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遺產歸誰 一 承繼人的參考資料(1 / 3)

十一月將盡,有一天中午時分,腓列普在弗拉班爾的中央走道上遇到奧勳先生,對他說:

“我發現你的外孫巴呂克和孫子法朗梭阿是瑪克桑斯·奚萊的好朋友。夜裏在伊蘇屯掀風作浪的搗亂事兒,兩個壞東西沒有一樁不參加。我兄弟和母親住在府上的時期,你們說的話全是兩人搬給瑪克桑斯聽的。”

“這些混賬事兒的證據,你怎麼得來的呢?……”

“我聽見他們夜裏從酒店出來說的話。你的孫子外孫各人欠著瑪克桑斯一千銀洋。那流氓要兩個傻小子剌探咱們打什麼主意;他提到你曾經想利用教士來包圍我舅舅,說現在也隻有你能指點我,因為還好,瑪克桑斯認為我是老粗。”

“怎麼,我的孫子外孫居然會這樣?……”

腓列普道:“你不妨暗中留神,自會看到他們半夜兩三點鍾陪著瑪克桑斯回聖·約翰廣場,醉得象香檳酒的瓶塞子。”

奧肋先生道:“怪不得兩個小子在家裏少吃少喝,很有節製!”

腓列普又道:“關於他們夜生活的材料都是法裏沃告訴我的;要不然,我怎麼想得到?西班牙人聽見瑪克斯對你兩個孩子露出一些口風,大概我舅舅受著很大的壓力。我疑心瑪克斯和攪水女人打算卷掉五萬法郎利息的公債,逃到不知什麼地方去結婚。現在急於要知道舅舅家裏的情形,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辦。”

老人道:“讓我回去考慮一下。”

腓列普和奧勳先生看見來了幾個人,便分手了。

從外甥腓列普初次上門拜訪以後,約翰·雅各·羅日一輩子也沒受過那麼大的罪。佛洛爾心驚肉跳,覺得預兆很壞,瑪克斯要遇到危險了。她對主人膩煩到極點,而且盡管下毒手把他百般折磨,他還是撐了那麼多年,佛洛爾生怕他老不死,盡活下去,便想出一個挺簡單的辦法:把老頭兒五萬法郎利息的公債騙上手,逃到巴黎去和瑪克斯結婚。老單身漢既非為了顧到親屬的利益,也非為了吝嗇,而是受著情欲指使,抓著公債不放,推說佛洛爾本是他獨一無二的承繼人,全部家財都是她的。可憐蟲明知佛洛爾愛瑪克斯愛到什麼地步,一朝有了足夠的錢結婚就會扔掉他的。

佛洛爾對主人灌足迷湯還是遭到拒絕,便改用強硬手段:她不再和主人說話,隻叫範提服侍;有一回老頭兒哭了一夜,早上範提看見他眼睛通紅。最近一星期,羅日老頭孤零零的一個人吃飯了,不知怎麼吃的!腓列普和奧勳先生談過話的下一天,第二次去拜訪舅舅,發覺他神色大變。佛洛爾守在老人身旁,眼神好不親熱的望著他,說話極其溫柔,一出假戲做得十分精彩;腓列普看見佛洛爾當他的麵對舅舅如此殷勤,料想局麵一定是緊急了。奚萊的策略是絕對不和腓列普衝突,當時躲在樓上。腓列普用犀利的眼光把羅日和佛洛爾打量過後,認為需要“將一軍”了。

“再見了,舅舅。”他說著站起身來,做出要往外走的模樣。

老頭兒受著佛洛爾的假溫存,覺得挺舒服,便說:“噢!別走得這麼快。腓列普,跟我們一塊兒吃飯吧。”

“好吧,隻要你肯同我出去散步一小時。”

勃拉齊埃小姐道:“先生身體虛得很,剛才連坐車出去兜風還不願意呢,”她一邊說一邊轉過去朝老頭兒目不轉睛的瞪著,好象人家用來製服瘋子的那種眼神。

腓列普抓著佛洛爾的胳膊,逼她望著自己,同樣目不轉睛的瞪著她,說道:

“告訴我,小姐,是不是我舅舅不可以單獨和我出去散步?”

佛洛爾無話可說,隻能回答:“當然可以,先生。”

“那末來吧,舅舅。——小姐,把他的手杖和帽子拿來。”

“不過他平時沒有我陪是不出去的。一是不是,先生?”

“是的,腓列普,是的,我隨時要她服侍……”

佛洛爾道:“還是坐車的好。”

“對,咱們坐車出去吧,”老頭兒隻想在他兩個魔王之間做和事佬。

“舅舅,要是不和我一路走著去散步,我從此不來了;足見伊蘇屯人說的不錯:你是被勃拉齊埃小姐捏在手裏,不得自由。”腓列普又惡狠狠的瞅著佛洛爾,說道:“我舅舅愛你吧,好得很!你不愛我舅舅吧,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你叫他受罪……那可不行!一個人想得遺產,也要靠巴結得來。——舅舅,你來麼?……”

可憐的膿包愁眉苦臉,委決不下,望望佛洛爾,望望外甥,腓列普看了說:“啊!原來如此!好吧,舅舅,再見了。——至於你,小姐,我在此有禮了。”

他走到門口突然掉轉身來,又撞見佛洛爾做著手勢威嚇他舅舅。

他道:“舅舅,你要願意和我散步,過一會在大門口等我;我上奧勳先生家走一趟,隻消十分鍾……要是咱們倆不能一塊兒出門,我會打發好多人出門的。”

腓列普說完,穿過聖·約翰廣場往奧勳家去。

腓列普的告密在奧勳家引起的風波,每個讀者都預料得到。早上九點,埃隆老先生帶著文件上門,發現奧勳違反習慣,已經叫人在堂屋裏生了火。奧勳太太也大清早穿扮好了,坐在壁爐旁邊的靠椅上。孫子和外孫被關在家裏,從阿陶斐納口中聽到消息,說有一場暴風雨要來了,從上一天起就在醞釀。等到葛麗德把他們叫來,他們一看祖父母的排場大吃一驚,而且罩在他們頭上的冷淡和怒氣已有二十四小時之久。

奧勳老人對埃隆先生道:“你坐著,對兩個十惡不赦的混蛋用不著客氣。”

法朗梭阿叫道:“噢!爺爺!”

威嚴的老人喝道:“不許開口!你們的夜生活,你們和瑪克桑斯·奚萊先生的來往,我全知道了;你們休想再在半夜一點鍾上高涅德酒店去跟他相會;直要你們倆各奔前程的時候,我才許你們走出大門。嘿!你們竟弄得法裏沃傾家蕩產?刑事案子你們不知犯過多少次了!”他看見巴呂克想開口,馬上把他喝住:“不準說話。你們倆都欠著瑪克桑斯先生的債,他六年來供給你們錢,讓你們拿著去荒唐胡鬧。你們先聽我監護時期的賬目,事情以後再談。你們聽了清賬就知道是不是能玩弄我,玩弄家庭,破壞家法,泄露我家裏的秘密,把這兒所說的所做的去報告給瑪克桑斯·奚萊先聽……你們為了一千銀洋當奸細,你們到手一萬就會殺人吧?……你們不是已經差點兒害了勃裏杜太太性命麼?奚萊先生明知道傷他的是法裏沃,硬把凶殺的罪名罩在我的客人約瑟·勃裏杜頭上。那個萬惡的家夥下此毒手,就因為從你們嘴裏知道了阿迦德太太想在這兒住下去的原因。你們,我的孫子,我的外孫,替這樣一個人做奸細!你們竟行同土匪!你們難道不曉得,你們的大頭目開始幹這一行的時候,一八零六年上就害死一個可憐的小媳婦兒?我不願意殺人犯和強盜出在我家裏,你們替我卷鋪蓋,到別的地方去叫人吊死吧!”

兩個青年臉色雪白,一動不動,象石膏像。

吝嗇鬼對公證人道:“請吧,埃隆先生。”

埃隆先生念出一份監護人的清賬,鮑尼埃家兩個孩子的財產,結算下來淨存七萬法郎,是他們母親的陪嫁;但奧勳先生代女兒借過大宗款子,所以他代表債權人可以支配一部分外孫的產業。巴呂克應得的一半是兩萬法郎。

奧勳老人道:“這一下你有錢啦,你拿了自個兒去找出路吧!我的財產和你外婆的財產,她此刻意見和我完全一致,都由我作主,喜歡給誰就給誰,喜歡給阿陶斐納就給阿陶斐納:是的,隻要我們願意,盡可以讓她攀一個貴族院議員的兒子,因為我們的全部家私將來都歸她一個人。”

埃隆先生插言道:“那是一筆很大的數目呢!”

奧勳太太道:“瑪克桑斯·奚萊先生會補償你的。”

奧勳先生叫道:“你幫那個下流東西去奪家私吧!”

“請原諒!”巴呂克結結巴巴說了一句。

“請原諒,下次不敢了!”老人學著孩子的聲音挖苦他。“我要原諒了你們,你們馬上去通知瑪克桑斯先生,叫他防備……不成,不成,我的兩位小少爺!你們將來的一舉一動,我自有辦法知道。你們怎麼做,我怎麼應付。我不拿你們一天或一個月的行為作準,而是要看幾年呢!我腳頭硬,眼睛亮,身體健康。你們將來走什麼路,我希望還能親眼看到。——告訴你這個資本家,你先上巴黎蒙日諾鋪子去學銀錢生意。要不好好做人,你就是自討苦吃:有人會監視你的。你的資金存在蒙日諾父子錢莊上;這兒是兩張彙票,監護人的清賬後麵附著收據,你替我簽字,解除我監護人的責任,”奧勳從埃隆手裏拿過清單來遞給巴呂克。

“至於你,法朗梭阿·奧勳,”老人望著自己的孫子說,“你非但無錢可拿,還欠我的錢呢。——埃隆先生,把清賬念出來,他的賬很清楚……非常清楚。”

宣布賬目的時候屋子裏寂靜無聲。

公證人念完了,祖父開口說:“給你六百法郎一年,你替我上博濟哀念法律去。我原來給你安排了一個美好的前程;現在你得想法當律師來養活自己。——哼!小子,你們欺負了我六年!告訴你們,我,我隻消一個鍾點就把你們抓回來了;我跨一步好走幾十裏呢!”

埃隆先生挾著簽過字的文件出門,葛麗德進來通報說勃裏杜上校來了。奧勳太太帶孫子外孫到房裏去,照奧勳老人的說法,叫他們懺悔,同時看看剛才那頓訓斥對他們發生什麼作用。

腓列普和老頭兒站在一個窗洞底下低聲談話。

奧勳先生指著羅日的屋子說:“我把你的形勢細細考慮過了。我才同埃隆先生談過。五萬法郎利息的公債隻能由持票人出讓,或者由他的代表出讓。從你來到現在,你舅舅沒有在公證人那兒立過委托書,他既沒有走出伊蘇屯,當然不會在別的地方簽。倘在本地出立委托書,我們馬上會知道;倘在外地,我們一樣能知道;因為委托書要登記,有人會通知埃隆先生的。因此,萬一老頭兒離開伊蘇屯,就得派人跟著,看他上哪兒,咱們有辦法打聽他幹些什麼。”

腓列普道:“委托書雖沒有簽,人家可逼著要;不過我希望能攔著不讓簽,而且一決一計一簽一不一成!”他補上這一句,因為看見舅舅站到大門口來了。他一邊指給奧勳先生瞧,一邊把剛才的拜訪,把那麼瑣碎而又那麼重大的事故大致講了一遍。他道:“瑪克桑斯見了我害怕,但是他要躲也躲不了。彌涅南告訴我,所有老部隊出身的軍官,每年在伊蘇屯慶祝皇帝的加冕紀念;所以兩天之內,瑪克桑斯非踉我見麵不可。”

“要是他十二月一日上午拿到委托書,就會搭班車上巴黎,不參加慶祝……”

“好!那就得把舅舅軟禁起來;好在無論什麼傻瓜,我隻要眼睛一瞪就壓下去了,”腓列普說著對奧勳先生殺氣騰騰瞪了一眼,嚇得老頭兒直打哆嗦。

“他們肯讓老頭兒和你出去散步,準是瑪克桑斯想出了什麼穩贏的辦法,”老吝嗇鬼提醒腓列普。

腓列普答道:“法裏沃暗中看著他們,而且監視的人不止他一個。西班牙人在華當附近找到我的一個老部下,從前受過我好處。沒想到那個朋雅明·布台就是西班牙人的下手,西班牙人自願撥出一匹馬給朋雅明用。”

“那畜生勾引我的孫子外孫,你要把他殺了,倒是一樁功德。”

腓列普答道:“今天我一張揚,整個伊蘇屯都知道六年來瑪克桑斯先生夜裏幹的什麼勾當。你們所謂的閑話自會集中在他身上。這樣他精神上已經給打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