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伯棠淺笑搖頭,“你還是愛開我的玩笑。”
陳西晚整理了桌子上的病曆,暗夜中風聲如濤,嗚嗚作響。
“咱們去喝點威士忌,好久沒和你一起吃晚飯了。”
“小辰還等著我回去。”顧伯棠拒絕他,接著說道,“你先等一等,我還有話和你說。”
陳西晚還在整理,“說什麼?”
“林落雪的病情怎麼樣了?”
陳西晚忽地停下,看著他,“好多了。”
“我下午觀察了一下林落雪,發現她的病症並沒有好轉。之所以精神大好,是不是因為她已經有了移情傾向,對你產生了強烈的情感?”
“怎麼……會。”陳西晚笑了笑,“你是不是聽到什麼流言?林落雪是我的病人,我一直在為她看病。”
顧伯棠:“眾議成林,流言未必不是真的。”
陳西晚急道:“你不要聽外麵人胡言亂語。”
顧伯棠歎道:“林落雪每次來都精心打扮,一次比一次刻意。她剛來的那天穿著樸素,麵色憔悴,可你再看看她近期的穿著和裝扮,都是在向你表現她自己。西晚,你應該很清楚,林落雪的病完全沒好,她隻是把情感傾訴在你身上。如果你沒有及時抽身,她的病情會更加嚴重,後果難以想象。”
陳西晚手指有些顫抖,他企圖提高說話的聲音來抵抗顧伯棠的質問。
“難道我連這點作為醫生的操守都沒有嗎?伯棠你應該相信我!”
“心理谘詢需要保持中立和客觀,同時保持一定的距離。西晚,我希望這些原則你能堅守。”
燈火如豆,陳西晚的表情五味雜陳。
“你娶了秋薇,又是心理科的主任,有步月登雲誌,千萬裏好前程。”
顧伯棠緩緩起身,平靜地看著他。
“不要讓林落雪再對你存有幻想,如果你沒有辦法改變,建議你盡早結束你們的谘詢關係。”
陳西晚喉頭有些發酸,他的眸光閃爍,呆愣了好一會,竟不知顧伯棠什麼時候走的。他手底下按著一團小字,沒敢讓顧伯棠看到。那是落雪前兩天刻在自己桌角的,極好看的蠅頭小楷: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一連陰了幾天,科裏各個同事在這樣的天氣下都睡意沉沉。顧伯棠給大家煮了咖啡,出門的時候恰好撞見林落雪。
她今天穿了一件紅色的連衣裙,搭了一件半透明的白色外衫,襯得肌膚勝雪,身姿窈窕,連口紅都比往日抹得更豔一些,很是招搖。之前連雲月華都忍不住稱讚林落雪的美,長眉連娟,柔情綽態,日色之下燦然生光,像是尤物不可多得。隻是可惜患了精神分裂症,不然真稱得上絕色。
顧伯棠與她點頭示意,剛要錯過身子,林落雪忽然喊住他。
“顧醫生,我給陳主任打了好幾個電話他都沒接,沒出什麼事情吧?”
顧伯棠淡淡道:“一切都很好。”
林落雪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甜甜的,“我給他煮了雞湯,特地給他送來。”
顧伯棠沒再應聲,轉而將咖啡渣倒進凹槽。再回頭時,林落雪已經進入陳西晚的辦公室。
他歎了口氣,希望她的病能早點好起來。正想著,吳聰忽然趕到三樓,氣喘籲籲道:“不好了,孤兒院有個孩子自殺,其他孩子情緒躁動,還有跟著自殺的!”
“快把孩子接過來!”
顧伯棠捏著杯子就跟著他往下走。他的呼吸淩亂,眸下一抹淡淡的黑影,隻怕晚一步會發生更多的意外。那些孤兒院的孩子,已經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陰雲厚重,整個醫院沒有一絲風。
主任辦公室內,林落雪輕輕把門關上,含情脈脈地看著辦公桌前的陳西晚。
陳西晚麵色冷峻,淺淺出聲:“坐吧。”
林落雪先把雞湯放在他桌角,有些撒嬌地說道:“院子裏的桃花開得那麼好,一起去看看桃花吧。”
陳西晚放下案頭的資料,咳了咳,“落雪,我們不應該這樣。我是你的醫生,就隻能治療你的病。”
林落雪眉梢輕動,有些失措。
“是不是我哪裏做的不好?”
“你沒有不好,是我不好。”陳西晚站起身,走到她身邊,“你的病尚有很多不明晰的地方。你隻說你飽受欺負,我猜測你以自我封閉的方式來應對外麵的壓力,自我防禦機製出現,你將自己完全鎖在了一個角落。你的精神高度緊張,感受到的壓力越來越大,你不能無視這種壓力,否則壓力會把你吞噬!”
林落雪使勁搖頭,連連後退,“我沒有,我沒有。”
“落雪,你應該告訴我真相。你不和我說實話,我沒辦法給你看病。”
林落雪雙眸盈滿淚水,哭泣道:“我現在已經好了西晚,我可以好好地和你在一起。”
“我們不能在一起。”陳西晚義正言辭地拒絕,“何況你也沒有徹底好轉,現在你依靠藥物和治療看起來症狀確實減輕了,但是你根本沒好。”
林落雪抖著身子,極盡隱忍地抽噎道:“我知道你有妻子,我根本不敢想和你結婚。但是西晚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我每天都很想見到你。”
陳西晚語氣沒有任何變化,仍舊以醫生的姿態和她說道:“我們不能成為朋友,更不能成為親人,不然我就沒辦法再給你治療。請你原諒,其實我根本不完美,是你對我的好感把我變得太完美了。”
聲音未落,林落雪猛地上前撲進他的懷裏,胳膊緊緊環著他的腰身。而陳西晚卻一動不動,連碰都沒有碰她。
林落雪的眼淚將他的襯衣浸濕,她悶在他懷裏哭泣,“你和我在桃花林中散步,和我講你的抱負和夢想,那些都是假的嗎?”
陳西晚喉頭微動,緩緩說道:“帶你出去是想讓你有更好的心情,以此能和我說出埋藏在你心中的秘密。你對我隱藏太多了,至今連你的家人都沒出現過,你應該對你的醫生坦誠。”
她緊緊抿著唇,“能說的我都說了。”
“對不起落雪,我仍然想勸你重新審視我們的關係。你隻有和我講清你的心結,我才能徹底把你治好。”
林落雪哭了很久,一句話都沒有說。陳西晚知道她今天是不會說了,他努力了那麼久,想徹底找到林落雪罹患精神分裂症的原因,卻遲遲沒有找到。
他將她與自己拉開,站在她麵前淺淺說道:“你先回去吧。我答應你,一定會把你的病治好。”
林落雪連連搖頭,“我不走。我就在這等著你,等著你喜歡我。”
陳西晚歎氣。他轉身走向門外,外麵雲層翻滾,狂風驟起,一股寒意直侵心頭。
他快速向隔壁辦公室走去。他要給姆媽打個電話,讓她來接林落雪。當初填表格時,林落雪在聯係方式那欄寫了姆媽的電話號,或許在林落雪心中,父母並不比她的保姆重要。
天陰沉沉的,在傍晚終於下了瓢潑大雨。京大醫院啟用了應急的照明設備,心理科提前下班,都趕在暴雨前回了家。天空爆裂,似乎將悶了幾天的雨一齊傾瀉,雷電交加,路麵泥濘不堪,狂風吹斷了桃花枝,一地殘紅。
顧伯棠與吳聰將孤兒院自殺的孩子送到了急診科進行包紮,等著孩子醒了又做了心理幹預,全部忙完已是晚上。大雨下個不停,顧伯棠吩咐吳聰在門診等著,他打算將孩子們全部轉到住院部的病房,等明天一早挨個給孩子們做心理測量和評估。
心理科內,林落雪坐在陳西晚辦公室的沙發上,默默垂著頭哭泣。
她的眼淚一直沒有斷,哭得嗓子都啞了。
陳西晚打了一把傘從院辦過來,雨斜風急,肩膀乃至半個身子已經全部濕透。他手中握著一把長柄黑色雨傘,雷聲轟隆中加速向心理科走去。
心理科在西樓,整個西樓分布著內科、外科、皮膚科和消化科。如今大雨如注,一向喧囂的西樓也變得安靜下來。他緩步進入樓內,雨水從鞋子底下順勢沾到樓梯上,護士與他擦身,呼吸急促,想趕上最後一班公交車回家。
隔天的新聞報道記述著今日下了四十一年來最大一場暴雨,導致交通癱瘓,橋斷樹毀,線路阻斷,多人遇害,氣象台在第二天都沒有解除二級應急響應。整個西樓已經沒剩幾個人在這值班,四處靜寂,玻璃被狂風震得哐哐直響,整個樓道都灌著一股混雜塵沙和土腥氣的風,凍得人渾身發抖。
陳西晚走得越來越慢,他在下麵的時候就看到整個心理科隻有自己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如今他來到門口,空寂的走廊風聲嗚咽,他有些不放心,抬手敲門。
然而手指還沒碰到門邊,他忽然停住。明潤的眼眸變得有些閃爍,棱角分明的輪廓下透著一股隱忍。
幾秒後,他後退一步,將長柄雨傘放在門口,轉身下樓。
他剛已經再次打電話給姆媽,姆媽說她一會就到。陳西晚知道自己不能再給林落雪任何幻想,他隻能是她的醫生,以前是,以後也是。
漆黑的天邊又打了幾道閃電,哢嚓幾聲像要把天幕撕裂。
顧伯棠背著孩子往住院部走,吳聰把傘全部撐給顧伯棠和孩子,自己淋得一身是水。
顧伯棠囑咐吳聰:“你多給孩子打傘,我不礙事。千萬別讓孩子著涼。”
吳聰扯著嗓子回應:“今天雨太大了,我在這值班,老師先回家吧。”
顧伯棠喘著氣,將孩子背得更緊。他拒絕道:“等把孩子全部送到住院部,我留在心理科。明天統一給孩子們做檢查,要整理很多資料。”
吳聰還想爭辯,卻一腳踩進水坑裏,整個人趔趄一步。
“小心。”
顧伯棠拉他一把,整個人全部淋在雨裏。吳聰由著他扶住,忽然看到遠處一個人影。
“陳主任?”
顧伯棠隨著他的聲音往左前方看,恰好看到陳西晚的背影消失在桃林中。他有些不確定是不是陳西晚,大雨滂沱,視線模糊,雨水兜頭澆下來讓人喘不過氣。
“走吧。”
顧伯棠弓起身子盡可能保護著孩子,一步比一步邁的吃力。
吳聰繼續為顧伯棠撐著傘,他看到孩子手腕上的白紗布浸出好多血,連忙脫下自己的衣服蓋在孩子身上。
自殺的孩子無力地攀在顧伯棠後背上,他有一雙特別好看的桃花眸,睫毛長長的,一言不發地看著冷風冷雨。他以前特別喜歡雨天,可是父母不在之後,他就再也不願意聽雨了。
心理科內,辦公室的門突然開了。
林落雪抬頭,眼淚懸在眼角。她一瞬間緊張起來,眉心緊蹙,有些顫抖地說道:“你怎麼來了?”
林雨澤渾身濕淋淋的,喘著粗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你跟我回家!”
林落雪用手帕擦了擦淚,慢慢站起身,“我今天不會走的。”
林雨澤咣的一聲將門關死,“你不能喜歡醫生。”
林落雪一動不動,臉色煞白。
“姆媽都告訴你了?”
林雨澤走上前,冷眼看她,“你偷偷跑來看你的精神病,家人雖然沒有阻止你,但是你要記住,姆媽是林家的人,不是你的人!”
林落雪雙眸盈淚,連連苦笑,“你在提醒我是你們家的養女,沒日沒夜的提醒。我出來看病,爸媽是誰都不能說,隻能寫上姆媽和她丈夫的名字。”
“爸媽都是有身份的人,你不能給爸媽丟臉。”林雨澤咬牙,“落雪,我不允許你以後再來心理科。”
“不。”林落雪驚恐,她跑到桌前懇求道,“哥,我求你,你讓我留在這吧。那個家我可以永遠都不回去,永遠,我保證。”
林雨澤臉色忽地一變,他看見桌角的雞湯盒子,又順著盒子瞥到一行字,整個人像被一把尖刀刺入心口。
“與君初相見……”林雨澤不可思議地看著她,“落雪,這是你的字,這是你的告白?!”
林落雪嚇得手足發麻。
“不要臉的東西!”他揚手給了她一巴掌,咬牙切齒,“你就這麼公然背叛我!”
林落雪嘴角立刻見血,捂著半邊臉哭道:“我就是喜歡他。我為什麼不能喜歡別人?”
“賤人!”他滿目怒火,一步步逼近她,“父母把你養著,就是給我當玩物!你就應該天天待在家裏等我回來!你屬於我,永遠屬於我!”
林落雪拚命搖頭,“我就像你豢養的金絲雀,我再也不要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你不能喜歡任何人。”林雨澤狠狠攥住她的腕子,呼吸粗重,“你是我的。”
“你放開我!”林落雪連連後退想掙脫他的束縛,爭執中她的腦海中乍然多出另外一個聲音,她嚇得渾身瑟縮,手臂亂揮,“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然而林雨澤緊接著將她拉入懷中,緊緊箍著她。他的呼吸愈發急促,雨水打在她的肩上,讓她的身體與自己一樣濕潤。
“不要離開我落雪。你好好待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
他哽咽出口,雙目中已經滿是淚水。然而林落雪卻不停掙紮,大叫出聲。窗外雷聲轟隆,玻璃窗上映著林落雪近乎發瘋的身影。而林雨澤狠狠箍住林落雪,任她在自己懷中發瘋仍不鬆手。
林落雪哭得越來越凶,她的腦海中閃現出血腥的片段,她想到哥哥十八歲生日那天偷偷進入自己房間將自己強暴,床單上全是血;她想到母親使勁扇她的耳光說她勾引哥哥,讓她跪在那裏求哥哥原諒。記憶瞬間襲來,讓林落雪心口麻痛,雙目暈眩。
從那時起,她拚命壓抑自己,拚命將自己的內心封閉在一個角落。她的腦海裏出現了另外一種聲音,她感到自己經常被人跟蹤,被人偷窺,感到自己被竊聽,感到家裏人的目光永遠盯在自己身上,她每晚握著一把刀才能入睡,而夢裏永遠是血跡染滿床單,哥哥趴在自己身上。
雨越下越大,一串又一串的雷聲讓林落雪徹底發瘋。
而林雨澤卻一邊堵住她的嘴一邊脫她的衣服。整個三樓幾乎沒有人,驚叫聲瞬時湮沒在雷聲和雨聲中。林落雪被他推到桌角,整個人抖如篩糠,她的頭發全部散下來,眼淚一顆接著一顆滴在林雨澤的手背上。
林雨澤也像瘋了一般,將林落雪的衣服全部扒光。他長驅直入,狠狠蹂躪著她。林落雪哭得不能自己,腦海中混沌不堪,辦公桌上的紙筆全部跌落在地,林落雪隨手抓到一把鎮尺,猛地向林雨澤摔去。
林雨澤的頭瞬間受傷,鮮血順著頭頂緩緩流下來。他狠厲地抹了一把血,轉而將她欺在身下,讓她再也無法動彈。
風雨交加,窗外狂風大作,雨水從屋簷片瓦衝到地上,嘩啦啦的聲音久久不絕。
林雨澤終於從她身上爬起身來。林落雪整張臉都被淚水覆蓋,發絲黏在臉頰上,呼吸越來越弱。林雨澤穿上寶藍色的大衣,拾起那把沾著自己血跡的鎮尺,看著地上還在顫抖的林落雪冷冷說道:“我讓姆媽接你回家。”
林雨澤握著鎮尺一步一步向著門外走去,身影越來越模糊。門打開的一刹,躺在地上的林落雪腦海中的片段不斷重複,不斷回溯,她想到第一天見陳西晚的時候就看他穿著相似的風衣,想到自己跪得膝蓋都是血,想到連家裏的下人都躲著她走……她覺得自己被人扼住了喉嚨,喘不上氣,身體緊緊縮成一團,臉色慘白。
她昏厥在地,衣服淩亂地散在身體旁邊。一顆眼淚順著長睫滑到唇角,晶瑩純澈。
林雨澤打開門,看見放在門口的一把長柄雨傘,一腳將它踢翻在地。
他走到走廊盡頭,將鎮尺扔進垃圾桶裏,然後拿出紙巾將額頭的血擦幹淨,拍了拍手。
他仰頭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迅速整理好衣服,這才轉身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