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難想象,阿迦德和約瑟經過這場風波,回到瑪薩裏納街的小屋子隻覺得心滿意足。為了被捕和二十小時的幽禁,藝術家一度心緒惡劣,回家的路上興致又恢複了,可是沒法排遣母親的愁悶。貴族院特別法庭快要開審軍人叛亂案,所以阿迦德的情緒更難平複。固然辯護律師很能幹,又有特洛希幫著出主意,但腓列普的行徑使人覺得他的品質大可懷疑。案子要審問二十天,約瑟隻求耳根清淨,把伊蘇屯的一切情形講給特洛希聽了,急忙帶著彌斯蒂格裏上賽裏齊伯爵的古堡。
屬於當代曆史的事實不必在此多敘。腓列普或許是扮演他預先承擔的角色,或許就是泄漏機密的人中間的一個,判了五年管製,限令釋放當天就動身上奧登,警察總監指定他在那兒住五年。這個辦法等於一種拘禁,不過憑著犯人的保證,不關在牢裏而關在一個城裏罷了。特·賽裏齊伯爵被國會派充特別法庭的預審推事,另一方麵又雇用約瑟在普雷斯勒古堡畫裝飾畫:特洛希便去拜訪這位國務大臣;碰巧伯爵也見過約瑟,對他印象很好。特洛希說明兩兄弟的經濟情況,提到他們的父親為國家出過多少力,王政複辟以後完全被遺忘了。
特洛希道:“大人,這種不公平的事經常造成怨望和不滿的情緒。您當初認識他們的父親,希望讓他的後輩至少有條生路!”
他把勃裏杜家在伊蘇屯的家務糾紛簡單扼要的說了一遍,要求聲勢烜赫的參事院副院長向警察總監疏通,把腓列普的居留地奧登改為伊蘇屯。特洛希又說到腓列普一貧如洗,請陸軍部顧著體統,把一個退伍中校應得的六十法郎月俸照發。
國務大臣回答說:“你的要求都很合理,我照辦就是了。”
三天以後,特洛希拿著必要的證件到特別庭監獄接出腓列普,帶往貝蒂齊街,他自己家裏。年輕的訴訟代理人訓了一頓混賬軍官,不讓他有辯解的餘地。凡是訴訟代理人真正關切主顧而肯埋怨他們的話,都會從骨子裏看事情,用赤裸裸的字眼估計當事人的行為,分析他們的心理,挖出他們的老根。特洛希責備腓列普毫無道理的揮霍,害苦了母親,送了台戈安姥姥的性命,說得皇帝的傳令宮啞口無言;然後講到伊蘇屯的情形,用他訴訟代理人的一套方式指點腓列普,把瑪克桑斯·奚萊和攪水女人的品性和計劃看得通明雪亮。
那政治犯天生對這一類的事情領會很快,覺得特洛希後半段的教訓比前半段中聽得多。
特洛希道:“在這個情形之下,你對你仁至義盡的親人的損害,能挽回的地方還可以挽回過來,被你害死的老太太固然不能複活,但隻有你能夠……”
腓列普問道:“叫我怎麼辦呢?”
“經我請求,上麵已經把你的居留地改為伊蘇屯了。”腓列普害過病,吃過苦,麵黃肌瘦,叫人看了害怕,聽了這話忽然臉上露出一點兒快樂的光彩。
特洛希接著說:“真的,隻有你能救出舅舅的遺產,說不定一半已經落入那個姓奚萊的虎口。細節你全知道了,你可以相機行事。我不替你定什麼計劃,我也沒有一定的主意;情形隨時會變。對方又狠又刁滑,看他想奪回你舅舅送給約瑟的畫,耍的是什麼手段,說你兄弟殺人,心腸何等狠毒,就可見你的敵人是樣樣做得出的。你要小心謹慎才好;即使你生就脾氣,不能安分守己,也得為了事業而安分守己。我已經把畫寄給奧勳先生,要他交在你手裏;這個話我沒有告訴約瑟,藝術家有藝術家的傲氣,聽了會受不住的。瑪克桑斯·奚萊那家夥勇敢得很……”
腓列普道,“再好沒有,一定要他勇敢,我才能成功;隻怕碰上個膽怯鬼,偷偷的離開伊蘇屯。”
“再說,你別忘了母親,她對你的慈愛真正了不起;也不能忘了你兄弟,你把他也剝削得夠了。”
腓列普叫道:“怎麼!他跟你講了那些無聊的事麼?……”
“得啦得啦咱們不是老世交麼?難道我知道你的事不比他們更多?”
腓列普道:“你知道什麼?”
“你出賣了你的弟兄們……”
腓列普聽著嚷起來:“我!我!做過皇帝傳令官的人出賣弟兄們?……胡說八道!貴族院,法院,政府,上上下下都被我們蒙在鼓裏。王上手下的人一個都摸不著底!”
特洛希道:“要是這樣就很好了。不過波旁家是推翻不了的,全歐洲都給他們撐腰,你得想法跟陸軍部講和……噢!將來你有了身家準會靠攏政府。你弟兄倆想發財,非抓住你舅舅不可。這件事需要多少手腕,謹慎,耐性;要功德圓滿,你在伊蘇屯住五年也不嫌時間太多……”
腓列普道:“不行,不行,得趕快下手才好;奚萊可能變賣舅舅的產業,過戶到那個婆娘名下,那就完啦。”
“還有,奧勳先生有見識,有眼光,你可以向他討教。你上路的證件領到了,奧萊昂驛車的座兒也定好了,今晚七點半動身,諸事齊備,咱們去吃飯吧。”
“我隻有隨身衣服,”腓列普解開他破舊的藍大氅,“我還缺少三樣東西:我的腰刀,我的劍和我的手槍,請你托斐諾的舅舅,我的朋友奚羅多給我寄來。”
代理人打量著腓列普的衣著,隻覺得惡心,說道:“你還不止缺少這幾樣呢。你有三個月過期的薪水可領,應當做一套象樣的衣服。”
腓列普發覺特洛希的首席幫辦就是瑪麗埃德的兄弟,便道:“嚷!高特夏,你在這裏!”
“是啊,我跟著特洛希先生有兩個月了。”
特洛希道:“我希望他沒盤進事務所以前在這兒待下去。”
“瑪麗埃德怎麼樣了?”腓列普想起舊情,不免有所感觸。
“她等新蓋的歌劇院開幕。”
腓列普道:“她滿不在乎把我打發了……也好,隨她吧!”
特洛希管著首席幫辦的夥食,隻能請腓列普吃一頓菲薄的夜飯;隨後兩個吃公事飯的送腓列普上班車,祝他諸事順利。
十一月二日亡人節,腓列普·勃裏杜向伊蘇屯警察局局長報到,請他在文件上簽證。腓列普遵照局長的指示,到阿佛尼埃街找個地方住下。伊蘇屯馬上傳出消息:一個在最近一次叛國案中犯嫌疑的軍官流放到本地來了,而這軍官又是受過天大冤枉的畫家的哥哥,越發激動人心。瑪克桑斯·奚萊的傷口完全好了;把羅日老頭放出去的款子變成現錢,買進公債等等的麻煩事兒,手續都已辦妥。老頭兒用產業作抵,借了十四萬法郎,在地方上大為轟動,因為內地沒有一件事瞞得了人。奧勳先生為著勃裏杜家的利益,看到事情惡化,心裏著急,向羅日的公證人埃隆先生打聽調動財產的目的。
埃隆道:“要是羅日老頭將來改變主意,他的親屬真該重重酬謝我呢。要不是我,老頭兒早已把五萬法郎利息的公債寫上瑪克桑斯·奚萊的名字了……我勸勃拉齊埃小姐最好以遺囑為準,否則各方麵的調動留下不少證據,難免有侵占的嫌疑弄出一場官司來。為了拖延時間,我勸瑪克桑斯和他的情婦讓事情冷一冷;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更產業的性質,不象老頭兒平時的作風。”
奧勳恨瑪克斯上回把他嚇得魂靈出竅,怕人搶劫,當下對埃隆先生說:“你幫幫勃裏杜家的忙吧,他們手裏一無所有。”
瑪克桑斯·奚萊和佛洛爾·勃拉齊埃自以為高枕無憂了,聽見來了羅日老頭的第二個外甥,隻是打哈哈。他們知道萬一腓列普叫人擔心,隻消讓羅日簽一份委托書,把公債轉到瑪克桑斯名下或是佛洛爾名下就行。即使將來遺囑作廢,每年有五萬法郎進款到手也是一筆很可觀的補償了,尤其羅日為了借十四萬現款,已經把不動產押出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