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瑪麗埃德(3 / 3)

腓列普回答:“他是我的上帝。”

“你可同情進步黨?”

“我永遠站在反對政府的一麵。噢!福阿!瑪奴埃!拉斐德!才是真正的人!他們會把跟著外國人回來的混賬東西趕走的。”

斐諾冷冷的說道:“倒了楣就該想法翻本,你上了進步黨的當,知道不知道?你要是願意,喜歡進步思想也沒關係;可是得威嚇進步黨,說要揭發他們德克薩斯的荒唐事兒。國內募的基金,你一個小錢都沒拿到,是不是?那你就占著上風,要他們公布基金的賬目。你知道威嚇的結果怎麼樣?有些左派議員正在籌備一份反對政府的報;你可以進報館當出納員,三千法郎一年薪水,這個飯碗永遠丟不了。你隻消張羅兩萬保證金,有了兩萬法郎,八天之內就能把位置弄到手。我會勸他們給你差事,堵住你嘴巴;可是你非嚷不可,嚷得越凶越好!”

腓列普連連道謝,告辭下樓;奚羅多故意落後幾步,對外甥說:

“喂,這算哪一門呢?……你把我留在這兒隻拿一千二百法郎……”

斐諾道:“那份報撐不到一年的。我有更好的出路給你。”

腓列普對奚羅多說:“你外甥的確不是俊瓜。我倒沒想到利用我的處境。”

當晚腓列普上校在朗布蘭咖啡館,彌納佛咖啡館大罵進步黨,說進步黨到處募捐,把人送往德克薩斯,假仁假義的宣傳什麼退伍歸田等等,讓一般英雄好漢在外邊潦倒,見死不救,還吞沒他們兩萬法郎,叫他們白白奔波了兩年。

“我要跟他們算居留地的基金賬,”他對彌納佛咖啡館的一個常客說,常客把話告訴了左派的新聞記者。

腓列普當夜不回瑪薩裏納街,跑去報告瑪麗埃德,說不久要進一家報館,報紙有一萬訂戶,瑪麗埃德想在跳舞界出頭,一定能得到熱烈的支持。阿迦德和台戈安女人在家等他,嚇得心驚肉跳,那天特·貝利公爵正好遇刺身死。第二天,吃過中飯不久,上校回家看見母親一臉焦急的神氣,不由得冒起火來,質問母親他算不算成年了。

“豈有此理!我來報告你好消息,你卻哭喪著臉象個棺材罩。你不是說特·貝利公爵死了麼?再好沒有!總算去掉了一個。我麼,我要進報館去當出納,一年三千法郎薪水,從此不拖累你了。”

阿迦德道:“真的麼?”

“真的,假如你能給我兩萬法郎保證金。你隻消把公債券押在報館裏,每季利息照樣拿。”

兩個月來,兩個寡婦千方百計打聽腓列普在外邊的行動,尋思怎樣替他找事,上哪兒去找;現在看到這遠景快活極了,竟忘了時局的險惡。晚上,杜·勃呂埃老人,身體快撐不下去的克拉巴龍,性格剛強的特洛希,三個希臘的哲人異口同聲勸寡婦替兒子作保。那份報幸虧是在特·貝利公爵被刺以前組織的,逃過了特卡士對報界的打擊。勃裏杜寡婦拿一千三百法郎利息的公債作為保證金;腓列普當上了出納。好兒子立即答應每月給兩個寡婦一百法郎房飯錢;大家認為他是孝子賢孫。說過他不長進的人向阿迦德道喜,說道:

“我們把他看錯了。”

可憐的約瑟不願落在哥哥之後,想法自立,居然辦到了。上校能吃能喝,一個人的胃口抵得上幾個,自以為出了飯錢,多方挑剔,兩個寡婦為此不得不增加買菜的錢。三個月過去了,上校沒有掏出一個子兒。母親和台戈安女人顧他麵子,不願提起他說過的話。高士蘭有一句深刻的話,把錢叫做“五個爪子的老虎”;一年終了,腓列普口袋裏的五個爪子的老虎沒有派過家用。並且上校也不必為此覺得虧心,因為他難得在家吃夜飯。

母親說:“他終究快活了,安分了,有了一個差事!”

皮克西沃,斐諾和奚羅多的朋友中有個凡爾奴,主編一份報紙的副刊;瑪麗埃德靠這副刊撐腰,進了戲院,但不是前景劇場而是聖·馬丁門戲院,跟在貝格朗後麵紅起來了。戲院的幾位經理中間有一個愛擺闊的富翁,將官出身,迷著一個女演員,為了她而去當戲院經理。巴黎老是有人迷著女演員,女舞蹈家,女歌唱家,為了愛情而做戲院經理。那將軍認識腓列普和奚羅多。有了斐諾和腓列普的兩份小報做後盾,瑪麗埃德下海的事在三個軍人之間很快的安排定當;隻要為了癡情,彼此都痛癢相關,樂於幫忙。

刁鑽促狹的皮克西沃不久告訴他的祖母和生活嚴肅的阿迦德,說出納員腓列普,頂天立地的好漢,愛上了聖·馬丁門戲院的紅舞女瑪麗埃德。這樁過時的新聞對兩個寡婦好比晴天霹靂。先是阿迦德熱心宗教,覺得凡是女戲子都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其次她們倆認為那種女人吃的是黃金,喝的是珍珠,天大家私都要被她們敗光的。

“怎麼!”約瑟對母親說,“你以為哥哥是傻瓜,會送錢給瑪麗埃德麼?隻有財主才會在這種女人身上傾家蕩產。”

皮克西沃道:“外邊已經傳說歌劇院要聘請瑪麗埃德了。勃裏杜太太,你別擔心,外交界常去聖·馬丁門戲院,那美人兒和你兒子要好的日子不會長的。聽說有位大使迷上了瑪麗埃德。——還有一樁新聞!克拉巴龍死了,明天下葬;他兒子做了銀行家,在金銀堆裏打滾,隻給老子定了最起碼的喪禮。這家夥真沒有教育。中國就沒有這樣的事!”

腓列普看見瑪麗埃德生財有道,起了貪心,提議和她結婚;但高特夏小姐快進歌劇院,把他一口回絕了,或許是她猜透上校的心思,或許覺得為了前途,身體必須自由。那年最後一個時期,腓列普每月至多回家兩次,看看母親。他在哪兒呢?在報館裏呢?在戲院裏呢?還是在瑪麗埃德身邊?瑪薩裏納街的老家完全不知道他的行動。奚羅多,斐諾,皮克西沃,凡爾奴,羅斯多,隻看見腓列普優哉遊哉過著尋歡作樂的生活。在歌劇院掛頭牌的多麗阿,在聖·馬丁門戲院補瑪麗埃德缺的佛洛朗蒂納,佛洛麗納和瑪蒂法,高拉莉和加繆索等等有什麼局麵,腓列普無有不到。他從下午四點離開報館起,一直玩到半夜,不是赴宴會,就是有牌局,或者吃宵夜,都是上一天約好的。那時腓列普真是如魚得水。但十八個月的狂歡節中間也不是沒有心事。美人兒瑪麗埃德—八二一年二月在歌劇院一登台,就收服了路易十八宮廷中一個最有頭臉的公爵。腓列普竭力跟公爵鬥法。雖然有時賭運不錯,到了四月初頭,為愛情所迫也不能不挪用報館的公款了。五月中,他虧空到一萬一。在這個倒楣的月裏,歌劇院在勒·班勒蒂埃街的旭阿水府中蓋臨時劇場,瑪麗埃德趁此機會上倫敦向爵士們敲竹杠去了。傷心的腓列普象某些男人一樣,雖則瑪麗埃德公然對他不忠實,倒是真正愛上了瑪麗埃德。瑪麗埃德卻一向當他是個粗魯的軍人,毫無風趣,隻好作為進身之階,暫時利用一下。她料到腓列普的錢快花完了,早已交結好一般報界的朋友,毋須再依靠腓列普。不過象瑪麗埃德這等女人,對於第一個幫她們在可怕的戲劇生涯中衝破難關的人,自有一番感激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