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希笑著對皮克西沃道:“那末你將來準是說笑話說死了!”

從第五層起,四個年輕人走的不是樓梯,而是一種筆直的扶梯,象巴黎有些屋子通往閣樓用的。約瑟見過才貌出眾的佛洛爾,這時存心看到一個可怕的對比,但還想不到擺在他藝術家麵前的景象會醜惡到這個田地。

房間隻是閣樓上的一個斜角,沒有糊壁紙,帆布床上的褥子大概塞的是獸毛。躺在床上的女人皮色發綠,象淹死了兩天從水裏撈起來的,骨痩如柴,好比臨死前兩小時的癆病鬼。臭氣觸鼻,頭上包一塊方格子的印花布,頭發都禿了。凹下去的眼睛四周發紅,眼皮象雞蛋裏的薄膜。當年多麼迷人的肉體變了一副怕人的骨骼。佛洛爾看見客人,馬上把胸口的一塊破紗裹緊,大約原來是條小窗簾,邊上還留著鐵梗的鎊斑。房裏隻有兩把椅子,一口蹩腳五鬥拒;櫃上一個番薯當燭台,插著一支油蠟,地下亂糟糟的放著幾個盤子,沒有生火的壁爐旁邊有一隻搪泥的爐子。皮克西沃看見一本從雜貨店買來的練習簿,寫信給約瑟用的信紙就是從簿子上撕下來的,信大概也是佛洛爾和看護的老婆子商量著寫的。那種慘象隻有“令人作惡”四個字可以形容,這個形容詞本來也沒法用別的字加強。病人見了約瑟,腮幫上淌下兩滴眼淚。

皮克西沃道:“她還能哭呢!怪了怪了:骨牌上竟會掉出眼淚來!我這才明白摩西的奇跡。”

約瑟道:“她完全幹癟了!……”

佛洛爾道:“我是給懺悔的火燒幹的。可是我連一個教士都見不到,我一樣都沒有,便是讓我看到神像的十字架也沒有!”她伸出兩條象木頭雕的胳膊,嚷道:“先生,我固然罪孽深重,可是上帝懲罰罪人也從來沒有這樣嚴厲的!瑪克斯替我出過惡毒的主意,腓列普把他殺了,如今把我也殺了。上帝借他的手來報複,就象用天災來懲罰人一樣!你們好好的做人吧,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們都會遇到一個腓列普的。”

皮安訓道:“你們走開,讓我看看病是不是還醫得好。”

特洛希道:“你把她治好了,腓列普可要氣瘋了。我要把他老婆的情形報告法院;他既沒有告過妻子犯奸,妻子應當享有全部權利;腓列普免不了有場官司,鬧得他聲名狼藉。咱們先把伯爵夫人送往聖·但尼城關丟蒲阿醫生的療養院,讓她舒舒服眼的治病。接著我進張狀子要伯爵回家履行同居義務。”

皮克西沃叫道:“了不起,特洛希!做一粧好事叫人吃吃苦,倒也痛快!”

過了十分鍾,皮安訓下樓告訴兩個朋友:“我找台北蘭去要他開刀,還能救活這個女的。台北蘭一定會給她治療。縱酒的結果,她得了一種奇妙的病,大家本以為那種病已經絕跡了。”

“荒唐醫生,算了吧!難道她隻有一種病麼?”皮克西沃問。

皮安訓已經奔入院子,急於向台北蘭去報告重要消息。過了兩小時,約瑟的倒楣嫂子給送往丟蒲阿醫生創辦的醫院;那醫院辦得很好,後來由巴黎市收買了。

三星期以後,《醫院彙報》上發表一篇報告,敘述現代外科學上的一次極大膽的試驗,病人的姓名簡稱為F·B。她的死亡與其說由於開刀的反應,毋寧說由於生活太苦,身體支持不住。

上校勃朗堡伯爵馬上戴著孝去見蘇朗日伯爵,告訴他遭了重大的變故,傷心極了。上流社會裏竊竊私語,盛傳特·蘇朗日伯爵的女兒要嫁給一個人才出眾的暴發戶,不久就會升做少將,在禁衛軍中帶領一個團。特·瑪賽把消息告訴拉斯蒂涅,拉斯蒂涅在仙岩飯店吃宵夜的時候談到了,皮克西沃正好在座。

俏皮的藝術家暗暗發誓:“這頭親事決不讓它成功!”

在腓列普翻轉麵皮不理的朋友中間,象奚羅多那樣的人固然沒法報複,但皮克西沃靠著才氣到處有人招待,吃了虧決不輕易原諒。腓列普得意忘形,竟得罪了皮克西沃。有一回在仙岩飯店吃宵夜,皮克西沃要腓列普請他上勃朗堡府第去,腓列普當著許多要人的麵回答說:

“等你當了部長再來吧?”

皮克西沃搭訕著說:“是不是要我改信了新教才能上你家去呢?”

他嘴裏這麼說,心上想:“哼!就算你是歌利亞,我也有扳機,也有石子。”

聽到拉斯蒂涅說的新聞以後,促狹鬼第二天在一個做演員的朋友家穿扮齊整,化裝得象一個還俗的教士,戴著綠眼鏡,雇了一輛馬車直奔蘇朗日府上。皮克西沃既然被腓列普當做搗亂朋友,也就有心跟腓列普搗亂一下。他一再要求,說有要事麵談,居然見到了特·蘇朗日先生。皮克西沃道貌岸然,好象肚子裏裝滿了機密大事。他用假嗓子說出勃朗堡伯爵夫人的病情,說出從皮安訓那兒聽來的可怕的內幕,說出阿迦德是怎麼死的,羅日老頭是怎麼死的,勃朗堡伯爵還為之得意呢;他又把台戈安女人的死,盜用報館公款以及腓列普墮落時期的種種行為,一古腦兒全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