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家庭中的大人物(2 / 3)

一八一六年,母親答應約瑟把他臥房隔壁的閣樓改做畫室。台戈安女人給他一些錢置辦畫家必不可少的“吃飯家夥”;在兩個寡婦的心目中,繪畫不過是一門手藝。約瑟既有天賦,也有熱情和巧思,寒傖的畫室樣樣由他親手布置。業主被台戈安太太說通了,派人在屋頂上開了一扇天窗。約瑟把大房間漆成巧克力色,壁上掛幾張畫稿;阿迦德心裏很勉強的給他一隻生鐵火爐。這樣,約瑟就能在家工作,同時在葛羅和希奈那兒學習。

立憲派當時特別受到退伍軍校和拿破侖黨人擁護;盡管誰也不想要什麼憲章,立憲派卻以維護憲章為名常在國會附近鬧事,還搞過幾次陰謀。腓列普混在中間,遭到逮捕,又因證據不足而釋放;但陸軍部長取消了他的半俸作為懲戒。腓列普在法國住不下去了,遲早會被暗探煽動,落入圈套的。關於暗探煽動的事,外邊有很多傳說。腓列普在人品混雜的咖啡館裏打彈子,經常用各種燒酒來消磨時間;阿迦德卻為著家中這位大人物提心吊膽,嚇得要死。三位希臘的哲人天天晚上走著老路,踏上兩個寡婦家的樓梯,著她們倆等著他們,急於打聽當天的局勢:這一切都成了習慣,沒法戒掉,所以他們老是到那間綠色小客廳裏來打牌。內政部經過一八一六年的改組,沒有開掉克拉巴龍的差事。他跟有些人一樣膽小如鼠,輕聲輕氣的告訴你一些政府公報上的消息,可馬上補充一句:“千萬別連累我!”特洛希在杜·勃呂埃老人退休以後,不久也被勒令告老,還在爭養老金。三位朋友看見阿迦德急得無可奈何,勸她打發上校出門。

“大家說有人想造反,憑你兒子那種性格,準會卷進什麼案子去做犧牲品。私通敵人的奸細有的是。”

“嘿!他那種料在皇帝手裏可以做到。”大元帥杜·勃呂埃老人低聲說著,向四周望了望。“他不應該丟開本行。不如勸他到東方或者印度的軍隊裏去……”

阿迦德道:“我們能不顧他身體麼?”

特洛希老頭道:“幹麼他不謀個職位呢?此刻私人興辦的事業不知有多少!我但等養老金解決了,就進一家保險公司去當主任。”

“腓列普是軍人,隻喜歡打仗,”阿迦德忽然有了尚武精神。

“那他就該安分守己,申請服役……”

“替這般人服役麼?”寡婦叫起來。“我才不勸他呢。”

杜·勃呂埃接口道;“太太,你錯了。我的兒子新近由特·拿華蘭公爵安插了一個位置。對於真心歸附的人,波旁家倒也很慷慨。你的兒子有希望以中校資格進部隊。”台戈安女人道:“騎兵部隊隻歡迎貴族;他要進去,永遠升不到上校。”

阿迦德心裏怕得厲害,竭力勸腓列普上國外去投軍;外國對一個當過拿破侖傳令官的人決不虧待。

腓列普氣憤憤的叫道:“要我替外國人當差麼?”

阿迦德聽著大為感動,擁抱著兒子說:

“真象他爸爸。”

約瑟道:“他說得不錯。法國人是有骨氣的,決不肯到國外去賣身投靠。況且拿破侖還會回來也說不定。”

腓列普討好母親,想出一個好主意,預備上美洲去投奔拉勒芒將軍,參加“海外居留地”的建設。海外居留地原是一個從來未有的大騙局,為了向全國籌募基金出名的。阿迦德拿出一萬法郎積蓄,又花掉一千法郎送兒子到勒阿弗爾港上船。一八一七年年底,阿迦德隻靠六百法郎的公債利息過活;但她念頭轉得不錯,馬上把剩下的一萬積蓄存入國庫,一年多了七百法郎收入。

約瑟看見母親犧牲,也想從旁出一把力:他衣服穿得象執達吏的助手,粗皮鞋,藍襪子,不戴手套;在家隻燒泥炭,隻吃麵包,牛奶和勃裏乳餅。可憐的孩子隻得到台戈安老媽媽和皮克西沃兩人鼓勵。皮克西沃是他中學同學,也是畫室裏的同學,在某個部裏當個小差使,畫的漫畫很精彩。

後來約瑟·勃裏杜講起當年的艱苦,常說:“一八一八年的夏天來到的時候,我真是說不出的高興:天氣暖和了,用不著再買煤炭。”

那時他用色彩的本領已經和葛羅不相上下,再去看老師不過是請他批評批評。他憑著充沛的創造力和想象力,有心和古典畫派決裂,衝破希臘傳統的束縛,把整個現實作為藝術的園地。因此約瑟養精蓄銳,準備未來的鬥爭;而從一八二三年他的作品選入沙龍的時候起,那個鬥爭就沒有停過。

那一年情形特別惡劣:台戈安太太和勃裏杜太太的公證人羅甘逃走了;七年來台戈安女人撥還的款子已經可以收兩千法郎利息,被羅甘吞沒了。這樁亂子才出了三天,紐約寄來一張腓列普上校的一千法郎借票,要母親歸還。可憐的小夥子和許多人一樣受了騙,在“居留地”把錢弄得精光。腓列普在信中說起在紐約欠的債還是一般遭難的同胞做的保人。阿迦德,台戈安女人和約瑟,念了信直掉眼淚。

“當初是我逼他上船的呀。”可憐的母親很天真的把兒子的過失攬在自己身上。

台戈安老媽媽對外甥女說:“以後你可別叫他常常作這一類的旅行了。”

台戈安太太真講義氣,每年照舊給勃裏杜太太三千法郎,但始終追著她的三連號,從一七九九年起一直沒有中過。那時她也有些懷疑彩票公司作弊了,她埋怨政府,認為政府說不定在搖彩箱中取消那三個號碼,叫買彩票的人越追越狠。兩個寡婦匆匆算了算賬,覺得不出賣一部分公債決計籌不出一千法郎;她們打算抵押銀器,一部分被褥或多餘的桌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