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初次相交,彼此不識對方深淺,自然不能談兵論政,酒桌前便繼續聊起商雪兒。幾個人湊在一起,討論起應該出什麼珍寶才能得美人一見,居奇豹靈機一動,向堂倌要來筆墨和竹簡,寫了四個字。眾人湊過頭去觀瞧,隻見竹簡上寫著“秦申求見”。秦申臉一紅,道:“胡鬧,這如何使得?”居奇豹嘿嘿笑道:“我這方法,便是學老楊而來,借你名頭一用,說不定商雪兒真的便與我等相會也未可知。”居奇虎和楊步之都大笑,碩春君不解,居奇虎便將秦申擊敗鍾離西為商雪兒雪恥一事說了,碩春君也是樂得合不攏嘴。隻秦申搖頭歎息:“誤交損友,誤交損友啊!”眾人又是一陣大樂。
那邊桌龍白子冥思苦想了一陣,一咬牙,將佩劍取下,著人送到後堂,心想:“商雪兒劍術不凡,想來學劍之人必是愛劍之人,我這拒鹿劍乃天下珍品,此番必能得她與見,到時我再奏簫一曲,便不信不能得你青眼!”心中正自盤算,後堂總堂倌來到台上,手拿一張丹卷,唱道:“商姑娘有請一排丙字號客人入後堂相見!”雪風樓內立時轟動起來,原來商雪兒近來很少請人相會了,雖然客人們都一如以往出價相邀,但每每均是無人能得一見。龍白子起初還得商雪兒允見過幾次,那還是他以簫負盛名,且未被招入昭義公主府之前,頭一次相見之時,曾與商雪兒琴簫合奏一曲,之後便愛煞了她,但商雪兒每次都不冷不熱,隻談論樂藝曲賦,別的一概休提。尤其是入了公主府後,商雪兒便對自己再未理睬過。雖然如此,自己仍每次都躬逢雪風樓盛會,和其他客人一樣,盼著能得商雪兒相見一麵。此刻聽堂倌居然唱名讓客人與商雪兒相會,而相會兒之人不是自己,心頭茫然若失,卻又惱怒異常。望向一排丙字號桌,正是居家兄弟和適才所見相貌平平的年輕男子,此刻桌前卻又多了一位公子哥兒。
廳中數百人齊刷刷把眼光聚向秦申這一桌,看得秦申好不尷尬,居奇豹和碩春君都是此道老手,見自己在風月場中得了頭彩,好不興奮,得意洋洋的四處一抱拳,擁著秦申便隨堂倌向後堂而去。說是擁著秦申,倒不如說是架著秦申。商雪兒雖然色藝冠絕當時,但秦申深愛著長泉,心中處處顧忌,本不願再更進一步,無奈被身邊兩人脅迫,身不由己,隻能一陣苦笑。
三人隨堂倌轉過雪風樓,經過兩條長廊,來到一座幽靜的小院,那堂倌指著正中廂房道:“三位老爺,我家小姐有請。”居奇豹一推秦申,秦申硬著頭皮推門而入,碩春君和居奇豹相視一笑,緊隨而入。屋內布置簡潔,一張香案,幾個坐墊,此外別無它物,隻牆上掛著一些字畫和一柄長劍,看上去正是剛才商雪兒起舞之時所用長劍。香案前端坐一女子,正是居國第一美人商雪兒。
此刻商雪兒已換了便服,素素的不著一絲粉飾,卻掩不住天姿國色。隻見商雪兒起身施禮,緩緩道:“三位請坐。”三人為她的絕色姿容所攝,不敢說話,連忙坐了下來。沉默了片刻,商雪兒眼光抬起來,掃向三人,三人心中都是一蕩。見三人神色緊張,商雪兒便道:“三位大可隨便一點,小女子並無吃人之能。”
居奇豹首先舒了口氣,笑道:“小姐真是名不虛傳,今日一見,三生有幸啊!”商雪兒輕笑道:“居將軍過獎,小女子愧不敢當。”居奇豹樂得合不攏大嘴,道:“原來小姐認得在下,這個,嗬嗬,嗬嗬。”商雪兒抿嘴一笑,卻轉過頭來仔細打量了一番秦申,冷冷道:“秦大人,今日怎的有空,來我雪風樓一坐?”
秦申一愣,道:“小姐認得我?”商雪兒淡淡道:“去年小女子曾到太丞府上為將軍舞了一曲,可惜不入將軍法眼,將軍一早便退了席,不知將軍今日卻又為何要與小女子相見?”秦申臉上一燒,聽她話語中頗多見怪之意,忙道:“小姐恕罪,那日我飲酒飲得急了,腹中不適,便先離席,待回來後,小姐舞罷已去,在下因此未得一觀小姐冠絕天下的舞技,卻然十分後悔。”商雪兒仍是淡淡的道:“冠絕天下四字,那是不敢當的。”語氣雖冷,麵上卻舒緩了許多。秦申不禁額頭微微見汗。
商雪兒又向碩春君道:“這位公子高姓大名?”碩春君雖喜商雪兒姿容才氣,但自己畢竟有大事在身,不能隨便報出名號,當下一笑道:“小可乃是楚國客商,有幸隨秦將軍一見小姐芳容,已足慰平生,賤名不足掛齒。”商雪兒見他不願說,也不強求,命丫鬟端茶俸客。
幾人圍著茶隨便談了起來,碩春君是此道老手,觀人知微,片刻過後,便知商雪兒醉心劍術,遂將話題引向劍道。碩春君道:“觀小姐舞劍之時暗合音律,此種劍術在下聞所未聞,不知小姐師從哪位名師?”商雪兒笑道:“小女子舞劍僅供觀賞,哪裏談得起‘劍術’二字?要論劍術,公子怎的舍本求末,不去問秦大人,卻問起小女子來了?”說罷,似笑非笑的望著秦申。碩春君見她岔開話題,不願詳答,也不為己甚,笑了一笑,向秦申道:“秦將軍劍術不凡,在下在楚國便已聽聞,敗苑國第一劍手專合,劍斬苑軍大將歇同帥纛,那可是勇冠天下!不知將軍師從哪位名家?”臉上雖仍掛笑容,眼神中卻透出迫切之意。那居奇豹也凝神望向秦申,想要得知一二。
秦申淡淡一笑,想著自己那位白胡子師傅,出了一會兒神,暗想:不知道他老人家現在身在何方?身體可依然無恙麼?長長出了口氣,回過神來,看見身旁三人都望著自己,搖搖頭苦笑道:“不是我不願說,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名號。”
商雪兒一笑道:“師傅傳授徒弟本事,卻不告知自己身份的事,那也是常有的。對了,秦大人,你和專合比劍之時,可瞧清他的劍術?”秦申見她為自己解圍,感激地抱以一笑,道:“專合的劍術,果然了得,我能勝他,也隻取巧而已。至於他的劍術,除了‘快’之一字,我實在想不出其他形容之法。”
碩春君歎道:“專合乃莫破的弟子,他都這麼快,想那莫破更不知快到何種地步了!”商雪兒微微抬頭,遙想了起來,神色間甚是向往。秦申見碩春君提起天下排名第三的劍術大師莫破,便不由想起那個在壽春附近的山頭上的雨夜,那使出鬼魅般劍術的公子言,心頭一陣寒噤。
商雪兒悠悠道:“天下十大劍手,散玄、莊予、莫破、柯幀、如漏、靳不恨、逢戈、邢夫人和倪家兄弟,這十人的劍術,不知高到何種境界,隻怕再也無人能及了。”秦申道:“這十大劍手的劍術卻然神鬼莫測,但要說無人能及,隻怕未必。”商雪兒奇道:“莫非秦大人見過能夠在劍術上直追十大劍手的人麼?”秦申想著公子言,沒有說話,碩春君卻道:“秦將軍劍術已然如此,他師傅必定不在十大劍手之下。”商雪兒聞言默默點了點頭。秦申想著公子言鬼魅般擊殺勾勒的那一劍,心中發涼,卻忽然豪氣頓生,暗想:難道公子言擊得出那一劍,我便不如他麼?當下道:“隻需苦練劍術,未必便不能達到十大劍手的劍術境界!難道我輩便永遠要落人之後麼?”商雪兒訝異的望著秦申,眼神中若有所思,碩春君則暗暗點了點頭。隻居奇豹善於馬戰,於劍術一道不甚了然,隻是暈暈乎乎的聽著,插不下嘴去。
秦申一直以來被公子言的那一劍所威懾,已經成了心頭的一塊疙瘩,每每練劍到關鍵時刻,往往想起那一劍的神妙,總覺無法抵敵,便沒有了練下去的勇氣。這段日子劍術未能更進,可以說這便是根本的原因所在,此刻忽然想通此節,心底裏信心陡增,急切間便要回去練劍,便再也坐不住了,當下起身告辭。商雪兒一愣,每一位前來相見的客人,無不是能拖延一刻是一刻,從來沒有主動告辭的,向來隻有她主動送客的道理,哪裏會有客人主動請辭?秦申這麼一說要走,心中到有些不知所措了,何況今夜得與號稱居國第一劍手的秦申談論自己最鍾愛的劍術,正自不舍,但見秦申去意堅決,隻得起身道:“三位今日辛苦,便早些回去歇息吧。秦大人,改日小女子登門造訪,期望秦大人在劍術上不吝賜教。”說完這一句,心頭忽然升起一絲異樣,臉色微紅。
回到將軍府,長泉果然並未回來,秦申便在院內練習起了劍術。信心既已恢複,胸中豪氣頓生,長劍在手,隻覺與平日更不相同。練了一會兒,果然許多以前使不出的招式都豁然貫通,一氣嗬成,同時也領悟到許多以前想不通的劍理,心中欣慰異常。高手練劍便是如此,劍術的境界並非在招式上,而是在心中,所謂練劍如練心,就是這個道理。
第二天一大早,秦申便起來料理公事,至午後終於忙完。坐在案前,想起自己提出的用兵方略到這時依然未能采納,不能給長泉帶來好消息,心中焦慮,也有點坐不住了,便起身前往王宮求見居異伯。在宮門前正碰上司禦仆張謙,他遠遠望見秦申,便過來打聲招呼,道:“秦將軍,是來求見國君的麼?”秦申道:“正是。”張謙搖頭道:“將軍請回罷,國君不在。”秦申路上已想好說辭,本擬此行定要勸得居異同意自己的進兵方略,卻沒想這般結果,失望的道:“國君不在?大人可知國君去了哪裏?”張謙歎道:“已兩日了,說是出城行獵,不知何日能回呢。”秦申無奈,隻得撥轉馬頭,回轉將軍府。
來到府門口,卻見幾名武士護著一位公子,在和自己府上的看門衙役說著什麼。衙役看見秦申,從那公子身邊跑過來,接過轡繩,道:“將軍,有位公子要見您!”那公子也看見了秦申,大步迎了過來,笑道:“秦將軍,在下今日前來拜望,不知將軍有空否?”秦申一見也笑了,當即將那公子及隨身武士請入府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