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瘋子(3 / 3)

包比諾預備去訊問侯爵的那天是星期四,學校放假的日子。早上九點左右,父親還沒醒,弟兄倆在花園裏玩兒。兄弟從來沒到過射擊房,想去練習,非要哥哥在父親麵前幫他說情不可;哥哥不知道怎麼拒絕。加米葉欺他軟弱,常常喜歡跟他爭。那天弟兄倆一邊玩一邊鬥嘴,甚至象小學生一般打架了。他們在園子裏追逐,大聲嚷嚷,把父親鬧醒了,起來靠著窗口看他們!他們卻鬧哄得厲害,沒有發覺。侯爵望著兩個孩子象蛇似的扭做一團,精神充沛,眉飛色舞,臉又紅又白,眼睛閃閃發光,四肢攪在一起象火燒的繩子;他們跌下去,爬起來,互相撲在懷裏,仿佛雜耍場中兩個角力的運動家,使父親看了滿心歡喜,覺得平時在緊張生活中所受的最劇烈的痛苦都有了補償。

那時二樓和三樓上有兩個人向園子裏望著,說老瘋子居然教兩個孩子打架,給自己取樂,好幾個人都從窗口探出頭來,被侯爵看到了,便對孩子們說了一句話;他們立刻爬上窗子,跳進房間;格萊芒替加米葉向父親提出要求,父親答應了。但屋子裏議論紛紛,說侯爵的瘋狂又有了新的表現。

等到晌午時分,包比諾由書記官陪著到門上說要見特·埃斯巴先生的時候,看門女人帶他們上四樓,一路把侯爵當天早上教兩個孩子打架的事告訴包比諾,說那毫無心肝的家夥看見小的把大的咬出血來,居然笑了,大概還希望他們倆把命都拚掉呢。

然後她又補充說:“為什麼要這樣?哼!連他自己也說不上呢。”

這樣斷了一句,她已經把法官帶到四層樓上一扇大門前麵;門上裝著小框子,黏著《插圖本中國史》分期出書的廣告。樓梯台上全是泥巴,欄杆髒得要命,大門上留著印刷所的汙跡,破落的窗上和天花板上被學徒們拿蠟燭的煙熏滿醜態百出的圖形;或是由於故意,或是由於隨便糟蹋的習慣,牆角堆滿著垃圾;總之,這副景象的一切細枝末節,恰好配合侯爵夫人在狀子裏所舉的事實,所以法官雖是大公無私,對侯爵夫人的話也不由得不信了。

看門女人說道:“這就是他的工場了;他在中國人身上花的錢,足夠養活整個街坊呢。”

書記官微笑著望著包比諾,包比諾也不容易保持他一本正經的神氣。兩人走進第一間屋子;裏麵有個老人,大概是辦公室的仆役,兼管鋪麵和銀錢出納的事,可以說是替中國打雜的。四壁的長擱板上堆著印好的圖書。房間盡裏頭,用木條格子另外分出一個小間作為辦公室,掛著綠布簾,有個授受銀錢的窗洞說明那是賬櫃所在。

“特·埃斯巴先生在家嗎?”包比諾問那個穿灰色工衣的人。

仆役聽了,打開小間的門,讓法官與書記官看到一個白頭發的令人起敬的老頭兒,衣服穿得很樸素,掛著聖·路易十字勳章,正坐在書桌前麵校閱一批彩色圖片。他停下工作瞧著兩位來客。辦公室陳設簡單,放滿著圖書和校樣;另外一張黑桌子大概是一個當時不在那兒的人辦公用的。

“閣下可是特·埃斯巴侯爵嗎?”包比諾問。

“不是的,先生,”老人站起身來回答。“你們找他有什麼事?”他這樣補了一句,向他們走過來,舉動態度都顯出是受過貴族教育的人。

“我們有些純粹關於他私人的事和他談。”

那人聽了便走進最後一間屋子,向正在壁爐旁邊看報的侯爵說:“特·埃斯巴,有兩位先生找你。”

這最後一間辦公室鋪著舊地毯,掛著灰布窗簾;家具隻有幾張桃木椅,兩張靠椅,一張蓋子可以上下推動的書桌,一張德龍興式的書桌;壁爐架上放著一個起碼座鍾,兩個舊燭台。老人走在來客前麵,推出兩把椅子讓坐,仿佛他是主人似的,侯爵也老實不客氣讓他這麼作。雙方行禮的時候,包比諾把所謂瘋子打量了一下;侯爵不免問到兩位客人的來意。包比諾向老人與侯爵很有意義的望了一眼,回答說:

“我覺得我的職務和今天的使命需要和你單獨談話,雖然根據法律的本意,在這個情形之下進行的偵查也得有同住的人在場。我是塞納州初級法院推事,奉庭長之命來訊問一些事實,都是特·埃斯巴侯爵夫人在申請禁治產的狀子裏提到的。”

包比諾說完,那老人就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