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家庭中的大人物(1 / 3)

過了幾天,從莫斯科潰退的倒楣事兒發生了。拿破侖回國組織新軍,向法蘭西再要一批人馬去做犧牲品。可憐的母親便另有一番煩惱。腓列普早就不樂意念中學,一心要投軍,替皇帝出力。拿破侖在蒂勒黎舉行最後一次檢閱,腓列普看了興奮得如醉若狂。那個時代,軍隊的烜赫的場麵,軍人的服裝,肩章的威風,對某些青年有一股不可抵抗的魔力。腓列普自以為在軍事方麵的天陚不亞於兄弟在藝術方麵的天陚,瞞著母親寫了一份申請書給皇帝:

陛下,我是陛下舊臣勃裏杜的兒子,今年一十八歲,身高五尺六寸,腳腿輕健,身體結實,願意替陛下當一名小兵。伏望陛下成全,準予入伍……

二十四小時以內,皇帝把腓列普從帝國中學調往聖·西爾軍校;過了半年,一八一三年十一月,拿破侖把他編入一個騎兵團,軍階是少尉。當年冬天,腓列普在後方留了一個時期,等到學會了騎馬,立即興高彩烈的出發。在聯軍侵入法國的幾仗中有一次前哨戰,腓列普奮不顧身救出他的團長,因此升到中尉。在番爾·香北諾阿士一役中,皇帝提升他為上尉,派充禦前傳令官。腓列普受到這樣的提拔,又在蒙德羅一仗立了功,得了獎章。他參加了拿破侖在楓丹白露的告別式,萬分感動,不願意替波旁家服務。一八一四年七月回到家中,發覺母親生活成了問題。約瑟的公費在暑假裏被取消了;勃裏杜太太的撫恤金原歸皇帝私庫支撥,現在要求內政部撥付,不得批準。

約瑟對繪畫越來越入迷,遭到這些變故反覺高興,央求母親讓他進勒饒教室,說不久就能自立。他自認為二年級的成績很好,毋需再進文學班。

腓列普十九歲,已經當了上尉,得了勳章,在兩次戰役中做過皇帝的傳令官,大大的滿足了母親的虛榮心。因此他雖然舉動粗俗,愛吵鬧,除了大兵的血氣之勇別無長處,但在為娘的心目中到底是個天才;不象約瑟個子矮小,身體虛弱,老是可憐巴巴,一麵孔的孤獨相,隻求清靜,夢想著藝術家的榮譽,在母親說來,隻會叫她煩惱和操心。

一八一四到一八一五的冬天,約瑟運氣不錯:台戈安女人和她的孫子皮克西沃私下幫著他;皮克西沃拜在葛羅門下,把約瑟也介紹去了。那個有名的畫室培養出不少麵目不同的人材,約瑟在那邊交上希奈,和他很親密。三月二十的事件爆發了,勃裏杜上尉到裏昂去迎接皇帝,跟他回蒂勒黎,當上禁衛軍的龍騎兵營營長。滑鐵盧一仗,他受了傷,雖則傷勢輕微,也得到榮譽團四等勳章。事後他隨同達胡元帥駐紮在聖·但尼,沒有參加洛阿部隊;他的軍階和榮譽團勳章,靠著達胡元帥的力量都給保留下來,不過變了退伍將校。

那個時期,約瑟著急自己的前途,拚命用功,在大局變動最劇烈的期間病倒過好幾次。

阿迦德對台戈安太太說:“他的病都是顏料的氣味害他的。那一行對他身體這樣不相宜,應該放棄才對。”

當時阿迦德牽腸掛肚,全是為了那個當中校的兒子。一八一六,他回到家裏。帝國禁衛軍龍騎兵營營長的薪水一年大約有九千法郎,退伍以後減到三百法郎一月;母親拿出一部分積蓄,裝修廚房頂上的閣摟,安頓兒子。腓列普經常出入朗布蘭咖啡館,成為最頑強的拿破侖黨人;那個咖啡館原是立憲派的培奧提。腓列普在那兒染上退伍軍人的習慣,態度,作風和生活,並且和所有二十一歲的青年一樣做得更過火,對波旁家真的咬牙切齒,沒有妥協的餘地;有過幾次機會可以保持中校的軍銜進常備軍,他都拒絕了。在母親眼中,這是大義凜然的表現。

她說:“他父親遇到這種情形也不過如此。”

退伍軍人的薪俸盡夠腓列普花用,不破費家裏一個錢;約瑟的生活卻完全靠兩個寡婦支持。

從那時起,阿迦德對腓列普的偏心流露出來了。過去她的偏袒還藏在心裏;可是眼看一個對皇帝赤膽忠心的人遭到迫害,想起疼愛的兒子受的傷,而他對眼前的逆境又處之泰然,雖則逆境是他自己造成的,阿迦德卻覺得那是腓列普人格高尚的表現:在這種種情形之下,怎麼能叫母親不格外憐惜呢?“他多倒楣”這句話,說明對這個兒子樣樣該多照顧一些。約瑟是藝術家,而藝術家年輕的時候心地都特別單純,他又從小佩服哥哥,所以對母親的偏心非但不生氣,還認為理所當然;對一個在兩次戰役中替拿破侖傳過命令的英雄,在滑鐵盧受過傷的戰士,他和母親同樣的崇拜。約瑟親眼看見過腓列普穿著禁衛軍龍騎兵綠色鋪金的漂亮軍服,帶著隊伍站在五月廣場上:怎麼會不相信這個老大哥的確高人一等呢?

再說,阿迦德盡管偏心,畢竟是個慈愛的媽媽:她也疼約瑟,隻是不盲目罷了,不了解他罷了。約瑟非常愛母親,腓列普隻是讓母親愛他。龍騎兵在母親麵前固然把大兵的粗魯收斂一些,但並不掩飾他對約瑟的輕視,不過是用的親熱的方式。看著兄弟腦袋那麼大,用功得把身體都磨痩了,到了十七歲還虛弱得很,腓列普把他叫做“小家夥”。要不是藝術家生生就一副滿不在乎的脾氣,哥哥那種賣老的樣子真會叫人難堪;約瑟卻以為當兵的總不免急躁蠻橫,心腸是挺好的。可憐這孩子還不知道真有才幹的軍人跟別的優秀人物一樣和善,一樣有禮。行業盡管不同,天才的品德並無分別。

腓列普對母親提起兄弟,總說:“可憐的孩子!別難為他,讓他玩玩吧。”

這種輕蔑的口吻,母親聽了隻當是手足的情誼。

她想:“腓列普永遠會疼兄弟,照顧兄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