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八年三月初動了手術;一個月之內,馬德南看著比哀蘭德劇烈的痛苦,急壞了,上巴黎去了好幾次,同台北蘭和皮安訓商量,甚至提議做一種和切除膀胱結石相仿的手術,用一樣凹陷的器械插入頭部,引進猛烈的藥物,不讓骨疽發展。馬德南無可奈何想出來的辦法,便是大膽的台北蘭也不敢冒險嚐試。
醫生最後一次從巴黎回來,朋友們看見他垂頭喪氣,鬱悶不堪。到了一個完全絕望的晚上,當著奧弗萊夫婦,洛蘭太太,懺悔師和布裏穀的麵,馬德南宣布醫學對比哀蘭德已經無能為力,她能否得救完全操在上帝手裏。大家聽著心驚肉跳,呆住了。祖母發了一個願,央求本堂神甫每天清早在比哀蘭德起來之前做一台彌撒,由她和布裏穀去祈禱。
官司仍在進行。兩個洛格龍的犧牲品快死了,維奈還在庭上汙蔑她。法院批準了家族會議的決定,律師立即聲明上訴。新任的檢察官提起公訴,把案子交付偵查,洛格龍姊弟倆免得扣押,交了現金保。偵查的程序必須訊問比哀蘭德。台豐特裏先生來到奧弗萊家,比哀蘭德已經進入彌留階段,床頭站著懺悔師預備給她受臨終聖體。家族都在場,比哀蘭德正在要求他們和她一樣原諒她的表兄表姊,她極明事理,說這一類的事隻能由上帝裁判。
她說:“奶奶,你把你的家私統統留給布裏穀吧。”(布裏穀聽了哭做一團。)又道:“你還得送一千法郎給阿但爾,她一片好心,偷偷的替我暖被窩。要是她留在表姊家,我就不至於送命……”
複活節前的星期二,一個天朗氣清的日子,下午三點,那天使般的孩子受罪受完了。剛強勇敢的祖母一定要和教士們一同守夜,用她僵硬的手親自把孫女縫入屍衣。傍晚,布裏穀從奧弗萊家出來,到弗拉比哀家。
師傅道:“可憐的孩子,我用不著開口問你,一看就知道了。”
“不錯,老爹;她是完了,我的事可沒有完。”
小木匠睜著又抑鬱又尖利的眼睛瞅著鋪子裏的木料。
弗拉比哀老頭說道:“布裏穀,我懂得你意思,”他指著一堆兩寸厚的橡木板說,“你要的材料在這裏。”
“先生,你別幫忙,”布裏穀說;“我要從頭至尾一個人做。”
布裏穀整夜的刨板,配料,做比哀蘭德的棺材,好幾次把灑滿淚水的木花一刨子刨下來。弗拉比哀抽著煙看他工作,直到徒弟把四塊板拚攏的當口才說了兩句話:“蓋板還是做成活絡的好:那些該死的親戚不會讓棺材馬上釘起來的……”
天亮了,布裏穀去買釘在棺材裏的白鐵皮。事情再巧沒有,買白鐵皮的錢不多不少,正好同他給比哀蘭德從南德到普羅凡的旅費相等。布勒塔尼人盡管勇氣十足,忍著劇烈的悲痛,一邊溫著過去的一切,一邊替心愛的童年伴侶做棺木,對這一點巧合卻是支持不住:他手癱腳軟,拿不動白鐵皮了。鉛皮匠陪他一同出門,答應等屍身下棺以後幫他把麵上的白鐵皮焊好。布勒塔尼人把刨子和工具一齊燒了,和弗拉比哀算清賬目,道了再會。可憐的小夥子憑著壯烈的精神不但和祖母一樣料理比哀蘭德的後事,還在千鈞一發之際出來幹涉,不讓兩個洛格龍變本加厲,再下一次毒手。
布裏穀和鉛皮匠趕到奧弗萊家,不早不晚,正好用他們倆的武力解決了一個醜惡而殘酷的法律問題。兩個工人看見停屍的房裏擠滿了人,有個意想不到的場麵。洛格龍姊弟猙獰的麵目,又在他們的犧牲品的屍身旁邊出現;比哀蘭德死了,他們還要給她受一次毒刑。可憐的孩子陳放在祖母的帆布床上,美麗極了。她雙目緊閉,頭發往兩邊對分,身上裹著粗棉布的屍衣。
床前跪著洛蘭老太太,披頭散發,伸著手,滿麵通紅的嚷著:“不行,不行,我不答應!”
床前圍著監護人奧弗萊先生,本堂神甫班羅和副堂長阿倍。蠟燭還沒有熄。
站在老祖母前麵的是醫院的外科醫生和奈羅先生,還有那笑麵虎維奈在場替他們助威。另外有一個法院的執達吏。外科醫生穿著手術服,一個助手打開器械包,正拿了一把解剖刀遞給醫生。
布裏穀走在前麵,和鉛皮匠一同抬著棺材進來,發見洛蘭老太太跪著哭喊,吃了一驚,不由得把棺材撲通一聲撂在地下,驚動了屋內的人。
“什麼事啊?”布裏穀站到老祖母身邊問,手裏捏著帶來的剪刀象抽筋一般的牽動。
“布裏穀,”老太太說,“他們要破開孩子的身體,劈開她腦袋,活的時候戳碎了她的心,死了還要來剜她的心。”
“誰?”布裏穀大吼一聲,幾個吃公事飯的差點兒給他震破耳膜。
“兩個洛格龍。”
“該死的東西!”
奧弗萊先生看見布勒塔尼人舞動剪刀,忙道:“慢點兒,布裏穀!”
布裏穀臉色和死了的姑娘一樣白,說道:“奧弗萊先生,我還聽著你,因為你是奧弗萊先生;可是現在我再也聽……”
奧弗萊道:“別忘了法律!”
“還有法律嗎?”布勒塔尼人叫起來。“法律在這裏!”他拿著在陽光中發亮的剪刀指著律師,醫生和執達吏。
本堂神甫道:“朋友,洛格龍先生擔的罪名很重,這是他的律師向法院要求的。被告要洗刷,你可不能拒絕。洛格龍先生的律師認為,隻要孩子的死是由於頭部的潰瘍,她從前的監護人就不負責任;因為據說比哀蘭德把頭上撞的傷瞞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