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卻一般,雖比一般酒鋪裏的酒要稍好一點,卻不如梧鳳樓的花雕,濃厚純正,其味似有些苦澀之意。隻上來的菜倒做得不錯,尤其那盤鹵豬皮,清脆爽口,油而不膩,甚是有些滋味。秦申望著街上旅客行人不時而過的身影,想著自己十數年來的奔波,忙忙碌碌,不知所為何來,心下喟歎。長泉苦難的身世重上心頭,自己不覺又是感到一陣壓抑。以前每次看到她秀麗而清純的麵容和那雙靈動的眼睛,自己便心動不已,所有雜事俱都拋開,一心為其所係。可是這段日子裏那樣的麵容和眼睛很少出現了,每每看到的都是她哀怨的身影和淒苦的神情,便如同重錘一般砸在肩上,為她報仇的允諾壓在身上,一刻也緩不過氣來。歎了口氣,秦申望著自己麵前的酒菜,暗想:若是每日裏能如此般酒菜俱足,心無煩擾,那便多好啊。
正對著窗外出神之時,忽聽身旁一桌有人道:“兄台之前曾聽過伏呂子講學否?”秦申一愣,伏呂子乃是天下名士,劍術甚高,那是秦申自小便熟知的江湖高手,聽身旁有人提起,便不由轉頭看去。隻見說話那桌上隻兩個人,俱都白褂青冠,一望而知是居商城有名的柯曲書院的書生,看上去都是不會劍術之人,怎的卻對劍術高手的講學感起興趣來了?
隻聽其中一人道:“不曾。那伏呂子近年周遊列國,開堂授學,得其傳道之人何止千百?愚兄我早已慕之,不意今日能得一見,此幸事矣!”對麵之人舉杯道:“正是,不可錯失此機,定要早點趕去,請教所學,以解胸中疑惑!來,幹!”
秦申心中大奇,暗道自己走眼不成?此二書生身材單薄,麵色黃寡,那是讀書之苦所來麵相,渾不似練武之人身矯體健,目光炯炯,莫非他二人練的又是另一派武學?看來這柯曲書院並非自己所想般是簡單讀書之地,其間藏龍臥虎,必有不少高人異士。
又聽二人談笑了一陣,便漸漸得知,原來伏呂子攜弟子二十七名,前幾日來到居商,在城南小竹林建茅屋竹園,並四下公示,正準備今日開堂講學。於是心下拿定主意,左右無事,便跟著這二人前去瞧瞧也好,倒要見識一番這名動天下的劍手,劍術到底如何。
在一旁耐心的等著這二人吃罷飯,結了賬,便遠遠墮在二人身後,跟著出了南門。行了五六裏地,繞過一片農田,遠遠看見前方一條小溪圍著一片竹林。因時值冬日,農田早已荒著,農戶都沒有出來,隻偶爾有在溪水中撈魚的。這本該冷清之地,如今卻熱鬧起來,不時有三三兩兩各色打扮之人跨過溪上石橋,奔入林中。
秦申跟入竹林,行了片刻,眼前一亮,一塊空敞之地呈現於前。場子中央坐落著一間大茅屋,場邊另立著幾座小屋。這茅屋四麵無牆,寬敞通達,正是講學所用的茅堂,旁邊的幾座小屋卻都與農戶所用無異,想來便是這伏呂子和弟子日常起居之所了。
茅堂下鋪幹草,此時已擠滿了人,每人都席地而坐。適才酒樓上那兩位書生也舉步來到茅堂邊,衝一名青衣弟子手中捧著的竹筐裏扔了幾枚幣,邁步而入,擠了進去。秦申伸手入懷掏了掏,卻沒有銅幣,便取出一小塊碎銀,掂量著約摸兩錢的樣子,放到那竹筐中。幾名青衣弟子立即畢恭畢敬的將秦申引了進去,其中一人還拿了個竹墊,準備帶秦申到前排就座。秦申見前排甚擠,便搖了搖手,從青衣弟子手中接過竹墊,自己走到後麵,找了個稍顯寬敞地方,跪膝而坐。
抬頭望時,茅堂正前方有一半尺高的木台,台上一位五十來歲的青衣老者麵對眾人,盤膝於竹墊之上,雙眼炯炯,巍峨高冠,想必便是名動天下的劍士伏呂子。秦申見他身形不動而神采飛揚,不見運勁而聲色洪亮,不禁輕輕點頭,此君之劍術造詣,由此便可觀之。隻聽那老者朗聲道:“……村村雞犬相聞,戶戶炊煙嫋嫋,白發與稚子攜手而無長幼之閡,主上與仆役同桌不見尊卑之序,則天下安寧,四海祥和,黎粟遠遁戰亂之苦,眷女不嚐喪夫之痛……”台下上百人靜靜聽著,不時有人輕輕讚歎。
秦申卻聽得大是奇怪,心下暗道:這是什麼劍法?實在聞所未聞!仔細又聽了片刻,終於恍然,原來這伏呂子講的並非劍法,而是宣揚他的立世之學!隻是不知他何時棄劍術而攻世學,竟讓自己誤會他此番要講劍術心得,眼巴巴的趕來這裏席地傾聽,眼見剛才酒樓上的兩位柯曲書院的書生,此刻正在人群中搖頭晃腦,大加讚歎,可笑自己還以為他二人是江湖中人。想到這裏,秦申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不打緊,卻讓整個茅堂陡然間靜了下來,百多雙眼睛齊刷刷掃了過來,盯著秦申,茅堂周圍那些青衣弟子更是怒目相向。台上伏呂子雙眼如電,直視秦申,唇邊長須微微顫了顫,冷然道:“敢問這位小哥適才因何發笑,莫非老夫所言不入小哥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