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原形畢露(3 / 3)

宋摘星扶著虛弱的沈秋薇輕聲道:“進去吧。”

沈秋薇眼睛看著她,想說的話一句也沒有說出來。孫鳴出來接她們,將她們帶進審訊室的隔壁房間,透過房間中的單向透視玻璃可以看見審訊室中的李唯西和陳西晚。

李唯西之前幫助警局破過案子,又涉及父親當年強暴患者一案,便連夜委托孫鳴借用了如今的房間,流程還算順利。其實他隻需要一台測謊儀,之所以選在這裏,是因為選在心理科會讓沈秋薇覺得他們暗下幫助陳西晚,失去了測謊的作用,而更重要的是這種環境也會讓陳西晚覺得正式和嚴肅,即便是心理師,也很難逃脫測謊儀針對人體呼吸、血壓和脈搏的探測。雖然測謊儀至今無法替代偵察和審判工作,但對李唯西的事情而言已經足夠用了。

昨晚李唯西將計劃告知孫鳴和宋摘星後,宋摘星起初有些不明白,李唯西本身就可以通過微表情探查人是否說謊,但他堅持讓孫鳴幫助,不知到底有什麼打算。直到他讓自己通知沈秋薇,她才明白他的苦心。沈秋薇對陳西晚的懷疑長達十幾年,卻又無法問出口,那麼當年的事情是否是陳西晚所為,今天都會給到沈秋薇答案。她需要一個確定的結果,而不是永遠懷疑下去,惶恐度日。

李唯西篤定陳西晚會來,是因為院裏都知道陳西晚愛妻心切。無論他是有意如此宣揚,還是真心對待沈秋薇,兩種情況下陳西晚都不會拒絕配合。李唯西隻需要在問他感情生活時提及當年的事,已經在這裏的陳西晚也會在慣性的驅使下如實回答,欺瞞不了李唯西。

李唯西看了一眼時間,而後對陳西晚道:“開始吧。”

陳西晚胸下和肚腹上纏著拉伸傳感器以測試呼吸速率,右臂肱骨位置綁著血壓測量儀,左手五個手指戴著皮膚電傳感器用來測量皮電活性。他麵色平靜,點了點頭。

李唯西透過主機電腦觀察著他的呼吸和脈搏,現在看一切都很穩定。測謊技術本身就是一種心理測試技術,李唯西雖然可以通過麵質和引導來治療沈秋薇,但是關係到父親的清白,他不得不采取現在的手段。

李唯西問:“你叫什麼名字?”

“陳西晚。”

“年齡。”

“57歲。”

“結婚了嗎?”

“結婚了。”

“職業是什麼?”

“醫生。”

李唯西測出了基準線,抬頭看向陳西晚,“下麵的問題你隻需要答是或者不是。”

陳西晚點頭。

李唯西繼續問道:“沈秋薇是你妻子嗎?”

陳西晚:“是。”

“你們的第一個孩子沒有出生是嗎?”

他的聲音低下來,“是。”

“你從不關心你的妻子。”

“不是。”

“當年你有個患者叫林落雪是嗎?”

主機上顯示出陳西晚的脈搏和血壓都在急劇變化,他答道:“是。”

“你強暴了她是嗎?”

陳西晚不可思議地看著李唯西,他的瞳孔擴大,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體下汗腺分泌增加,所有的數據都通過傳感器顯示在主機上。

李唯西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再次問道:“你強暴了她是嗎?”

陳西晚微微低頭,答道:“不是。”

隔壁房間內沈秋薇捂著嘴巴看著坐立不安的陳西晚淚如雨下,她的身體開始發抖,宋摘星將她拉近自己,給予她倚靠。審訊室內的陳西晚還在繼續回答李唯西的問題,“是”和“不是”的聲音不斷傳來。孫鳴看了看時間,心知測試快結束了,然而沈秋薇的狀況卻更加讓人擔憂。

天光大亮時,陳西晚緩緩走出房間,已是滿頭大汗。

李唯西讓他進入別的房間休息,轉而將測試結果交到沈秋薇手上。沈秋薇還在發抖,她不敢接過來那張紙,生怕自己承受不住。

李唯西淺淺道:“他沒有說謊。”

沈秋薇眼眶中盈滿淚水,她發出痛苦而隱忍的哭叫聲。李唯西什麼都沒說,直到她緩緩將測試結果接過去。她的手指不停地打顫,她一句句讀著測試的結果,眼淚一滴一滴落在那張紙上。

他沒有說謊,在這樣的地方,在李唯西的逼問下,他回答的都是真實的話。

陳西晚悄然走進房間,他看著滿臉淚痕的沈秋薇,同樣淚光瑩瑩。沈秋薇撲進陳西晚的胸膛,她一遍又一遍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陳西晚拂去她的眼淚,沙啞出聲:“我沒有好好照顧你,是我不好。”

房間裏的白熾燈發出明亮的光,兩人依偎在一起,交疊的身影映在巨大的玻璃窗上。沈秋薇的眼淚終於停了,她現在對陳西晚滿心的愧疚和羞慚,她的懷疑讓她與陳西晚之間橫亙一條鴻溝,二十年來的若即若離不僅僅是對自己的摧殘,更是對陳西晚的傷害。

沈秋薇緩緩閉上眼睛,她很想回到最初認識陳西晚的那一刻。那時他風姿斐然,一身明朗,一笑湛然若神,那樣獨豔無二。都說林落雪的案子毀了顧伯棠一生,可它無形中也毀了她的西晚,他們的家庭在二十年前就已崩塌,再也沒有重塑。

宋摘星跟著李唯西走出房門,歎道:“沈秋薇的心病終於好了。”

然而李唯西卻遲遲沒有說話,孫鳴趕過來時看見李唯西的樣子有些不解,“你盯著他的微表情,難道和測試結果不符嗎?”

李唯西搖頭,“當時他的微表情也透露出他沒有說謊,我隻是希望這就是最終結果,希望父親的事情真的和他無關。”

宋摘星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即便是測謊儀也仍然有失誤的可能性,雖然它足以應對沈秋薇,但是對於李唯西父親的案子來說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能放過。隻是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陳西晚還有強大的克製力和欺騙的能力,那麼他就太可怕了。

“我相信陳院長。”宋摘星對李唯西說道,“一個人可以偽裝一時,卻不能偽裝一輩子。陳西晚對沈秋薇的愛我能感受到,他的難過和痛苦我也能感受到,發自內心的痛和愛都欺騙不了人。”

李唯西靜默,他並沒有對陳西晚的結果產生懷疑,他隻是在想如果不是陳西晚,那麼極有可能是林雨澤。隻是如今什麼證據都沒有,得到的線索像羅生門一樣撲朔迷離,難以甄別真相。

李唯西看向孫鳴,“肖雅潔招供了嗎?”

孫鳴歎氣,“她知道你得到了催眠指令發了瘋,瘋完後口口聲聲說她還沒輸,還沒輸,也不知道說的什麼。”

李唯西眼睛半眯,他察覺到肖雅潔背後還有隱瞞的事情,否則她不會到現在還緘口不言,被周鳴山玩弄於股掌。

還不到七點鍾,楚茵急匆匆給宋摘星打來電話。宋摘星看了看李唯西,在他麵前按了接聽。

“我查到了,當年領養時越的是個女人,叫肖雅潔。”

電話掛掉一分鍾後宋摘星仍懵在原地,從頭到腳都像被人澆了一桶涼水,她呆呆地看向李唯西,顫抖道:“時越和肖雅潔是……是一夥兒的。”

李唯西一口氣跑到西山精神病院,他並沒有去找時越,而是先去了高璨媽媽的房間。他急於確認一件事情,一件讓他困惑許久的事情。

一大早病房還很安靜,高璨剛剛給媽媽洗漱完,見李唯西來了整個人一愣。她還沒和他打招呼,李唯西直接靠近高媽媽,看著她的神態問道:“還是整天不說話嗎?”

高璨站在床尾,手裏端著杯子吞吐道:“是。還,還是不說話。”

雲主任回心理科之前已經將高璨媽媽的事情和李唯西說過了,希望他有時間去一趟。隻是這兩天他忙於破解蘇靜芳和陳西晚的案子,才將高媽媽的事情耽延。高璨已經很久沒見過李唯西了,她看著他想到之前對他的攻擊和誤解,如今有些窘迫。

李唯西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疏離,他再次盯著高媽媽,試圖與她溝通,隻是任他說什麼話高媽媽都一副聽不懂的樣子。李唯西心中一沉,他知道雲月華的分析沒有錯,明明選用了正確的治療方案並且已經得到效果,如今卻在康複時高媽媽竟一夕間再次陷入另外一個極端,讓人捉摸不透。

然而就在他得知時越是肖雅潔背後的操盤手時,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這也是他迫不及待來這裏的原因。

他轉身看著高璨,十分認真道:“我要帶你媽媽做一次心理測驗進行信效度分析。”

備注:效度指所測量的與所要測量的心理特點之間符合的程度,簡單說是測量的準確性。

高璨腦中一片空白,“我媽媽隻能在這裏。”

李唯西解釋道:“信度與效度在精神病診斷中有重要的作用,我不會害你母親。”

高璨緊抿唇角,她遲遲沒有說出話。任她平時如何幹脆利落,在李唯西麵前她都像個被人看透的孩子,即便什麼都不說,他也全都知道。

頎長的身姿靠近她,他的目光如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

“我有一件事情急於確認,測驗結果是所有問題的答案。”

李唯西與時越見麵的時候窗外有一絲詭異的寧靜,似乎這一天等待了許久才終於到來。他打開時越辦公室的門,看見他正站在窗前看著院子。窗明幾淨,他穿著白大褂一身素雅,陽光打在他的頭發上發出明潤的淡淡的光澤。

時鍾指向九點半,他一手托著咖啡杯在窗前回頭,麵色如初時那般冷冷的,沒有半分溫度。

“我等你很久了。”時越呷了一口咖啡,聲音意味深長。

李唯西走到辦公桌旁,看著金色的光影在他身側的牆壁上流淌浮動,道:“高璨媽媽是你逼瘋的。”

時越停在原地,眼睛中隱著鋒芒。李唯西接著說道:“肖雅潔一直沒有招供,是因為她身後還有你。之前我一直以為高媽媽的瘋是肖雅潔施用了心理手段,可當她在獄中笑著說她沒有輸時我便想,肖雅潔和周鳴山的背後還藏著一個人,那就是你。”

他說得這樣清楚明白,時越揚眸,緩緩道:“肖雅潔知道我已經落在周鳴山手裏,所以她不會招出周鳴山。高媽媽的事,確實是我做的。”

李唯西已經不再驚訝了,當宋摘星告訴她如何進入孤兒院,如何查到時越身份時便已經猜到會有現在的情形。

“你故意引摘星去孤兒院,讓她查你,也是另有目的吧。”

舉著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顫,時越沒想到李唯西聰明如斯,竟然連這一步都猜到了。他垂眸,白皙的麵容隱著暗影。楚茵當天就告訴了自己宋摘星的打算,他反而讓楚茵保密,盡管告訴宋摘星真相,因為他當天有意去圖書館,就是為了騰出時間讓宋摘星求楚茵幫忙。

時越轉回身,將咖啡杯放在桌角,隔著一方桌子看著他,“一切都要結束了。”

李唯西呼吸微滯,“即便肖雅潔領養了你,你也完全可以拒絕為她做事。憑你的本事,肖雅潔根本約束不了你。”

“我從十歲時就認識她了。”時越的聲音愈發冷,“當日她還離不開林雨澤,要幫助林雨澤報複你,所以才搞瘋高媽媽讓你陷入媒體輿論之中。我不能不幫她,即便不是我做,她也會親自做的。”

“肖雅潔做了那麼多壞事,你又何必把自己搭進去。”李唯西如今含著滿腔的憤怒和不解,“摘星會非常傷心和失望。”

時越淡淡笑起,眼底卻仍是冷色,“可惜從一開始就錯了。”

李唯西上前,“你現在還在幫助周鳴山?”

時越沒有回答他,轉而道:“林雨澤鬥不過他,肖雅潔鬥不過他,你也鬥不過他。”

“你為什麼還要幫他?”

“肖雅潔還有很多資產在他那裏,更何況心理遊戲都是肖雅潔參與設計的,這也是她的夢想和心血。”時越陷入年少的回憶中,肖雅潔對他的培養和愛護如涓涓細流,支撐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倘若沒有肖雅潔,或許他早在孤兒院死過很多次,不會有任何人記得。

李唯西解開了所有的疑惑,心中哀涼。他嚼穿齦血,一字一句道:“我一定會抓住周鳴山。”

時越直視他的目光,知道他如今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分量。然而正如他所預料的,他引他到這,另有目的。

“我有東西送給你。”時越緩緩打開抽屜,從中取出一方鎮尺。鎮尺描著丹青山石,一角帶著黑幽幽的早已幹透的血跡。看得出鎮尺很有年頭,上麵的顏色都已變淡,帶著歲月的痕跡。

李唯西不知道這是什麼,時越麵色平靜地看著他。

“這跟你父親的案子有關。”

李唯西眸光乍亮,他心緒有些不穩,卻在一瞬間明白這方鎮尺一定是當年犯案的證據。

“我不知道這上麵的血是誰的,我從未當麵接觸過林雨澤和陳西晚,所以一直沒有查證。”時越唇角微揚,泛著苦澀的意味,“至於我為什麼現在才拿出來,或許是因為當年年紀還小人微言輕,也或許是因為肖雅潔帶著我時,我已經察覺到她沒有查找真相的心思,又或許你來到漢州時,我早已卷入肖雅潔的陰謀中,無法在第一時間給你真相。不過現在給你,也算適逢其時。”

李唯西站在原地,他看著鎮尺上麵的血,整個人竟微微有些顫抖。真相與他咫尺之遙,然而這一瞬他卻害怕得不敢接過來。

時越的目光錯過他的身子向門口望去,聲音充滿溫度和力量,“摘星。”

李唯西下意識回頭,卻發現身後空空如也,然而就在同一時間時越忽然在他耳邊打了一記響指,又脆又亮,整個房間都寂靜下來。

時鍾指向十二點半。

李唯西不知自己何時回了神,看著桌子上的鎮尺,喉頭滾動出聲:“你在賭,賭如果這血是林雨澤的,我就不會再治好他,周鳴山從此安然無虞。”

時越轉身為他倒咖啡,“如今它歸你了,你可以任意處置。”

他再回身時,辦公室中已經沒了李唯西的身影,連桌角的鎮尺都一齊不見了。陽光正盛,時越淺淺笑起,桃花眸清雅至極,沒了半分冷冽。他將咖啡杯端起來顧自喝了一口,濃濃的黑色液體香縈繞齒,每次喝咖啡時他都會想到宋摘星,可如今他再也不能想了。在他告訴宋摘星自己是誰時,便已經離她千萬裏之遠,再也沒有辦法回去了。

他將咖啡杯緩緩放下,手指卻依舊勾著杯子握柄沒有鬆開。他的指節泛白,指如寒玉一樣幹淨瘦長,他凝視著李唯西剛剛待過的地方,想起自己打響指的一瞬間李唯西呆愣在地。他知道李唯西最在意的就是宋摘星,所以喊了摘星的名字,他在那一瞬間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