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腓列普在伊蘇屯(3 / 3)

一個星期以後,腓列普有了新做的一件大氅,一條褲子,一件背心,全是埃爾伯甫出品的上等呢料,用賒賬的方式按月付款。此外還賒了一雙靴子,一副麂皮手套和一頂帽子。奚羅多把他的內衣和武器從巴黎寄來了,附著一封給卡邦蒂埃的介紹信,卡邦蒂埃在龍騎兵團裏原是奚羅多的老部下。一這封信使卡邦蒂埃一片熱心的幫助腓列普,把他當做人才出眾,極有義氣的人介紹給彌捏南少校。關於最近結束的叛國案,腓列普吐露出一些內情,兩個正直的軍官聽了對他格外敬仰。大家知道,那次陰謀是帝國部隊想推翻波旁家的最後一次嚐試,拉·洛希爾的四班長案不算在內,因為政治意義完全不同。

從一八二二年起,鑒於一八二零年八月十九的陰謀案和(一八二一一二二)貝爾東·卡隆事件的下場,軍人們隻能靜待時機。腓列普參加的一粧是八月十九日案的餘波,也就是那個事變的死灰複燃,不過主持的換了一些更優秀的分子。和前麵的案子一樣,這件陰謀也不曾被政府摸清底細。事情一泄露,首腦們馬上設法縮小範圍,好象隻是軍營裏的兵變。實際上卻有好幾個騎兵團,步兵團,炮兵團參加,以法國北部為中心,準備一舉占領邊界上的重鎮。他們和比利時軍隊結成密約,一朝成功,比利時立即脫離神聖同盟,和法國成立聯邦,把一八一五年的和約作為廢紙。旋風過處,兩個王座可以同時倒台。事發之後,這個由雄才大略之士擬定而有政府要人參與的大計劃,完全給隱瞞起來,隻向貴族院供出一些枝節。案子的泄露或者是有人出賣,或者是由於偶然;但一開場首腦們就銷聲匿跡,他們身在國會,原來隻答應在政府內部幫助事情成功。腓列普·勃裏杜願意給領袖們做掩護。一八三零年以後,立憲派已經公開透露這個計劃的內幕,以及牽涉到四方八麵,而下麵的黨徒毫不知情的細節;我再來敘述未免僭越曆史的範圍,而且離題太遠了。上麵一些大概情形盡夠說明腓列普所擔任的雙重角色。他負責在巴黎起事,目的是為真正的陰謀作掩護,在北方大舉發動的時候使政府的注意力集中在京城裏。如今腓列普奉令把兩樁陰謀的關係割斷,隻招供一些次要的秘密。他的衣著和健康情況證明他窮極無聊,他犯的案子在當局眼中也就顯得並不重要。這種使命,對於一個毫無道德觀念,生活沒有著落的投機分子,再合適沒有。狡猾的腓列普知道自己腳踏兩頭船,一方麵在政府麵前做好人,一方麵受到黨內領袖的重視,打算以後看哪條路好處更多,再作決定。腓列普向卡邦蒂埃和彌涅南透露出陰謀真正的規模,說出特別法庭的某些推事也暗中與聞,卡邦蒂埃和彌涅南便覺得他是個了不起的英雄,認為他的忠誠不愧為大政治家,比得上國民議會的黃金時代的人物。所以不多幾天,狡猾的拿破侖黨徒就成為兩個軍官的朋友,他們倆在地方上的聲譽也給他沾了光。經過兩人推薦,腓列普馬上謀到奧勳先生說起的位置,進了希爾州保險公司的辦事處,象稅局的職員一樣掌管簿冊,填寫保險單,把印好的信填上姓名金額寄出去,每天隻有三小時工作。彌涅南和卡邦蒂埃介紹他進倶樂部,他的態度舉動,同彌捏南和卡邦蒂埃稱道這個造反頭目的長處完全相符,博得一般人的敬重;他們本來隻會以貌取人,不知道外表往往是靠不住的。

腓列普這一回的行事完全出於深謀遠慮,他在監獄裏思索過一番,覺得長此荒唐也沒有好處。所以用不著特洛希教訓,他已經懂得必須過一種安分,得體,規矩的生活,博取布爾喬亞的敬意。他很高興學著彌涅南的做人之道,相形之下使瑪克斯的短處更加顯著。同時他要瑪克斯看錯他的性格,不把他放在心上。他故意做得象個傻子,慷慨大方,不在乎金錢,暗裏卻包圍敵人,垂涎舅舅的遺產。他的母親和兄弟,和兄弟,真正不在乎金錢,真正慷慨而高尚的人,因為行事天真樸實,倒反被認為存心要奪家私。奧勳先生在腓列普麵前把舅舅的財產算過細賬,愈加引起腓列普的貪心。他第一次和老人密談,兩人就一致同意絕對不能讓瑪克斯起疑;萬一佛洛爾和瑪克斯把他們的俘虜帶走,哪怕隻帶往布日吧,腓列普就完事大吉。

腓列普的晚飯每星期在彌涅南上尉家吃一頓,在卡邦蒂埃家吃一頓,星期四在奧勳家吃一頓。不久又有兩份人家邀請;住到三星期,自己隻消管一頓中飯了。無論什麼地方,除非打聽他兄弟和母親在伊蘇屯作客的情形,他絕口不提舅舅,攪水女人和奚萊。得過勳章的軍官當地隻有彌涅南,卡邦蒂埃和腓列普三個,而腓列普還得著榮譽團勳章,在外省更顯得高人一等。三個人總在晚飯之前一同散步,成為俗語說的“另外一幫”。這種態度,這種謹慎和安分的作風,給伊蘇屯人的印象很好。

擁戴瑪克斯的人把腓列普看做“老粗”,軍人對有勇無謀而不配當統領的高級軍官,往往用這個稱呼。

高台的老子在瑪克斯麵前提到腓列普,說道:“他那個人品質很好。”

瑪克斯回答說:“哼!看他在貴族院特別庭上的行徑,不是上人家的當便是公家的暗探。他要不是個蠢東西,決不會受投機政客的愚弄。”

腓列普謀到差事以後,怕地方上閑話多,有些事盡量不讓外人知道。他在聖·巴丹爾納城關盡頭住著一所有大花園的屋子,和卡邦蒂埃兩人偷偷的練功夫;卡邦蒂埃未進禁衛軍以前,在作戰部隊裏當過劍術教師。腓列普暗中恢複了原有的武藝,又向卡邦蒂埃學到一些訣竅,足夠應付第一流的對手。然後他同彌涅南和卡邦蒂埃用手槍打靶子,表麵上隻說是消遣,其實要叫瑪克桑斯相信他萬一決鬥,主要是用手槍。腓列普碰到奚萊,總等奚萊先招呼,他隻在帽子邊上略微碰一碰,態度的隨便象上校向小兵回禮。瑪克桑斯·奚萊從來沒有受不了或者生氣的表示,在高涅德酒店也一字不提。他仍在那兒吃宵夜,但從法裏沃戳了一刀以後,夜裏的惡作劇暫時停止。過了一陣,除開巴呂克,法朗梭阿和其他三四個跟瑪克斯特別親密的人,其餘的逍遙團團員都承認勃裏杜中校輕視奚萊營長是事實,經常在背後談論。瑪克斯素來脾氣暴躁,性情激烈,這一回竟如此謹慎,大家都看了詫異。伊蘇屯沒有一個人,連卜丹和勒那在內,敢向奚萊提及這件微妙的事。卜丹覺得兩個禁衛軍出身的好漢公開不和非常可惜,但瑪克斯很可能安下什麼計策,讓腓列普自投羅網。據卜丹說,事情隨時會有新發展,但看瑪克斯攆走腓列普的母親和兄弟的手法就可知道;因為法裏沃的案子那時已是公開的秘密。奧勳先生當然不肯把奚萊的惡辣手段不講給城裏的老輩聽。被城裏一向當作話抦的摩伊隆先生,也私下說出行刺奚萊的人的姓名,大約為了追究法裏沃與瑪克斯結仇的原因,司法當局不能不注意以後的事故。

城裏人早已斷定腓列普和瑪克斯是對頭,談著這個敵對的局麵,猜測將來的結杲。腓列普用足心思探聽兄弟被捕的詳情,奚萊和攪水女人的來曆,終究和他的街坊法裏沃有了相當交情。腓列普把西班牙人仔細研究過了,認為這種性格的人大可信托。兩人的仇恨既完全一致,法裏沃也就自願聽腓列普差遣,把他所知道的有關逍遙團的事統統講了。腓列普又許下願心,倘若將來能在舅舅身邊代替瑪克斯掌權,一定償還法裏沃的損失,法裏沃便成了腓列普的死黨。

可見瑪克斯有了一個可怕的敵人,照當地的說法是“碰上了對手”。伊蘇屯城裏議論紛紛,料定兩個冤家將來必有一場惡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