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 Chapter09:鏡花水月終成空(2 / 3)

可隻要看見她戒備又冷漠的神情,他心裏就會像冒出一根刺,紮的他生疼生疼,不由自主的憤怒,甚至本能的反擊,其實說到底,都是因為他們對對方心存芥蒂,懷疑,還有猜忌。

春日的清晨,空氣中有薄薄的霧,她站在清冷的街頭,隻有包子鋪裏散發出嫋嫋熱氣,公交車後亮著橘黃的燈,她買了杯豆漿捧在手裏,一路走去公司,東方魚肚泛白,第一抹陽光穿破雲層,薄霧散盡,一切變得清晰起來。

她是第一個到公司的,整理文件,打掃辦公室,梅西來時,嚇了一跳,她怎麼親自做起清潔來了?

猶豫了半響,走過去問,“秦總,有哪裏做的不好嗎?”她自己又想了想,應該不會啊,她辦公室的衛生,都是她親自檢查的啊。

“沒有。”她伸手去擦書櫃的上層。

她神色平靜,息怒不辨,梅西覺得似乎又哪裏不一樣了,又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來,她這樣子,好像前段時間,甚至比前段時間更沉靜。

難道是和顧先生吵架了?

“去訂幾盒營養品,還有,女士美容用的一些東西,衣服,就我常去的那幾家店,最新款式,尺碼就說是顧太太,直接送到我辦公室。”她吩咐道。

梅西有了事情做,立即鬆下神經,忙轉身出去。

整個上午,東曜從高層人員,到中層管理者,每個人都緊張起來,自秦桑綠接任東曜以來,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陣仗,所有賬目從來翻查,歸納總結各個部分的問題,找出有往來的合作單位,分析流失的業務,一時間,整個東曜都人人自危,呈現出從未有過的緊張狀態。

顧念深站在大廳,看見這樣的場景,眉心微蹙,果然是沒心沒肺的秦桑綠呢,連這樣的時刻,都還能安心工作。

進了辦公室,她不在,沙發上整齊的放著一堆東西,他看了眼,立即明白過來,臉上的神情,微微有些怒意,真是麵麵俱到啊,連禮物都準備好了,但一看即知是秘書準備的。

不多會兒,她開完會進來,黑色的套裝,頭發高高束起,妝容精致,見他在,不過抬眼看了看,仍舊是麵無表情。

“現在去嗎?”她一邊低頭刷刷的簽字,一邊問。

“這算是你工作的一部分?”他沉聲問。

她簽好文件,抬起頭,目光安靜,一字一句緩緩道,“算什麼,這並不重要。”

他的手在身下握成拳,巨大的憤怒從心裏生出,但看見她不帶絲毫感情的臉,那一瞬間,像氣球被針紮破,瞬間泄了氣,癟下去,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和挫敗。

午飯時間,他驅車帶她回了顧家,除了他父母,還有顧家老爺子,飯桌上,顧老爺滿臉笑意,她進退得宜,處事大方,說話也很恰當,他當真是越看越喜歡。

盛湯時,她主動要去幫忙,趙天然沒有攔,兩人一起進了廚房,其實,她一早便發現了不對勁,她說不好哪裏不對,但兩人之間這感覺,分明是和過年時不一樣的,阿桑表現的可圈可點,但就因為太好,反而顯得像差了些什麼,而阿深呢,始終沉默不言,偶爾抬頭看她時,目光複雜。

“阿桑,最近工作累了嗎?”她試探著問,但滿眼關切卻不是假。

天下最細心的便是母親,秦桑綠覺得有些內疚,他們在一起的這些年,她始終是護著她,常常教訓兒子,要他細心溫柔,而現在,她卻在演戲騙她。

“和阿深因為婚禮的事,鬧的有些不太愉快。”雖然也是騙,但這樣說,好歹讓她心裏舒服了些。

趙天然聞言笑了笑,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別理他,女孩兒一輩子結一次婚,他哪懂得這個心思,婚禮的事兒啊,都由你說了算。”

鼻尖一陣酸楚,她的眼淚差點就落下來,隻好用力點頭回應她。

拜見過雙方家長,結婚的事情就算是定了下來,顧老爺擇了日期,兩家人在一起見了個麵。

6月18,宜婚宜嫁,顧老爺親自選定,分明是告訴所有人,秦桑綠是他中意認可的兒媳婦人選,兩家原本交情就好,如今,再有這樣的喜事,更是親上加親,趙天然一再保證不會委屈了她,一定當做女兒來疼愛,秦家夫婦很開心女兒找到了好歸宿。

飯後,各家司機來接,顧念深自己開車,要送她去公司,被她不著痕跡的拒絕,借口最近肩頸疲勞,撒嬌要徐靜陪她去健身按摩,顧老爺聽見,立刻囑咐讓她好好休息,養好身體。

徐靜疼女兒,當即便讓司機開車載她們過去,她喜笑顏開地挽著媽媽上了車,午後的陽光落在她的側臉,仿佛能看見細細的絨毛,她總給他一種錯覺,像是她始終停留在十六歲,以後的許多年,他才明白,給他造成這種錯覺的,是愛。

不管他們曾走過了多少彎曲漫長的道路,不管他們被歲月腐蝕到怎樣的程度,中間隔著多少難以修補的傷害,他對她的愛,始終停留在她十六歲仰頭說喜歡他的時光裏,有增無減。

但,也是到很多年後,他才懂得,其實越深深相愛的人,最後越難在一起,因為不論幸福或傷害,都被放大了無數倍,難以承擔。

結婚的日期定了下來,兩家大人都擔心累著孩子,一些瑣碎小事都不用他們操心,他們隻需要選好自己要用的婚紗,禮服和首飾。

但秦桑綠自那天後,就開始刻意躲著他,更加拚命的工作,而顧氏的收購案,也是收尾階段,忙的不可開交,兩個人幾乎沒有見麵的時間,偶爾,他去她家,她總是找盡借口,纏著徐靜或秦時天,對他始終低眉順目,十分安靜,卻也十分疏落。

圈子的幾個人得知他們要結婚的消息,鬧著要他請客,顧念深原本想要作罷,這幾天工作強度太大,連續工作已經三十多個小時,拒絕的話到了喉頭,忽然想起了什麼,於是答應下來。

紀南方不在,有些事,隻得讓容夜白來做,電話撥出去不到一個小時,容夜白就帶著鹿米米到了他的辦公室。

“阿深,聽說你要和阿桑結婚啦,終於抱得美人歸咯,現在讓鹿大記者采訪采訪。”鹿米米是人還未到,就聽見她的聲音了。

秘書替她推門,容夜白在身後,顧念深從一堆文件裏抬頭,囑咐道,“先等我片刻。”

鹿米米看著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資料和文件,咂舌道,“這麼著急掙奶粉錢?”

容夜白伸手敲了敲她的腦袋,轉身對秘書說,“拿些小零食進來。”鹿米米聞言,笑的越發的燦爛,容夜白又道,“在顧總辦公室吃東西的女人,你可是第一個。”

“阿桑不能吃嗎?”她問。

“她很少吃零食。”他頓了頓道。

容夜白從書櫃上取了書,坐在沙發上翻,鹿米米抱著零食,老老實實地坐在他身邊,手機上放在腿上,裏麵播著最新的綜藝節目,兩個人的表情相似,連笑容都仿佛是一樣的。

顧念深忙好後抬起頭,就看見這樣的一幕,內心被觸動,最動人的愛情,原來不是上刀山下火海的壯烈模樣,而是兩個人,坐在一起,曬著太陽,知道彼此就在身邊,不會走。時光靜好,歲月安穩。

鹿米米到東曜的時候,秦桑綠剛好忙完,捧著杯子站在落地窗前,等不及梅西敲門,她就闖了進去,大喊著,“阿桑。”

梅西站在身後,略顯不安地看向她,她輕聲道,“沒事,出去吧。”

“阿桑,你比阿深還氣派哦,阿深的秘書都不敢攔我的。”她穿著平跟的小鞋子,和秦桑綠說話時,需要微微仰頭,說不出的嬌憨。

“今天怎麼想起來找我玩?”她放下杯子笑著問她。

鹿米米神秘兮兮地笑起來,“阿桑,晚上一起吃飯唄?”

“和你嗎?”她警惕地問。

果然呢,真是被容夜白料準了,來之前,他已經教過她該怎麼說,反正是不論如何,也要把阿桑拐去,可此時,她看著憔悴的秦桑綠,忽然不想騙她。

“阿桑,小白有句話,是他悄悄和我說的,要我帶給你,他說,阿深是精明的商人,結婚是一生的事,若賭氣或報複,有太多的法子,何必非要搭上自己?你們兜兜轉轉一圈,是因為愛,末了,卻又都不肯真正麵對。”

她垂目聽著,半抹陽光落在耳旁,整個人好似蕩在光束中的影子,伶仃瘦弱,她又想起了那晚顧念深說的話,他說:阿桑,公平點,當初是你先來招惹我,不負責任離開的也是你,就算是失敗,也該知道理由吧?

多可笑,像她剛剛認識他時,他這次回來,不過是重複她之前的舉動,費勁心機讓她愛上他,接近她,暗地裏調查她。

沒錯,顧念深是精明的商人,他要她此生都來償還自己當初犯下的錯,兜兜轉轉一圈是為了愛?這話,她連聽著都覺得荒謬,頂著愛的旗號,做盡醜事。

“米米,拋開容夜白,顧念深不談,你若還當我是朋友,就不要勉強我,可好?”她像是累極了,連語氣都軟弱無力。

從來沒看過這樣子的秦桑綠,鹿米米咬咬唇,看著她用力地點頭,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一臉真摯地看著她,“阿桑,可以隨時找我吃飯喝茶逛街哦。”

鹿米米直接去的容色,包廂裏,已經坐滿了人,看見隻有鹿米米一個人,都露出詫異疑惑的神色,她不等人開口,立刻說道,“阿深,阿桑病了。”

他端著酒杯的手,徒然收緊了幾分,眉心蹙起,“怎麼了?”

“感冒,還有點發燒。”她說。

顧念深點點頭,鹿米米又問了句,“阿深,你不去看看嗎?”

“阿深走了,我們這群人還有什麼意思,新娘不在,說什麼,也得把新郎給留下,是吧?”容夜白攬過自家妻子,揚聲笑道。

大家又哄哄鬧起來,好像事情就這樣過去了,顧念深被圍在中間,談笑風生,眉目流轉,端是風華,鹿米米想起阿桑消瘦的樣子,心裏有些難過,怔鬆間,顧念深坐過來,低聲問,“病了?”

她抬頭看他一眼,慢慢道,“不假。”

四目相對,她清楚地看見他的眸光變暗沉,隨即,抬頭看向容夜白,大概是要說什麼,容夜白快他一步,按了按自家的妻子的腰,鹿米米歎氣,“是心病。”

顧念深的眉漸漸蹙起,臉上有些許的不悅,鹿米米一點兒也不怕,仰著頭看他,“阿深,阿桑變了許多,我的意思是,相比你回來前,那個時候,她雖然沉靜,笑起來的時候也不見得多開心,但最起碼她精神還很好,可現在呢?她好瘦好憔悴,阿深,我回來前,隻是握著她的手,對她說隨時可以來找我玩,她就紅了眼眶,秦桑綠是那種會輕易紅了眼眶的女人嗎?”

他的心忽地一緊,像針紮了一下,偏偏鹿米米還不肯停,又接著問,“阿深,你的目的是這樣嗎?是傷害她,看她日益消瘦嗎?”

他不言語,整張臉都隱於昏暗的光線中,霎時間,竟給人一種十分疏落,寂寥的感覺,鹿米米看他半晌,轉身靠進容夜白懷裏,任他是誰,麵對愛,都沒有絲毫的辦法,隻盼望,他與她,終有一天,能夠苦盡甘來。

玩到一半,眾人大多微醉,顧念深起身,與容夜白遞了個眼色,便拿了外套出去,驅車去秦家樓下,她的窗戶,正對著院外,已過淩晨,房間裏還有微弱的燈光亮著,他鬆開安全帶,伸手推門時,竟想起了鹿米米的話,胸膛一陣刺疼,仿佛她的臉就在他眼前,微紅的眼眶,神情憔悴。

仰頭望著那扇窗,許久後,頹然地坐回去,他忽然發現,自己竟不敢上樓,不敢見她。

但這一切,是他早在英國時,就已經預料到的,將她給他的傷害,悉數奉還,的確,這就是他的目的,可為什麼當鹿米米問他時,當他想起她的臉時,會有一種連心都被人揪著的感覺?

婚前,有許多瑣事需要打理,定做禮服,購置新婚需要的東西,這些原本都是不需要她來操心,但她事事親力親為,旁人看在眼裏,取笑兩句,到底還是小女兒家,不管平常看著怎樣,在結婚這件事上啊,都一樣。

但沒有人知道,她這樣做,不過為了有更好的理由來躲避另一個人,她接受他們之間變成這樣的現實,隻好反反複複,一遍又一遍地說服自己,嫁給他,不過是一場交易,就像她往常與別人合作一樣,要把他當成一個客戶來對待。

仿佛這樣,那他們之間的那些情愛糾葛,就都被一筆勾銷了,至於其他,她不願意深想下去。

顧念深依舊常來秦家,禮貌謙和,畢恭畢敬,徐靜和秦時天都很開心,秦桑綠在一旁看著,常常會不自覺想起除夕夜那晚的情景,他穿著黑色的大衣,載著滿車的煙火,冒雪前來,院子裏,燈火通明,煙花綻放,她靠在他懷裏,以為看盡見了此生的繁華,嚐到了此生最溫暖。

然而,到頭來不過是南柯一夢,不如,從未那樣。

“阿桑……”

“嗯?”她恍然清醒過來,看向徐靜。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阿深喊了你幾聲呢,說新房已裝修的差不多了,問你明天有沒有時間去看看還缺什麼或有什麼意見。”徐靜慈愛地看著她。

顧念深坐在她對麵,她穿紅色的毛衣,襯的臉白如雪,紅唇黑眸,他忍不住多看幾眼,她朝徐靜笑笑,然後靜靜地看著他,輕聲道,“阿姨品味好,又細心,哪裏還需要我去看。”

他惱極了她這種滴水不漏,看似溫和,實際疏離冷漠的態度,但臉上不露絲毫,依舊笑著道,“話是如此,但我媽還是不放心,擔心會不會有哪裏不合你意。”

不等她開口,秦時天就接了過去,他看向秦桑綠,緩緩道,“阿桑,明日與阿深去看看,不可辜負了長輩的心意。”

她看也不看他,隻是溫順地點頭,片刻後,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微姨端茶過來,看見她的動作,忙問,“阿桑,不舒服嗎?”

“大概是累了吧,有些頭痛。”她說完,抬頭看向顧念深,緩緩道,“阿深,你陪爸爸媽媽多做會兒,我先去休息,頭痛的厲害。”

不等她說完,徐靜立刻起身,走過去伸手覆在她額頭上,確定了沒有發燒後,關切地交代道,“快去吧,你不用管我們,好好休息,一會要是還不好,就立刻去醫院,頭痛也不是小問題。”

她與大家互道晚安,然後上樓,顧念深看著她的背影,眉心微蹙,這段時間,她找盡借口,不願與他有任何單獨相處的機會,疏落至極,他不是沒有辦法,但鹿米米的話,總是莫名其妙蹦出來,攪地他心煩意亂。

秦桑綠回到房間後,就將自己扔在了床上,她的頭痛,並不是假裝。白天忙公司的事,但凡有一點空閑,還要不停地忙著結婚需要的一些瑣事,然後,要拚盡全力應對那人。

可即便這樣,還是夜夜失眠,腦袋就像一台亂碼的機器,有了故障,根本不受她控製,那些她不願意想,不願意記的畫麵,不停地在她眼前晃,簡直讓她心力交瘁。

翌日一早,就吩咐梅西為她買好去A市的機票,並交代她,如果顧念深來找,便說公司在A市的業務臨時出了問題,需她親自過去,然後,便關了手機。

最難麵對的不是曾經相愛的人,最終成了陌路,而是曾經相愛,如今相殺,他們都是了解的彼此的人,知道哪一刀能夠捅在最讓人疼的地方。

東曜,顧念深坐在秦桑綠的辦公室裏,電話裏,不斷重複著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他臉色陰鬱,難看到了極點。

她手機關機,人不在東曜,就連夏夏也不知道她的去處,她走了嗎?準備像五年前那樣,如果不是他發現,就會一聲不吭地離開嗎?

一時間,心裏雜草叢生,有種類似於驚慌的情緒,葳蕤拔節,幾乎要勒出了他的喉嚨,胸口沉悶異常。

梅西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坐在秦總辦公室,臉色陰鬱,眸光深沉的他,不用想也知道,這世上,能惹的這男人失態的,大概也隻有自家老板了,她咽了咽口水,忐忑地推門進去。

“顧總。”

他抬頭看她,眸光微眯,梅西不等他開口問,立即說道,“因為A市業務臨時出了問題,需要秦總親自過去,事情緊急,她交代我轉告你。”

“什麼事?”他問。

梅西搖頭,“秦總沒有告訴我。”

聞言,顧念深勾唇,無聲冷笑,他什麼時候變這麼蠢了,居然還問什麼事,她根本是故意的,他揮揮手讓梅西出去,心裏漸漸冷靜清明,想起方才那瞬間出現的驚慌,心忽然像被人揪了一下,連呼吸都一窒。

秦桑綠在A市整整待了五天才回來,還剩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就是婚禮,她告訴徐靜說,讓她去和趙天然說,婚禮前這一個星期,不能讓一對新人見麵,否則就會不吉利。

這是過去式的說法,但婚姻大事,大家仍抱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趙天然更是反複地交代兒子。

她也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隻好走一步算一步,陸西年來時,她正站在落地窗前發呆,梅西敲門都敲了幾遍她才反應過來,轉過身,看見陸西年,還有幾分不好意思。

數日不見,她怎麼變這麼瘦?陸西年微微皺眉,隨即,便如往常一般,玩笑道,“大概東曜最近業務太好,讓阿桑忙的連吃飯時間都沒有。”

“借你吉言,到時候,再忙都抽空請你吃飯。”她笑道。

正是午飯時間,陸西年笑了笑,當機立斷道,“何必到時候,就現在,正好我還沒吃飯。”

他既然開口,秦桑綠自然答應,拿了大衣和包,與他一起出去,與此同時,誰也沒有注意到立在他們身後,神情複雜,眉間微微有些怨憤的另一個人。

常去的餐廳,環境優雅,安靜舒適,他們選了靠窗的位置,秦桑綠不挑食,點的菜始終是老樣子,兩素一葷再加湯與水果。

窗外,日色如金,暖烘烘的,讓人昏昏欲睡,在陸西年身邊,她不必戒備,完全沒有顧忌,十分舒服,他坐在她對麵,不露痕跡地細細看她,她臉色不好,蒼白中隱隱泛青。

半晌,開口道,“阿桑,恭喜你,快做新娘了。”

她微微一怔,隨即淡笑,似乎並不想談這個話題,他的心驀地一抽,還會有什麼變化嗎?

“阿桑,如果我現在再向你求婚,你會重新考慮嗎?”他緩緩起身,背脊挺直,換了個莊重的姿態。

秦桑綠愣了愣,前來上菜的侍者聽見這樣的話,一時間,躊躇著不知該進還是退,她愣了愣,隨即招手喊侍者過來,輕聲問道,“現在能把整個清筍換成藕片嗎?”

侍者疑惑地看著她,然後禮貌地解釋道,“不好意思,菜已經做好,不能換了。”

她點點頭,任侍者把菜擺好,然後看向陸西年,四目相對,他眼底蕩出笑意,還有一縷縷的悵然,直到此時,他都不後悔自己愛上了這樣一個女子,世上再無人可以像她這樣,讓他擁有這樣的情感,所有傷心,難過,疼痛,他都覺得值得。

“西年,除血緣外,我從不相信這世上一定會長久存在的關係或情感,但對你,我希望哪怕到八十歲,我們仍可以一起出來吃飯,談心。”他將會是她一輩子的好朋友,老朋友。

陸西年端起麵前的白水,做碰杯的樣子,她亦和他學,臉上漸漸有笑容,終於,還能有一件可以讓她覺得開心的事。

飯後,她拒絕陸西年送她回去,心情不好或心思紛亂的時候,她都喜歡獨自一個人散步,在陽光下走走,哪怕什麼也不想,也會覺得輕鬆許多。

陸西年回公司後,立即喊來秘書,吩咐他,“去幫我買些胃藥。”

“陸總胃疼?”秘書問道。

他翻著文件,淡淡道,“吃撐了。”

秘書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才轉身出去,心裏十分疑惑,他每天中午都和員工一樣,在食堂吃飯,他親眼看見他的餐盒,與平時並沒有兩樣,怎麼撐著?

陸西年伸手揉了揉胃,又想起秦桑綠,如果不是他過去,故意說沒吃飯,可能她連午飯都不會吃吧。

有點可笑吧,她都要結婚了,他卻還在為自己能為她做一點事情感到欣慰,可是,甘之如飴。

轉眼即是六月十八。

結婚前一晚,她終於不得不麵對自己要嫁給顧念深這件事了,她坐在地板上,看著窗戶門扇上貼著的大紅喜字,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憋了許多天的情緒,在這一刻通通爆發,仿佛海水漫過頭頂,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一生一世的事,沒有女子不憧憬,而她此生,再沒有幸福的可能了,恨嗎?當然,可是,她沒有能力和命運抗衡。

徐靜進來時,就看見這樣的場景,她的臉埋在膝蓋裏,渾身顫抖,像寒冬臘月裏街角的一隻流浪貓,她慌忙過去摟住她,焦急地問,“桑桑,怎麼了?和阿深鬧別扭了?快告訴媽媽怎麼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差點脫口而出,我可不可以不嫁了這樣的話,但抬起頭,望見徐靜心疼關切的表情,漸漸冷靜下來,抽噎著說,“媽,我舍不得你,舍不得離開這裏。”

聽她這樣說,徐靜鬆了一口氣,但隨即,也眼眶泛紅,但凡母親都如此,她盼望她成家立業,幸福生活,但更舍不得她離開她身邊,怕此後,再沒人能夠像她這樣疼愛她。

“阿桑,乖,結婚後和現在不會有很大的區別,你想回來時,隨時可以回來看我們。”徐靜撫著女兒的後背,溫柔地說。

她依偎在母親懷裏,咬著唇不敢哭出來,內疚和悲傷,像翻滾著的浪,幾乎將她淹沒。

原來是真的,能夠說出口的委屈和難過,都不算什麼,真正的悲傷,是你還沒有開口,就已經萬箭穿心,表麵還要裝作風輕雲淡。

後來,她常常想起結婚那天的事,五顏六色的房間,鬧哄哄的人群,每個人都笑著,還有西裝革履的顧念深,他蹲在她腳邊,為她穿鞋子,親吻她的額頭,抱她上車,像世上所有新婚夫妻一樣,表麵看著恩愛有加。

而她始終像個木偶人,大概是難過了太久,等事情真正來臨那一刻,自己比想象中要平靜許多,甚至近乎麻木,已經壞成這樣了,即將到來的,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

在G市,秦、顧兩家辦喜事,就算是想低調也不行,飯店外車輛排成長龍,甚至有記者前來觀禮,整整六層樓坐滿賓客,秦桑綠倒是慶幸有這樣的場麵。

她挽著顧念深的手,從這個包廂出來,換到另一個包廂,好不容易有點時間休息,就要趕緊換衣服和造型,她與他連說話的時間也沒有。

回到新房,已經累地站不住了,顧念深還在應酬,她卸了妝躺在床上,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但顧念深回來時,還是將她吵醒了,擁著被子,假裝仍舊睡著,他在床邊看了她許久,然後坐下來,她的心頓時劇烈地跳起來,如鼓動,一聲聲,震的胸膛發麻,發疼。

度秒如年,她不知道他究竟坐了多久,隻記得,他起身的那一刻,為她掖了被角,調了空調的溫度,然後,俯下身親吻她的額頭。

她的心隨著關門的聲音,悠悠地顫了顫,她睜開眼,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胸口沉悶異常。

顧念深坐在書房裏,半閉著眼睛,想著他剛才坐下來時,她突然變僵硬的身體,想著他親吻她時,她顫抖的睫毛。

他成功地做到了曾經最想要做的事——狠狠地傷害她,可是,怎麼仿佛有一把刀,懸在他的心尖上,隨時隨地,會突然掉下來刺他一下。

小白說,阿深,還記得上學時,徐家的二少嗎?那個時候,他背地裏搞花樣,弄的南方差點被他家老爺子送走,顧伯伯也對你動了手,事後你怎麼報複他的,阿深,當時他哭著向你討饒時,你可曾心軟,可曾難過過?

那對阿桑呢?她的性子,別說討饒,就連說一句軟話,恐怕也沒有吧。

對他而言,這世上,再難的問題,都有完美的解決方法,唯獨她,是他心裏解不開的死結。

新婚夜,就在兩個人各懷心思中,無聲而寂寞地度過。

顧念深幾乎一夜未眠,好不容易捱到七點鍾,約莫著秦桑綠差不多該睡醒時,去客房的衛生間洗漱過後,站在了主臥的門口,原本是想直接推門而入,但舉起手時,忽然改變姿勢,反手輕叩門板。

反複幾遍,仍未聽見聲音,他直接開門,半開著的窗簾,日色如金,斜斜的照在床鋪上,屋內整潔,仿佛從未有人住過,衛生間裏亦是如此,他轉身出去,樓下,院子裏,皆無人影。

秦桑綠回來時,看見他穿著昨日的襯衫站在客廳裏,襯衫很皺,他眉頭微蹙,神情緊繃,她一言不發,低頭從他身邊繞過,走進廚房,出來時端著碟碗,食物的香氣彌漫開來,她的臉被嫋嫋上升的熱氣包裹著,他轉過頭,看見餐桌上,放在她麵前的食物,以及對麵另一頭的同樣食物。

他的神經頓時鬆懈下來,但忽然間,心裏一陣抽縮,看著她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茫然像是瞬間醒悟什麼似的,茫然間夾帶著幾分驚悸。

抽完第三根煙後,書桌子上的手機短暫地震了震,他拿起來,翻開屏幕看,信息欄上寫著她的名字,是她發來的信息,很簡短的一句話:我去商場,下午回。

他怔怔地看了幾秒,然後開門跑下樓,彼時,她的車,剛好駛出院子。餐桌另一頭,他的早飯還擺在那裏,孤零零的,他過去拉開椅子坐下。

他最終是娶了十八歲時想要娶的女子為妻,這一生,想要做的事,想要在一起人,都已如願。但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與他最初想要的生死契闊,與子相悅,恰好相悖。

秦桑綠回來時,已是暮晚,她甚至沒有去臥室換衣服,直接進瑜伽室練習瑜伽,兩個小時的瑜伽後,聽音樂,讀書,直至深夜。

推門進臥室後,看見顧念深半躺在臥床上,她也不言語,從櫃子裏抱了被子就要出去。

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一股力量扯住,厚重的被子落在地上,堆在腳邊,她盯著被子皺眉,聽他喊,“阿桑。”

“新婚分居?阿桑,你可真新奇呢。”他語氣嘲諷,薄怒。

和他剛回來時不同,現在,她已懶得忍他,反正已經破罐子破摔,於是,挑著眉毛冷睨著他,“我從沒想要和你結婚。”

全世界,隻有她能輕易用一句話就惹怒他,拽著她的手腕更用力了,她吃疼,但也不啃聲,任由他握著,兩個人表情如出一轍的冷冽,他冷笑兩聲,“那你怎麼嫁了?全G市的人都看著呢。”

比誰狠?兩個人都知道怎麼才能把對方傷的更重,果然,秦桑綠臉色鐵青,連呼吸都沉重起來,甩開他的手就要走,男女力氣懸殊,顧念深不過稍有用力,就把她扛了起來,轉身扔上床。

她被他扔的有些眩暈,轉瞬間,他已經俯身壓下來,她瞪著他,壓抑著心底輕微的驚恐,揚聲道,“顧念深,別讓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