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公子正是秦申昨夜在雪風樓相識的碩春君公子雲,他今日準備了重禮,前來秦申的偏將軍府拜望。秦申命人沏上茶來,二人閑聊幾句,碩春君道:“昨日與將軍一見如故,別後在下甚是想念,因此便急切想見將軍一麵,好與將軍再次把酒言歡。我已在梧鳳樓訂下酒宴,未知君意如何?”秦申笑道:“公子如此抬愛,在下自當奉命!”
碩春君見秦申答允得如此痛快,心下高興,從懷中取出一隻錦盒,推到秦申麵前,道:“與將軍初識,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權當見麵薄禮,還望將軍笑納。”秦申一愣,打開錦盒,隻見裏麵放著一串珍珠。這些珍珠俱是小拇指般大小,每一顆都泛著晶瑩圓黃之光,一望而知便是極貴重之物,心中一動,這公子哥兒初次見麵便送出這等貴重禮品,莫非他別有所求?心下盤算已定,且看看再說,沉吟間,收起這串珠子,笑道:“公子真是客氣,既然你我相交如故,那我便在這裏多謝了。”
碩春君見秦申收了珠子,信心更添了幾分,眼珠一轉,示意秦申屏退左右,低聲道:“秦將軍,在下昨日未敢告知身份,實屬無奈,今日見將軍對在下如此坦誠,便容不得我再所遮掩了。實不相瞞,在下便是楚國公子雲!”他這麼忽然一報出名來,秦申也是一驚。雖然早已猜測出他的身份,卻沒想過他會這麼快便自報家門。居國和楚國雖非敵國,卻也並非盟友,況且他在楚國身份尊崇,若要前來居國,大可堂堂正正先通國書,何必如此遮遮掩掩,想來必然暗中有所圖謀。自己大可立時將其軟禁起來,然後上報居異伯,以楚成侯派遣細作之名修書質問楚國。因此碩春君行此一招可謂風險甚大,既然他甘冒如此風險還要告以實情,說明他在自己身上必有所求。
原來昨夜碩春君輾轉冥想,苦苦思索了一夜。他來居國前便在苑國遊曆了半個月,發現自樊城一戰後,苑國國力大傷,諸多名將如歇同、郎先、童昧等俱都一一撒手人寰,軍力損耗十分嚴重,比起居國來,處於相對弱勢。而居國卻損耗不大,尤其還湧現出幾名傑出將領,比如秦申,相交雖短,且未親眼見他動手,但憑自己閱人無數的眼光,卻發現此人相貌雖不出眾,性情雖然溫和,舉手投足間隱約露出的沙場征伐霸氣,卻令人不寒而栗,好在自己與他是友非敵,否則真不知如何應付。想到這裏,終於下定決心,以秦申為線,暴露自己身份,正式提出與居國修好的意願,試探居國的反應。自己在楚國之時便已聽聞,秦申雖入居國不到半年,卻立下莫大功勞,深得居異伯信任。若是由他提出兩國修好之策,居異伯答允的可能性將大大增加,屆時
自己和叔侯便可放手與苑軍一搏,打開北進中原的通道!於是連夜修書一封,將自己的意思稟告楚成侯,同時第二日便來找秦申,正式向他提出自己的建議。碩春君極得楚成侯信任和尊重,他的政策方略楚成侯從未駁過,況且臨行之時,楚成侯還給了他便宜行事的權力,因此這件大事,他便可做得主。
這時公子雲報出名來,秦申便連忙起身,一躬到底:“原來是名震天下的碩春君大駕光臨,失禮之處,請恕秦某眼拙之罪。”公子雲忙起身還禮,二人又是一陣喧讓。重新落座後秦申笑道:“不知碩春君來我居國所為何事?這般看得起秦某,親自來敝宅相邀,倒叫在下好生慚愧,若有什麼用得上的地方,便請直言。”他這一席話倒非虛言,碩春君名震天下,誰人不識?且身份尊崇,一般人便想見他一麵也是不易。自己能得他坦誠相交,心中自是十分感激的。
公子雲察言觀色,見他語出確然出自至誠,心裏對他好感更增,看來自己選擇秦申來做突破口果然沒錯,此人為人直爽,與自己談吐頗為融洽,想來此行目的極有希望達成。心中盤算著,卻不開口說出自己所請之事,隻是幾句話岔了開去。秦申見他不談正事,也不好追問,陪著他慢慢飲茶。
正在二人互相聊著自己也不甚了了的話題之時,將軍府衙役來稟,楊步之求見。秦申看了公子雲一眼,心下暗笑:這楊步之來得好及時,想必從昨天起便緊盯著公子雲的行蹤,一見他來我府上,便趁機前來熟絡熟絡。一邊想著,一邊迎了出來。
楊步之正在府門外候著,一見秦申,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道:“秦大人,多有叨擾了,昨日一別,思君切切,故特來拜望啊!”秦申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可來得很及時啊,不早不晚,時辰剛剛好。隻不過思念的恐怕不是我!”楊步之哈哈一笑,低聲道:“還請大人多多幫忙!多多照應!”秦申笑著點了點頭道:“好說好說,走吧,隨我去見正主兒!”拉著楊步之便來到廳中與公子雲相見。他二人昨夜也是見過的,此刻一見,便拱手寒暄起來。
三個人喝了杯茶,便依著公子雲的意思,來到梧鳳樓。公子雲早已在這裏包下一個雅間,一聲吩咐,菜便流水階走了上來。公子雲親自給秦申和楊布之斟了酒,舉杯道:“今日與秦將軍和楊兄在這裏相聚,鄙人十分高興,來,且請滿飲此杯!”秦申見公子雲居然親自給楊步之斟酒,而楊步之也坦然受之,心中微覺奇怪。以公子雲的身份,楊步之能與他同桌飲酒便算難得的境遇了,何以能受如此禮遇?稍一猶豫間,見楊步之一仰脖喝了下去,和公子雲對視的眼神中頗多深意,心下更是疑惑。
幾杯酒下肚,公子雲哈哈一笑,道:“秦將軍,我在楚國之時,便聽得將軍大名,除華厚、斬元恨、殺童昧、斷苑軍帥纛,將軍可是威震天下啊!能與將軍結為好友,實乃我公子雲一大快事!”秦申殺許國世子公子離、命長泉刺死廖國大司呂廖慕之事尚未傳到公子雲耳裏,否則恐怕他就得掂量掂量是不是還敢與秦申交友了。楊布之在一旁也連連點頭道:“不錯,秦大人既得國君厚愛,又得朝中眾大臣讚佩,將來前程無量,能與秦大人相交,鄙人也是十分榮幸的。”
聽他二人極力吹捧,秦申心中一笑,公子雲先送珍玉在前,此刻又極力示好,想來必有所求,那是意料中的。這楊步之平日裏與自己並不太熟悉,此刻也拍馬恭維,附和公子雲之意,看來真是商人本性難改。心中雖如此想,但口裏在謙虛推辭之際,也著力恭維了二人一番。於是乎酒桌之上,溜須之肥尤勝過牛羊,鼓吹之醇不亞於烈酒。
互道了一番仰慕敬佩之意後,公子雲咳了一聲,緩緩道:“將軍如今深得居異伯信任,將來柄掌國政,那也是指日可待之事了,想來對目下局勢定有高見。雲雖不才,能得敝君不棄,少事於國政,然所見有限,所識尚淺,盼能得將軍指點一二,方能上複敝國國君之命,下安百姓之心。”言罷雙眼炯炯,凝視秦申。
秦申聽完,心中暗道:來了,來了,公子雲必是先以天下大勢為引,後進所求之言,順勢道出,不著痕跡,果然高明。隻是不知道他所求到底何事呢?心中猶豫不定,便道:“碩春君錯愛在下了。耀衝乃一介武夫,隻懂得提劍殺人,哪裏知曉什麼天下大勢啊?哈哈,如今倒要公子與我解說一二呢,慚愧,慚愧啊!”
公子雲嗬嗬一笑,道:“哪裏,哪裏!將軍過謙了,雲何敢在將軍之前縱談天下呢?”口上打著哈哈,眼色卻瞥向了楊步之。楊步之幹咳了一聲,道:“二位大人都如此謙遜,那就讓在下這一介布衣先信口胡言一番,說得不對之處,還請二位大人權當聽個笑話,也好下酒。”公子雲接口道:“大居國果然人才輩出,莫非楊兄也對國事有所心得?我和秦大人便洗耳恭聽一番。”
秦申也微微一笑,凝神傾聽。隻見楊步之啜了口酒,清了清嗓子,大聲道:“當今天下,烽火連綿,中原大地,征伐不絕。強國恃強起兵以淩弱國,弱國知弱結盟以抗強國,稍有疏忽,輕則有失地之危,重則有滅國之禍。故諸侯均竭力添兵以壯軍威,防他國有狼子野心之時,也對他國虎視眈眈。許國並吞三國,廖國南下江淮,倪國北服異族,就連我居國也和苑國為爭樊城一地而征戰不休。”
公子雲插口道:“年初之時,貴國不是方與苑國訂立盟約,永世修好,樊城不也永久劃歸貴國了麼?貴國與苑國從此相交,想來必將睦然結鄰裏之好了!”楊步之曬然道:“公子此話差異。苑國與我國結的是城下之盟,實屬無奈之舉,目下苑國內變後國力大損,自是不敢與我國爭鋒。但日後養兵蓄銳,必將卷土重來!”
公子雲搖頭道:“樊城已屬居國,那是約書鐵定了的事,他苑國若敢起兵再爭,這背信棄義之舉,必將引來天下諸侯唾棄,屆時居異伯上疏天子,天子登高一呼,諸侯雲影相從,怕還不把他苑國連根滅除?再者,以照楊君仁義之名,這也不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聽公子雲誇讚公子言的仁義,秦申默默苦笑了一番,卻並不說破,繼續聽著。楊步之道:“樊城已屬居國無疑,照楊君仁義天下之名那也不假,但這口惡氣任是哪一位苑國國君都不能忍的。樊城他可以不去爭奪,難道不能尋個借口在別處一戰麼?居、苑交戰數百年,積怨極深,若想憑幾卷盟約之簡便從此永世修好,那無異於與虎謀皮!”
這番話說出來,直教二人連連點頭,尤其是秦申,想起公子言的所言所行,於此話更是深以為然,聽罷不由得對楊步之側言相看,心道:平日裏倒真看不出來,這楊步之果然別有一番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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