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聽著大為感動,硬壓著感情問道:
“那末侯爵夫人對你隱居的理由是知道的了?”
“是的,先生。”
包比諾把腰板一挺,表示大吃一驚,猛的站起來打開辦公室的門,招呼他的書記。
“喂,諾埃,你回去罷。”
接著又對侯爵說:“先生,雖則你這番話已經使我完全明白,但狀子上還提到一些別的事,我想聽一聽你的解釋。比如說,你在這兒經營商業,這一點似乎跟你的身分不合。”
“這件事不便在這裏談,”侯爵說著,向法官作了一個手勢請他出去;然後又對著老人:“努維翁,我下去了;兩個孩子快回家了,你等會來吃飯罷。”
“侯爵,”包比諾在樓梯口問,“你不住在這裏嗎?”
“不,先生。我為了出版事業特意租這幾間屋子作辦公室。你瞧,”他指著壁上的廣告,“這部曆史的發行人不是我,而是巴黎一家最有地位的書店。”
侯爵把法官讓進底層的屋子:“先生,這才是我住的地方。”
屋內那股詩意毫無賣弄風雅的痕跡,包比諾一進去就悠然神往。那日天氣極好,窗都開著,客室內布滿了園中草木的香氣;一道道的陽光把略帶褐色的護壁照得格外光鮮。包比諾看到這個幽雅的環境,認為決不是一個瘋子所能創造出來的。
他心上想:“對啦,我就需要這樣一所屋子。”接著又高聲問:“你不久要搬走了吧?”
“希望能這樣,”侯爵回答道,“可是我要等小兒子完成學業,等他們弟兄倆的個性完全成熟,再把他們帶到社會上去,讓他們接近母親;並且,除掉已經給他們的實學以外,我還想加以補充,教他們遊曆歐洲各國的京城,見見世麵,見見人物,把學的語言實地應用一下。”他請法官在客廳內坐下了,又道:“關於印行《中國史》的事,我不能在一個老世交麵前和你談。他是努維翁伯爵,大革命時代流亡在國外,回來連一點家私都沒有了;我跟他一同辦這件事,與其說為了我自己,不如說為了他。我並沒告訴他我隱居的理由,隻說我跟他一樣把家產攪光了,可是還有些資本足夠經營一樁買賣,他也可以從中出點力。我從小有個受業的老師,叫做葛羅齊埃神甫,由於我的保舉,查理十世派他做阿爾直那圖書館館員,那圖書館是今上當太子的時候就主管的。葛羅齊埃神甫對於中國極有研究,深知它的風俗習慣。我在一個人極容易對所學的東西入迷的年齡上承繼了他的遺產,二十五歲就學會了中文。我承認我對這個民族的欽佩簡直不能自已,因為它能把征略者同化,它的曆史比神話的年代或聖經的年代還要古老,穩定的製度使它能保持領土的完整,紀念建築偉大無比,行政機關完滿無比,革命是不可能的;它認為理想的美是貧弱的藝術原則,它的工藝和珍貴的出品發展到登峰造極;我們無論在哪一點上都不能超過它,而我們自命為高人一等的成績,他們卻和我們並駕齊驅。可是,先生,即使我常常在談笑中把歐洲各國的情形與中國的相比,我到底不是中國人,而是一個法國紳士。倘若你懷疑這個企業,我可以提出證明,這部附有插圖與統計,涉及文學、宗教各方麵的大書,已經得到普遍的讚許,預約的數目到了二千五百部,包括歐洲各國在內,法國隻占到一千二。每部書要賣三百法郎;努維翁伯爵從中可以掙到一筆年息六七千法郎的款子,因為我辦這個企業暗中的動機便是保障他的生活。至於我自己,隻希望能掙些錢讓兩個孩子有點兒娛樂。我無意中賺的十萬法郎可以作他們的特殊支出;凡是他們的衣著、馬匹、看戲的錢,擊劍和別的玩藝兒的學費,隨便塗抹的畫布,喜歡的書,以及做父親的極高興讓他們滿足的一切小小的欲望,都有了著落。兩個孩子讀書那麼用功,成績那麼優異,倘若我沒力量供給他們這些享受,那我為了維持身家清白所作的犧牲,勢必更加痛苦了。的確,先生,我關在家裏教養兒子已有十二年之久,這十二年使宮廷把我完全忘了。我的政治生涯,我的世代簪纓的身分,自己可能掙到而傳給孩子們的新的光榮,全部放棄了;但是我們姓埃斯巴的並沒損失,孩子們將來一定是出眾的人物。我固然沒有進貴族院,但日後他們可以憑著為國效勞的功績,光明正大的去爭取,他們也必定能為祖國作出一些傳世的事業。我把家聲洗刷幹淨之後,等於替後人奠定了一個光榮的前途:雖然這番苦功是沒人知道的,沒有光華的,也不能不說是一件高尚的行為罷?先生,還有別的事要我解釋嗎?”
那時好幾匹馬的聲音在院子裏響起來。
侯爵說:“他們回來了。”
一忽兒兩個少年進了客廳,衣著大方而樸素,穿著帶有踢馬刺的靴子,戴著手套,很高興的揚著馬鞭。興奮的臉表示才吹過新鮮空氣,精神抖擻,身體強壯。他們倆跟父親握手,象朋友般彼此交換了一個溫柔的眼風,又冷冷的向法官行了禮。包比諾覺得無須再問侯爵與兒子們的關係了。
“你們玩得好嗎?”侯爵問。
“玩得很好,父親。我初次出馬,十二槍就打倒六個木人!”加米葉說。
“你們上哪兒散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