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侖拿著皇帝的杖站在那裏;這座雕像作為華表的結頂再合式沒有,可是在一八一四年上被人推倒了。約瑟撐到十分鍾,額上冒出了亮晶晶的汗珠。那時走進一個矮小禿頂,臉色蒼白,帶點病態的男人,教室裏頓時鴉雀無聲,肅靜下來。

“喂,孩子們,你們幹什麼啊?”他望著教室裏的受難者問。

“小家夥來做我們的模特兒,”替約瑟擺姿勢的那個年紀大一些的學生回答。

“你們難為一個可憐的孩子,好意思麼?”旭台說著放下約瑟的胳膊,親熱的拍拍他的腮幫,問道:“來了多久啦?”

“一刻鍾。”

“誰帶你來的?”

“我要做藝術家。”

“你住哪裏?從哪兒來的?”

“從媽媽那兒。”

“嘿!媽媽!”學生都叫起來。

旭台喝道:“靜下來畫畫!——你媽媽是幹什麼的?”

“她叫勃裏杜太太。我爸爸死了,從前跟皇帝是朋友。您要肯教我畫畫,要多少錢皇帝都會拿出來的。”

旭台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說道:“哦,他父親從前是內政部的司長。——你這麼小就想做藝術家了麼?”

“是的,先生。”

“你喜歡來盡管來吧,他們會跟你玩兒的!——喂,給他一張紙板,幾支鉛筆,幾張紙,讓他畫畫。”雕塑家又道:“告訴你們,壞東西,他父親幫過我忙。來,吊桶,去買些點心糖果來。”他把錢交給那捉弄約瑟的學生,又摸著約瑟的下巴頦兒說:“等會看你的吃相,就知道你是不是藝術家。”然後他查看每個學生的作業,孩子跟在後麵看著聽著,拚命想了解。糖果買來了。整個教室的學生,連他們的教授雕塑家旭台在內,都和孩子一塊兒大嚼起來。剛才大家把孩子良般耍弄,現在對他百般親熱。這一幕給孩子的印象非常深刻;藝術家的感情和愛打趣的脾氣,約瑟天生能領會。雕塑家旭台受著拿破侖賞識,已經開始出名,可惜中途夭折了;他那天的出現對約瑟是個極有力的暗示。孩子回家對母親一字不提,但每逢星期日和星期四,總在旭台教室裏呆上三個鍾點。台戈安女人素來對兩個小寶貝百依百順,供給約瑟各色鉛筆,圖畫紙,畫片。未來的藝術家拿中學的老師和同學做速寫的對象,把寢室的牆壁亂塗,在圖畫班上極其用功。中學的圖畫教師勒米爾不但注意到約瑟的興趣,更奇怪他的進步之快,特意去拜訪勃裏杜太太,告訴她孩子的天賦。阿迦德是十足地道的內地婦女,隻懂家務,不懂藝術,聽了大起恐慌。勒米爾一走,寡婦哭了。

她看見台戈安女人進來,便說:“唉,我完了!我本想叫約瑟當個公務員,內政部的路子現現成成擺在那裏,靠他父親的老麵子,二十五歲就好當上科長。誰知他要做畫家,幹一門沒飯吃的行業。我早料到這孩子隻會叫我傷心氣惱。”台戈安太太承認她已經有好幾個月縱容約瑟畫畫,星期日星期四偷偷去美術學校也是她給包庇的。她帶約瑟上沙龍,小家夥竟會那樣聚精會神的看畫簡直了不起。

台戈安太太對阿迦德說:“親愛的,你家約瑟十三歲就懂得畫,準是個天才。”

“是啊,你看他爸爸有了天才結果怎麼樣?還不是四十歲上就做得精疲力盡,把性命送掉了!”

秋天將盡,約瑟正要跨進第十四個年頭,阿迦德不聽台戈安女人勸阻,徑自去見旭台,要求別帶壞她的兒子。旭台穿著藍布工作服正在塑他的最後一座雕像。從前他遇到一次難關,虧得勃裏杜幫助,此刻對勃裏杜的寡婦倒反不大客氣。旭台元氣已經動搖,苦苦掙紮的狠勁好象要把幾個月都難以完成的工作在短時期內趕完;在藝術上長期摸索的東西終於找到了,他性急慌忙的揮動刀子,捏著粘土,一竅不通的阿迦德看了他的動作隻當他有神經病。旭台若是換了一種心境,可能對阿迦德一笑了事;但那個做母親的詛咒藝術,怪人家硬叫她兒子挑這個職業,要求旭台不讓約瑟再進教室,旭台可動了真氣,嚷道:

“我受過你丈夫好處,想報答他,鼓勵他的兒子,在你的小約瑟剛踏進一個最偉大的前程的時候扶他一把。是的,太太,你要是不知道,我就講給你聽:一個大藝術家等於一個國王,比國王還強;先是他更快樂,無拘無束,可以隨心所欲的過活;其次他能支配一個幻想世界。你的兒子前程遠大:象他那樣的天賦是少見的,隻有在喬多,拉斐爾,鐵相,盧本斯,牟利羅一等人身上才出現得那麼早;因為我覺得他將來是畫家,不是雕塑家。天哪!我要有這樣一個兒子,真象拿破侖看見他兒子做到羅馬國王一般高興呢!不過孩子是你的,他的命運操在你手裏。好吧,太太,你去叫他做一個俗物,做一個隻會吃飯睡覺,整天鑽在公文堆裏的可憐蟲吧!那你就是劊子手。可是我希望不管你怎麼辦,他還是能成功一個藝術家。誌趣比一切人為的阻力都強。所謂誌趣是上帝的號召,隻有上帝看中的人才會有誌趣!你的反對隻能使孩子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