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私忖道:“這種樸素的習慣,菲薄的飲食,簡單的欲望,但願他保持下去。”隨即對呂西安說:“看到你我很高興。先生,你同約翰·雅各有好幾點相象,他便是過的這樣的生活。天才在這等地方爆出火花,寫出好作品來。文人的生活正該如此,萬萬不能在進咖啡館,上飯店,大吃大喝,糟蹋他們的光陰和才具,浪費我們的金錢。”說著他坐下了。“小明友,你的小說不壞。我當過修辭學教師,熟悉法國史;你的作品頗有些出色的地方。你是有前途的。”
“啊!先生。”
“是的,你是有前途的。咱們可以合作。我願意收買你的小說……”
呂西安心花怒放,高興得胸坎裏撲通撲通直跳,他要登上文壇了,終究能出書了。
“我給你四百法,”郎道格羅說話的聲音特別甜,望著呂西安的神氣仿佛他是大發慈悲。
“四百法郎買這部稿子?”呂西安問。
“對,買這部小說。”道格羅看著呂西安詫異並不奇怪,接著說:“可是付你現款。你還得答應六年中間每年寫兩部。如果第一部在六個月之內銷完,以後我給你六百法郎一部。一年兩部,每月一百法郎收入,你生活有了保障,應該快活了。有些作家的小說,我每部隻給三百法郎。英國小說的譯本,我隻出兩百。這個價錢在從前是驚人的了。”
呂西安渾身冰冷,說道:“先生,我們談不成了,請你把稿子還我。”
出版商回答說:“稿子在這裏。先生,你不懂生意經。出版一個作家的第一部小說,要擔一千六百法郎印刷費和紙張費的風險。寫一部小說比張羅這樣一筆款子容易得多。我店裏存著一百部稿子,可拿不出十六萬法郞。唉!我開了二十年書店,還沒賺到這個數目呢。可見出版小說發不了財。維大和包熏經銷的條件一天比一天苛刻。你大不了白費時間,我卻要掏出兩千法郎。書的命運各各不同,我要是眼光看得不準,就得賠兩千法郎;至於你,你隻消寫一首詩罵一通愚蠢的群眾。你把我的話細細想過以後,會再來找我的。”呂西安不勝輕蔑的揮了揮手,道格羅正色重複了一句:“是的,你會再來找我的。你瞧著吧,不但沒有一個出版家肯為一個無名的青年人擔兩千法郎風險,也沒有一個書店夥計肯看你亂七八糟的稿子。我倒是看完的,能指出好幾處文字的錯誤。應該說提醒的地方,你寫著提到,盡管後麵應當用直接被動詞,你卻加了一個介詞。”兩句話說得呂西安好不慚愧。道格羅又道:“你下次再來看我,可要損失一百法郎,我隻給三百了。”他說罷起身告辭,走到房門口又道:“你要沒有才能,沒有前途,我要不關心用功的年輕人,我也不會給你這樣好的條件。每月一百法郎!你考慮考慮吧。一部小說丟在抽鬥裏,當然不比一匹馬關在馬房裏,不用吃飯;可是老實說,也不會給你飯吃!”
呂西安抓起稿子扔在地下,嚷道:“我寧可燒掉的,先生。”
“你真是詩人脾氣,”老頭兒說。
呂西安吞下麵包,喝完牛奶,走下樓去。房間太小了,不出去的話,他隻能團團打轉,象關在植物園鐵籠裏的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