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迦德·羅日的那種臉,象聖母瑪麗亞的一樣,結了婚還保持童貞的氣息,所以人人稱賞。她的肖像至今掛在勃裏杜畫室裏,一張鵝蛋臉潔白無瑕,頭發雖則金黃,皮膚上可沒有一個紅斑。額角清秀,嘴巴細巧,鼻子長得輕靈,耳朵有模有樣,眼睫毛很長,深藍的眼睛不知有多少溫柔,整個的臉有一股恬靜的氣息;今日不少藝術家看了畫都要問:“勃裏杜是不是臨的拉斐爾?”當年科長想娶這個姑娘可以說是福至心靈。凡是內地出身,從來沒離開過母親而會當家的主婦,要算阿迦德最合乎理想了。信教而不著迷,除了教會給女人的一些知識之外,沒有受過別的教育。在世俗的眼光中,她是十全十美的好妻子;另一方麵,她因為不了解人生而種下的禍根也不在少數。從前一個有名的羅馬女子,碑文上說她隻管繡花,看守門戶;這兩句用來形容阿迦德的純潔,樸素,安分的生活,再貼切沒有。從執政時期起,勃裏杜就死心塌地跟著拿破侖;一八零四,羅日醫生過世的前一年,拿破侖升他為司長,年俸一萬二千法郎,還有為數可觀的津貼。有了這樣的進款,雖然伊蘇屯清算遺產的結果極不公平,阿迦德一個子兒沒拿到,勃裏杜也不放在心上。羅日老頭未死之前六個月,把一部分產業賣給兒子,餘下的一份也給了他;這既是兒子應得的名分,也是父親的優先贈與。在父母雙方的遺產項下,阿迦德隻在立婚書的時節以預支的名義到手十萬法郎。勃裏杜對皇帝崇拜得五體投地,象幫口裏的死黨一般賣力,幫那個現代的天神實現他的壯誌雄心;因為拿破侖看到法國瘡痍滿目,有心要百廢並舉。司長從來不嫌工作太多。計劃書,備忘錄,報告書,意見書,不管多重的差事都接受下來;能夠為皇帝效勞真是太高興了。他愛拿破侖的人品,又敬重他是國家的元首,不容許人家對元首的行事和計劃有一言半語批評。一八零四至一八零八年間,司長在服爾德河濱道住著一個寬敞華麗的公寓,跟內政部和蒂勒黎宮都近在咫尺。勃裏杜太太全盛時代,家裏也隻雇一個廚娘,一個男當差。阿迦德老是第一個起床,帶著廚娘上中央菜場。男當差收拾屋子,阿迦德在廚房裏料理中飯。勃裏杜總得十一點左右才到部裏去。他在世的時期,阿迦德始終高高興興的給他預備一頓精美可口的中飯,勃裏杜也隻有這一餐吃得稱心滿意。一年四季,不問天氣如何,隻要勃裏杜出去辦公,阿迦德總在窗口望著丈夫,等他在杜·巴克街上拐了彎才縮進頭來。然後她親自收拾飯桌,在各間屋裏巡視一遍;然後穿扮齊整,在丈夫回家之前跟孩子們玩兒,或是帶他們出去散步,或是在家接待客人。司長倘有緊急公事帶回家,她便在書房裏靠近他的書桌坐著,象雕像一般寂靜無聲,一麵編毛線一麵看他辦公,陪他熬夜,隻比他早幾分鍾睡覺。夫妻倆偶爾去看一次戲,坐著部裏的包廂。逄到這些日子,他們就在外邊吃飯;勃裏杜太太象沒有見識過巴黎的人一樣,永遠覺得飯店裏的景致新鮮有趣。勃裏杜在內政部主管一個部分,人家往往預備了場麵闊綽的宴會請司長夫婦,勃裏杜對這些應酬照樣體體麵麵的回敬;阿迦德既不能不到場,也就按照當時的風氣打扮起來;但她回家脫下華麗的衣衫,換上內地婦女樸素的裝束,倒反滿心歡喜。每逢星期四,勃裏杜在家招待朋友;四旬齋前的星期二開一個盛大的跳舞會。以上的寥寥幾句把夫婦倆的生活包括盡了,他們從頭至尾隻有三樁大事:先是生了兩個孩子,中間隔開三年,然後是勃裏杜的死。一八零八年,拿破侖正打算發表他做署長兼參議官,封他為伯爵,他卻熬夜過度,辛苦不過,死了。那個時期拿破侖特別關心內政,交給勃裏杜的工作特別繁重,把不辭勞苦的公務員的身體弄壞了。勃裏杜從來不曾有所請求,拿破侖私下打聽他的生活和財產,聽說除了官俸之外一無所有,才知道他是個一清如水的廉吏,這批人都是為他的政府增光,有裨官箴的。拿破侖有心出乎勃裏杜的意外,重重的賞他一下。司長想在皇帝出征西班牙以前趕完一件規模極大的工作,不料得了炎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