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羅多道;“我隻有幾句話,說完就走。你把我的票據轉給了皮杜先生。”
“你是說羊腿子麼?那個好說話的小老頭兒,一見生財的羊腿子……”
皮羅多道:“是啊。我希望……在這一點上我相信你是重情義,守機密的……”
克拉巴龍彎了彎腰。
“我希望把票據展期……”
“那不行,”銀行家斬釘截鐵的回答。“做這樁交易的不止我一個人。我們樣樣都開會商量,象國會一樣,可是意見一致,好比鍋子裏煎鹹肉,一塊貼著一塊。嗨,嗨,我們商量的事可多呢!瑪特蘭納的地產算不得什麼,真正的事業還在旁的地方。親愛的先生,在天野大道上快要完工的交易所四周,在聖·拉撒區和蒂勒黎公園一帶,我們都有投資,要不然還說得上做買賣麼?瑪特蘭納那塊地算得什麼!不過是頂頂起碼的小生意罷了。嘿!我們才不訛詐人呢,告訴你,”他把皮羅多的肚子拍了一下,抱著他的腰,又道:“得啦得啦,咱們吃著飯談吧,”克拉巴龍因為拒絕了皮羅多的要求,借此緩和一下。
“我奉陪就是,”皮羅多說著,心裏想:“吃就吃吧,活該那個人倒楣!”花粉商開始感覺到那筆地產買賣有點不明不白,打算灌醉了克拉巴龍,逗他說出真正的合夥老板。
銀行家叫道:“好極了!——喂,維多阿!”
他這麼一叫,來了個十足地道的雷歐娜德,打扮得象個賣魚婆。
克拉巴龍吩咐道:“告訴夥計們,我今天不見客,管他什麼紐沁根,格萊弟兄,羊腿子,或是別的什麼人!”
“除了朗潑灤先生,別的夥計還沒有來。”
克拉巴龍道;“有什麼貴客都叫他招呼;別讓無名小卒闖進裏麵來。告訴他們,說我正在想辦法對付……對付香檳酒!”
要灌醉一個掮客出身的家夥是辦不到的。賽查隻想探聽秘密,聽他咕咭呱呱的滿嘴粗話,隻道他醉了。
皮羅多道:“混賬的羅甘始終是跟你們一起的,你應當寫信去,說他拖累了朋友,要他幫幫朋友的忙。他和我每個星期日都一同吃飯,認識了有二十年了。”
“羅甘麼?那個糊塗蛋!他的股子是歸我們的了。朋友,你別發愁,事情總有辦法。你月半先把款子付了,以後咱們再瞧著辦……我說瞧著辦……(來,幹一杯!)因為股本和我沒有關係。你不付麼?我也不跟你翻臉。這樁生意,我不過在買進的時候拿一筆傭金,將來賣出去再分一些賺頭;憑這兩個條件,我替他們操縱賣主……明白沒有?你的合夥老板都是有實力的,所以我不怕,親愛的先生。今日之下,生意分得很細。一樁交易要許多有本領的人合起來做才行。你打算跟我們合夥麼?可不能拿頭油木梳來騙我們:那是不行的!不行的!還是刮大眾的錢,做投機的好。”
花粉商道:“投機?投機是什麼樣的買賣?”
克拉巴龍答遭:“投機是抽象的買賣。據金融界的拿破侖,偉大的紐沁根說,這一行十幾年之內還不會有人懂。它能叫你壟斷一切,油水的影蹤還沒看見,你就先到嘴了。那是一個驚天動地的規劃,樣樣都用如意算盤打好的,反正是一套簇新的魔術。懂得這個神通的高手一共不過十來個。”
賽查睜著眼睛,豎起耳朵,竭力想把這些雜七雜八的行話弄個明白。
克拉巴龍停了一會,又道;“你聽我說,這一類的玩藝兒需要人手。有的人隻有思想沒有錢,會用腦子的人都是這樣。他們隻會轉念頭,隻會花錢,對什麼都不注意。好比一隻豬在長滿鮮菇的林子裏東闖西撞,背後跟著一個有錢的好漢,但等它發見了好東西咕嚕咕嚕的叫。會思想的人碰到什麼好買賣,有錢的人就拍拍他肩膀,說道:‘怎麼回事呀?朋友,你是沒有出路的,腰板兒也不夠硬;給你一千法郎,買賣讓我來做。,好吧,銀行家便召集一般實業家,說道:‘朋友們,動手吧!印起章程來!別開玩笑!’大家拿起號角,吹起喇叭,叫著:‘來呀,五個銅子變一百萬!’或是一百萬變五個銅子,什麼金礦呀,煤礦呀……亂吹一陣。他們收買了科學家藝術家的意見,大鑼大鼓的敲起來;看客來了:他們出錢看戲,我們管收錢。豬給關在屋裏啃番薯,別人拿了鈔票歡天喜地。事情就是這樣,親愛的先生。你來做生意吧,你願意當什麼?當豬呢,當傻瓜呢,當小醜呢,還是當百萬富翁?你去想想吧,我把現代的放款理論告訴你了。有事盡管來找我,我興致老是好得很。法國式的興致,又正經又輕鬆,對買賣沒有害處;正是相反,常在一起幹杯的人,彼此最容易了解。來!再來一杯香檳。酒好得很。那是一個真正埃班南人送我的,我做過酒生意,替他賣了不少,都是好價錢。我發跡了,他還感激我,想起我,倒也難得。”
大家公認為思想深刻,能幹非凡的人,說話竟這樣輕薄,沒有顧忌,叫皮羅多聽了非常奇怪,不敢再問下去了。他喝了香檳,腦子亂轟轟的糊塗得很,可是還想起杜·蒂埃向他提過一個名字,便打聽克拉巴龍,有個叫高勃薩克的銀行家是怎樣一個人,住什麼地方。
克拉巴龍說;“親愛的先生,你竟到了這個田地麼?向高勃薩克借錢好比請巴黎的劊子手看病。他一開口就是五分利,他是阿巴貢的徒弟,會把加拿利島上的金絲雀,做好標本的蟒蛇,折成現錢借給你;夏天給你皮貨,冬天給你花布。你打算拿什麼票子給他?不把你老婆,女兒,陽傘,帽籠,木靴,钁頭,鉗子,跟你地窖裏的木柴一齊押給他,休想他收你沒人擔保的光票子!啊,高勃薩克,高勃薩克!他是個凶神惡煞,金融界的劊子手,誰給你介紹的?”
“杜·蒂埃。”
“啊!壞蛋!不錯,他是這樣的人。以前我們做過朋友,現在見麵不打招呼了。你該相信我討厭他是有根據的:我把他的齷齪心思都看透了。在你那個漂亮的跳舞會裏,他叫我坐立不安。我受不了他的臭架子,他不過是搭上了一個公證人的老婆,哼,我要弄女人起碼是侯爵夫人。杜·蒂埃!我才瞧不起呢。要我敬重他,休想!嗨,你這老頭兒倒真有一手,先開了個跳舞會,過了二十天就來要求把票子展期!你本領不小,前程遠大得很呢。來,咱們一塊兒做生意吧。你的名氣可以給我派用場。噢!杜·蒂埃天生能了解高勃薩克。可是他不會有好結局。要是他真象人家說的替高勃薩克做幌子,他的日子也不會長。高勃薩克好比一隻老蜘蛛,走遍了世界,張著網蹲在一邊。早晚總有那麼一天,放印子錢的會把他的代理人咕嚕一口吞下,象我幹這杯酒一樣。那才痛快呢!杜·蒂埃叫我落過圈套!噢,該死的圈套。”
這掮客出身的家夥胡說八道了一個半鍾點,還打算講一個故事,說馬賽城裏有個議員愛上一個女戲子,女戲子扮了美人阿賽納登台,被池子裏的保王黨大喝倒彩;皮羅多不想再聽,預備走了。
克拉巴龍還是往下說:“那議員在包廂裏站起來吆喝:喂!喝倒彩的人站出來!是女的,我收下;是男的,咱們來見個高低;倘不是女的,也不是男的,就叫他天打雷劈!你知道這笑話後來怎麼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