聲的嘟噥著:“哼,還兄弟長兄弟短的,也不臉紅,人家如今已然是校尉了,還認你這個‘兄弟’麼?”

此時一直未發話的那名護衛低聲喝道:“你們還沒完了?也不看看什麼時候?要吵下了值之後再吵!不就是白天賭銀子的時候輸了麼,至於如此嗎?”這名護衛顯然軍階稍高,這麼一發話,那三名爭吵的護衛立刻住了嘴,隻剩下鼻孔裏喘著的粗氣在雪花中翻騰。

從鳳南門出來的武將正是秦申,他身後緊跟著的四人便是楊過、鬥介、石厚和隨衝明。五人彙合了十多名在鳳南門外等候的驍騎親兵,沿西大街緩緩在飛雪中穿行。秦申歎了口氣,抬起頭來看了看天上飄落的雪花,緩緩道:“這應該是最後一場雪了吧。”楊過接口道:“如今已是二月末了,眼看便是望春之際,今年冬天的雪下得特別大,咱們大居國來年便要豐收了。”秦申點點頭,道:“如此,糧秣應該不成問題,府庫中備用的糧草可以多提一些。隻要能撥給我三個月的供給,我定能攻下陶、暹、邢三國。”

說話間,轉過三條街,來到一座府邸門口。府門牌匾上龍飛鳳舞寫著四個大字“秦將軍府”,原來便是居異伯賜給秦申的府邸。秦申從苑國躲過公子言追捕,亡命而歸後,因功勞甚大,被杜可保奏,掛了個偏將軍之職,歸司馬府節製。按例,偏將軍以上軍職可開府建牙,並可配置親兵,於是居異伯便將這座原城守將軍居裏合的府邸賜予了秦申,前院作為將軍府衙行署辦公,後院自己居住。同時因秦申正式出任軍職,便將王宮護衛長之職移交給了聞勁。楊過因戰功被封為驍騎校尉,鬥介被封為步軍都尉,石厚和隨衝明也出任了正副鄉良將之職,四人不願與秦申分開,俱都將兵權交歸了司馬府,來到秦申的偏將軍府聽調。

一行人進得府衙大堂處,分別落座,仆役沏上茶來,五個人就著茶水商議起來。秦申露出輕快的笑容,道:“經過適才一番陳說,主公終於答應我的進兵方略了,從明日起,接下來的事宜可要麻煩諸位弟兄了。”楊過道:“明日我便上太宰府申領糧秣器具,估摸著不需七日,便可籌備完畢。”石厚忽然道:“哼,七日?我看未必。那新任太宰淳書可是個吝嗇的家夥,楊兄弟要想順順當當的要下一應物件,可不是那麼好辦的事情。”楊過歎道:“無論如何,便隻能以主公的詔書來壓他了。”石厚冷冷道:“淳書此人,行事向來陰奉陽為,花花腸子極多,何況此次出兵他便力陳反對之言,真不知道杜大司馬為何保舉他做了太宰!”

秦申擺了擺手,道:“先不說這麼多了,楊過負責將糧秣器具要齊,實在不行,我再另想法子。石厚和隨衝明明日去司馬府,將兵節領回來,並查察一下太庸和太古兩郡駐軍情況。”鬥介在一旁急道:“那我呢?我做什麼?”秦申笑了笑道:“你還怕沒有事情做麼?等一切準備妥當,怎麼說也要在十日之後了,你趁這段日子,去樊城走一趟,把奇正先生請來。”

鬥介瞪大了眼睛,愣愣道:“那個行醫的術士?請來給士卒們療傷?”秦申哈哈一笑,道:“正是!日後戰事一開,受傷的士卒可是不少呢,請來了便可派上大用場!”鬥介拍了拍腦袋,道:“是了,還是護衛長想得周全。”鬥介甚是憨直,秦申故意跟他開個玩笑,他便以為真的,鬧得秦申和楊過相視一笑,不禁莞爾。隨衝明道:“鬥介兄弟還是改不了口啊,現在秦大人是將軍,不再是護衛長了。”鬥介嘿然道:“那又怎樣,他在我心裏永遠都是護衛長罷。”

五人又談了一陣,楊過、鬥介、石厚和隨衝明便起身告辭了。秦申將他們送出將軍府,眼看著他們轉出了視線,才折返身來,望了望天,抖了抖身上飄落的雪花,歎了口氣,邁步向後院行去。

中房花廳裏燭火明亮,將一個女子的身影投射在布窗之上。秦申輕輕走上台階,正要敲門而入,望見那身影,卻又忍住。從那一動不動的身影可以看出,裏麵女子正端坐沉思。秦申在門口呆立半晌,心道:“她又在傷心了麼?怎麼才剛好轉了幾日,這又開始那麼晚不睡呢?”

裏麵的女子正是苑國大將歇同的掌上明珠、苑離伯赦封的長泉公主。兩個多月前,苑唐城發生兵變,苑離伯死於宮中,苑離伯之弟,照楊君公子言布告天下,聯絡苑國各地貴族舉兵靖難,斬歇同、郎先等苑國名將,將大苑軍政牢牢掌握在手上。其後公悼歇同以示仁義,大赦牢獄彰顯德政,贏得苑國百姓一致讚譽,被各地貴族擁護,登上國君之位。其後公子言上表大湯天子許曾,入貢拜朝,得天子詔書,繼位苑言伯。

而秦申則帶著長泉跋山涉水,避過苑軍搜捕和追殺,回到樊城。眾人見秦申回來,俱都大喜過望,見到他身邊帶著的美貌女子時,又都好奇不已,紛紛追問此行的情狀。秦申在路上早已想好托詞,此時苑居兩國已然訂約修好,而苑國又正在通緝懸賞長泉,若是告知大夥兒身邊女子便是長泉,說不好便要將長泉送返苑國,於是便慌稱長泉是一位富家女子,家遇盜匪,適逢秦申路過搭救,隻是已然孤身一人,隻得跟在秦申身邊雲雲。其中個別人曾看過從苑國傳過來的通緝邸報,見這女子與邸報上長泉畫像有幾分相似,雖然疑惑,但想這是小節,卻也無關緊要,又何必得罪這位國君身邊紅得發紫,這次又立下偌大軍功的秦大人呢?

大湯鳳宣八年正月二十,公子言正式登上國君之位,也就是這一天,管麟以樊城軍馬司副將之職坐鎮樊城,杜可則率出征將士回到居商。經過三百年的苦戰後,樊城終於在協議上徹底歸屬居國,因此這一戰意義重大,居異伯親率滿朝文武出東門迎接。

當日,居太殿上擺開盛宴,款待一幹有功之人,幾百人將大殿占得滿滿的。居異伯大加封賞,君臣偕樂。宴後,居異伯將杜可、路赫、秦申等三人留下,詢問戰事詳情。其間,秦申便將此行遭遇種種,包括所發現的公子言機密和收留長泉公主一事告知了居異伯。幾個人聽完後陷入沉思。此事牽涉極大,眾人一時之間都拿不定主意該如何是好,最後居異伯道:“我大居和苑國已有停戰協議,且此次照楊君兵變雖然得逞,但已然元氣大傷,就算苑國知道長泉公主在我國暫避,諒他也不敢如何。至於秦申殺了許離和廖慕,卻是麻煩之極,不知杜將軍和路將軍以為該如何是好?”杜可和路赫都搖頭歎息,無人說話。秦申所做這兩項事情,都會給居國惹來極大麻煩,但居異伯卻刻意維護,令秦申感動莫名。隻是這後一件事實在難辦,眾人一時想不出應對之法,居異伯也隻得讓大家散了。

長泉在居商城的日子裏極少出門,總是在秦申的將軍府中獨坐發呆,要麼便是在秦申回來後探聽目下的形勢。有一夜秦申正在自己房中酣睡,一睜眼忽然看見長泉正坐在床邊凝視自己,嚇了一跳,忙問她是否睡不著。長泉忽然冷冷道:“我想過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必須爭取領兵征戰,一來再掙些功勞,二則許國和廖國前來問罪之時,你擁兵在外,誰也不能拿你怎麼樣!”說完便幽幽轉身回去了。

秦申出了一身冷汗,半晌方平靜下來,仔細一想長泉的話,深覺有理,想起在樊城的時候奇正向自己提出的方略,第二日便找居異伯去了。居異伯聽完秦申的方略,被這個龐大的計劃所震驚,同時作一個爭霸天下的大國國君的念頭在心中再次翻騰起來,激動不已,當即召集杜可、路赫、成術甲、範太丞等人商議機密。杜可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他道:“樊城戰事剛畢,國力下降,正待恢複之時,怎可輕啟戰端?一旦失利,勢必動搖國本!”範太丞道:“我居國並無許、廖等大國的國勢,若是公然吞並鄰國,恐遭大國忌恨。當今楚國國力漸強,楚成侯包藏北進中原之禍心,如若趁此來攻,我居國必將騎虎難下,後患無窮啊!”成術甲也道:“不錯!楚軍若是乘人之危,我大居便要兩麵受敵了。”幾人中隻有路赫讚同,他道:“秦將軍此計甚妙!我居國樊城戰事剛畢,諸國都以為無力他顧,我們這一出手,必可打他個措手不及!且大湯國勢已不待我,他國都在紛紛增強實力,若是我們拖延維持目下局麵,加以時日,隻能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