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秦申喝得甚急,未吃兩口菜,便被與會之人灌了十多杯下肚。商雪兒獻舞之時他正在茅廁,是以並未見到這美人的真麵目,隻是見當時在座之人無不交口稱讚,因此心中便有了印象,當下道:“那天商雪兒獻舞之時小弟正在出恭,便無福得見,說來甚是慚愧。”居奇豹嘖嘖歎道:“可惜!可惜啊!今日便叫你再睹美人容顏!”
二人說笑間,來到一條深巷之外,卻被人流堵住,再也前進不得。這深巷巷口不窄,但好些大轎車馬一起往裏擠,一時之間沒法動彈。秦申奇道:“怎得如此擁擠?”居奇豹歎道:“雪風樓設宴待客,向來便是居商城一大勝景!尤其今日,昭義長公主將城內達官貴胄女眷都帶去行獵了,那些平日裏家有母虎的老爺們,還能不出來熱鬧一下麼?哈哈!”
這時一隊城衛軍軍士趕了過來,當頭的軍官前後忙碌的指揮疏通了一番,車馬終於緩緩開了進去,秦申和居奇豹也跟在後麵騎馬而行。來到巷底,赫然進入一個四丈開的大門,裏麵便是一個寬敞的大院,無數車轎停在當地。早有仆役牽過二人馬匹。秦申抬眼瞧去,隻見大院正對著一座占地極廣的樓,門匾上書著三個大字“雪風樓”。緊隨居奇豹進到樓裏,隻覺眼前一開,數十張桌子均麵對著一個大台子整齊的擺放著,大部分桌前已經坐滿了人,喝酒吃肉猜枚行令,好不熱鬧,大台子上正有幾名樂工奏樂佐興。
秦申隨居奇豹擠到第一排靠左的一張桌前,早有一名二十來歲年紀的壯漢起身相迎,原來這人便是居奇虎。秦申見他雙目炯炯,一望便知功夫不弱,隻是臉色尚白,許是重傷之後仍未康複完全的緣故。居奇虎見到秦申,十分歡暢,推杯換盞,殷勤相勸。
三人正暢飲之時,忽聽身後一陣喧鬧,秦申轉過頭來,隻見第五六排的位子邊上立著一位翩翩公子,粉白長衫外罩著一件厚厚的裘衣,看上去甚是名貴。那公子顧影自盼,神態倨傲,舉手投足間風姿颯颯,惹得席間眾人無不投目而向。居奇虎低聲道:“秦大人可能不認識,此人便是我居國有名的美男子,龍白子。”秦申點點頭,再看時,隻見那人身旁一個劍客打扮之人正在喝斥身旁一位家丁,那家丁臉色煞白,不敢抬頭。居奇虎道:“那家丁來晚了,沒有搶到靠前的桌子,因此便遭了訓斥。”
秦申道:“瞧今天這個陣勢,隻怕要搶個靠前的桌子也不容易吧。”居奇虎點頭道:“不錯,從最後一排起,每往前一排加十兩銀子,而且桌子有限,咱們這張桌,我是讓家人午時便來占了的。”秦申嘖嘖歎道:“那咱們第一排,豈不是要花費上百兩紋銀了?”居奇豹在一旁笑道:“小意思,秦大人不需勞心。”秦申繼續回過頭看去,隻見那龍白子正往第一排看過來,看到秦申這一桌時,臉露微笑,頷首示意,居奇豹兄弟也點頭還禮。那龍白子繼續看下去,眼神停在第一排右首第四張桌子上,嘴角一努,身旁一位黑衣劍客便走了過去,來到那張桌子前。坐在那桌上的是兩名客商打扮之人,他們先是搖頭,後來見那黑衣劍客從懷中取出一大錠金子,那兩名客商仍是搖頭,那劍客笑著伸手在其中一位客商肩膀上拍了拍,那客商臉色通紅,好半天才喘過氣來,連忙收起金子,老老實實來到第五排龍白子的桌前坐下,龍白子這才緩步得意的走到那張桌前坐下。
秦申搖頭道:“這龍白子甚是張狂,如此公然搶座,也不怕遇到硬手。”居奇虎苦笑道:“秦大人不知,這龍白子乃是昭義長公主室內第一男寵,他不惹別人麻煩便是好事了,誰敢和他作對?”
原來昭義長公主原配的駙馬早年病逝,從此後便未再嫁,卻十分喜愛專養男寵。三年前龍白子慕名到居商來見昭義,卻耍了點手段,並不直接上門求見,隻是在居商城外找了小院設館授徒,教習吹xiao。說起來龍白子在簫上技藝確實不凡,再加上相貌俊朗,三個月下來,名聲便傳播開來,不少官宦貴人都請他前去府上奏簫。這麼撐了半年,終於傳到昭義耳裏,昭義便請來一見。一見之下,便十分喜歡,要招入府內。這龍白子十分機靈,知道如果這麼便應承了,將來不過落得和別的男寵一樣的下場,不出半年準定掃地出門,於是故作不允,甚至以死明誌。這麼一來,那昭義更加愛到心裏去了,重金禮聘龍白子到府上教習,並從各方麵加以照拂。龍白子也怕再裝下去惹惱昭義,便答允下來,入長公主府作琴簫教習。於是昭義終於得到龍白子,而龍白子也以長公主教習的名義得專寵第一。隻是從此苦了居商城無數癡情少女,本期望能得入龍白子之眼,或能一親君心,卻從此隻能以淚洗麵,傷感無已。
龍白子得意洋洋的坐在桌邊,心中一動,又朝居奇豹那桌看去。居奇豹和居奇虎他是認識的,平素井水不犯河水,麵上都過得去,隻是不知他二人中間端坐著的年輕人是誰?此人相貌平平,但眼中銳氣逼人,且一舉一動之間隱隱有縱橫排豁的殺伐之氣,令人不敢逼視。看居家兄弟二人對他的態度,也是親熱間夾雜著恭敬,著實讓人費解。
秦申與居家兄弟二人談笑飲酒,渾沒注意到龍白子對自己的張望,正自談論間,身後有人哈哈一笑,道:“我說前麵是誰,原來是你們三個啊!”秦申回頭一看,原來身後一桌本是預留了的,此時卻坐了兩個人,正是鹿賈和楊步之。五個人嗬嗬笑著,把酒相邀起來。龍白子看在眼裏,更是奇怪。楊步之他不認識,那鹿賈他是見過的,隻是相互間沒說過話。鹿賈此次樊城大戰立有軍功,居異賞他鹽鐵使一職,從此亦官亦商,生意更是紅火,乃是大居國有名的富豪,如今也跟這相貌平平的年輕人談笑風生,此人到底是誰呢?
正自琢磨間,大廳內鑼鼓響起,眾人立時肅靜下來,伸著脖子望向台上。一隊舞姬登台而上,隨鍾樂翩翩而舞。這些舞姬個個容貌秀麗,舞姿卓約,惹得台下轟然叫好。居奇虎色色的轉頭向秦申道:“大人可要好好看看了,看到滿意的,待會兒兄弟我替大哥出價要過來!”見秦申一愣,便解釋道:“雪風樓的規矩,這是第一次演舞,這十二名舞姬俱都姿色上乘,舞畢後便要在這台上一一競價,價高者得之,可以拉下來陪酒,甚至多出銀兩,到雪風樓後的雪風閣一親芳澤,那也是指顧間的事情。”
秦申哪裏見過這場麵?隻聽的臉色泛紅,見到台上女子穿著中隱隱微露之處,咽了口口水,心頭卻跳得快了起來。居家兄弟見狀,都哈哈大笑起來,道:“自古英雄好色,好色方英雄。大人不必拘禮,可要仔細挑選了。”秦申更是臉色赤紅,差點鑽桌子底下去了。鹿賈和楊步之在身後聽了,也是嘿嘿大樂,舉杯邀酒,眾人一口幹了。這邊廂居奇虎等人在一旁指指點點,分析眾舞姬姿色和舞技,那邊龍白子也瞧得口幹舌燥,卻故作瀟灑,與台上眾舞姬對拋媚眼。
眾舞姬一曲舞畢,退到台下,大廳內轟然讚好,氣氛煞是熱烈。一聲棒響,一位堂倌走上台來,搖頭晃腦說了些祝詞,然後一個個唱名,讓剛才演舞的十二名舞姬一一登台競價。楊步之出八十兩競得第二個登台的舞姬,居奇虎七十兩竟得第五位登台的舞姬,都喜滋滋摟
到桌旁喝酒,居奇豹第二天一大早要出城巡營,隻得遺憾的搖頭歎息。此時已是第十二名舞姬登台了,居奇虎摟著身邊的舞姬,嘴對嘴灌了口酒,轉過頭來嘿嘿向秦申道:“若是再不挑選,便要晚了。”秦申紅著臉不敢應答,心中有點癢,卻怕被長泉知曉後對她不起,隻是道:“再說吧。隻是鹿兄為何不選?”楊步之身旁的舞姬笑顏如黛,道:“鹿大爺喜歡的是冰燕姑娘,要等會兒呢。”見我不明所以,居奇豹道:“接下來第二場便是雪風樓四美登台亮相,飛燕、冰燕、春燕、孤燕,那可是名冠居商的四大美女。她們四人可不輕易與人,就算價高者能得其陪酒,可要想一親芳澤,還得看人家美人願不願意,那可不是有銀子就能說了算的。”說著轉過頭來對鹿賈道:“不知鹿老兄可奪得冰燕姑娘芳心?”鹿賈嘿嘿笑了兩聲,並不搭話,卻眼瞅著台上最後一個舞姬被左邊一位客人競得,不動聲色。
第一輪競價完畢,競得美人者興高采烈,沒有收獲者唉聲歎氣,大廳之內又是一片喧鬧。此時鼓樂齊鳴,台下喧囂聲收起,從台後款款步上一位女姬,綠蘿粉黛,雙手握簫。這女姬相貌並不比剛才跳舞的那十二名舞姬勝出多少,但顧盼間情意綿綿,眼神不時彈出,望到哪裏,哪裏的看客便是氣喘連連,隻“多情”二字可堪形容。這女姬便是雪風樓四美中的飛燕。隻見飛燕輕啟朱唇,微微送氣,那簫便發出清音,音色渾圓柔軟之極,而簫聲空空蕩蕩,若有若無。台下看客們都是呼吸一緊,隨著那簫聲漸漸迷失自己。秦申隻聽得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處,忽見飛燕眼波流轉,碰到自己的眼神,自己心中更是一跳,此後便渾渾噩噩,不辯東西。一曲終了,眾人猛然醒覺,一片轟然叫好之聲。龍白子是吹xiao高手,此刻自然是要有所表示,一聲“打賞”,身旁黑衣劍客從背囊中取出兩大錠黃金,捧到台上,那飛燕向龍白子微微一笑,退到台後。
緊接著登台的女姬白衣勝雪,麵容冰冷,但秀麗之處,卻比其他女子強得太多。她看也不看台下,坐到箏前,閉眼沉思片刻,雙臂輕輕而動,撥弄了幾下,發出一片丁冬之聲,猶如山間冷泉淌過岩石,令人頓生涼意無限。這女子美是美到了極處,冷卻也冷到極處。秦申回頭去看鹿賈,隻見他呆呆望著台上,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