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的美人兒,你的家具已經定下了。屋子明天就動工裝修,一切歸建築師負責,他是特·拉·皮耶第埃先生介紹來的。”
皮羅多太太嚷道:“哎喲,我的上帝!可憐我們吧!”
“你這是不講理了,我的寶貝。難道你在三十七歲上,一個這樣嬌嫩,這樣漂亮的女人,就躲到希農鄉下去不成?我嗎,謝謝上帝,還隻有三十九歲。運道來了,給了我一個美好的前程,我就闖進去。隻要謹慎小心,我在巴黎的布爾喬亞中間可以開創一個光榮的門第;過去的例子多得很,我可以叫皮羅多成為一個世家大族,象格萊,象於勒·台瑪雷,象羅甘,象穀香,象琪奧默,象勒巴,象紐沁根,象薩耶,象包比諾,象瑪蒂法,他們都在本區出過名,或是正在出名。你放心,這樁買賣要不象金條一般靠得住……”
“靠得住!”
“當然靠得住。我已經盤算了兩個月。我裝做若無其事的向市政府,建築師,承包商,把營造的事都打聽過了。替我們改裝屋子的青年建築師葛蘭杜,因為沒有錢加入我們的投機生意,懊惱死了。”
“將來有營造生意好做,他自然攛掇你,好敲你一筆了。”
“象羅甘,比勒羅,克拉巴龍這些人可是哄騙得了的?這樁賺錢的生意和女蘇丹雪花膏一樣穩,告訴你!”
“可是朋友,羅甘盤進事務所的錢早已付清,家業也掙起來了,幹麼還要做投機生意?有時我看見他走過,心事比當部長的還要重,他低著眼睛瞧人的樣子,我就不喜歡:他怕人看出他心中有事。這五年來,他臉孔變得象個老色鬼。準告訴你,他不會拿了你們的錢溜之大吉?這是常有的事。咱們知道他的底細麼?盡管他和咱們交了十五年朋友,我可不願意為他把手伸到火裏去。啊,我想起了,他害著鼻竇炎,不跟太太同居,一定私下養著女人,被她們蛀空了;要不然他沒有理由垂頭喪氣。我早上梳妝,從百葉窗裏望出去,看見他走回家,知道他從哪兒來!我看他是另外有個家,管著兩處開銷。這種生活可是公證人的生活?要是收進五萬,花掉六萬,二十年下來,他的家業不就完了?還不是光杆兒一個,象初出世的小約翰麼?但是他闊綽慣了,便老實不客氣搶劫朋友:精明的慈善家總是先照顧自己的。他跟咱們的老夥計,那小流氓杜·蒂埃,很親熱,這就不是好兆。倘若他識不透杜·蒂埃,他是瞎子;倘若識透了,千麼要那樣討好他?你會說他的女人愛著杜·蒂埃吧?哼!一個男人在有關老婆的問題上不要麵子,決不會作出什麼好事來。再說,那些地產的業主竟那麼傻,肯把值到一百法郎的東西隻賣一百銅子麼?你碰到一個孩子不知道一個路易值多少,你不是會告訴他麼?照我看來,你們那買賣,你聽了別生氣,竟是一種搶劫。”
“天哪!女人家有時候真古怪,念頭會這樣七顛八倒的!羅甘不參加吧,你會說:‘喂,喂,賽查,羅甘不搭股,那買賣靠不住。’羅甘加入了,應該有保障了,你又說……”
“加入的不是羅甘,是什麼克拉巴龍。”
“當公證人的不能出麵做投機生意啊。”
“那末他為什麼要幹一樁法律禁止的事呢?你向來尊重法律,你怎麼說?”
“讓我說下去好不好?羅甘加入了,你又說買賣靠不住。有這道理麼?你又說:‘他這麼做是違法的。’可是必要的話,他盡可以出頭露麵。你還說:‘他已經有錢了。’人家不是也可以這樣說我麼?倘若拉貢和比勒羅來問我:‘你已經象販豬的一樣賺飽了,幹麼還做這筆生意?’咱們聽了歡迎麼?”
皮羅多太太說:“生意人的地位跟公證人不同。”
賽查接口道:“反正我良心很太平。賣主有不得不賣的理由;我們並沒搶他們,好比你買進七十五法郎的公債,並沒有搶劫拋出的人。今天我們照今天的市價買進地產,兩年以後,行情不同了,跟公債一樣。告訴你,公斯當斯一巴勃一約瑟芬·比勒羅,無論什麼事,隻要有一點兒不清白,我賽查·皮羅多一輩子也不會做,不管是犯法的還是違背良心的,還是犯嫌疑的。真想不到,成家立業十八年了,還被老婆疑心做人不老實!”
“得啦,得啦,賽查!別生氣。跟你相處了這麼些年,還識不透你的心麼?歸根結蒂,你是當家的。這筆產業不是你掙來的麼?既然是你的,你盡管花吧。哪怕弄到山窮水盡,我們母女倆決沒有半句怨言。可是你聽我說:當初你發明女蘇丹雪花膏和潤膚水的時候,你冒的險不過五,六千法郎。現在你把全部家私都押在一副牌上,賭的又不止你一個,你有合夥老板,說不定比你精明。你要開跳舞會就開吧,要裝修屋子就裝修吧,花上萬把法郎雖然冤枉,還不至於傷元氣。至於那筆瑪特蘭納的生意,我堅決反對。你是花粉商,就做花粉商,別做地皮生意。我們女人天生有股靈性,不會錯的!我的話說完了,隨你怎麼辦吧。你當過商務裁判,懂得法律;你當家當得很好,我跟你走就是了。不過咱們的財產還沒安排妥當,賽查麗納還沒有稱心如意的嫁出去,我總覺得提心吊膽。但願上帝保佑,我的夢不要是個預兆才好!”
公斯當斯表示就範了,皮羅多倒也不大好受,遇到這類情形,他就喜歡使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手段。
他道:“公斯當斯,我話還沒有說出去呢;不過說不說都是一樣。”
“噢!賽查,話都說盡了,不用再提。總之,名譽比財產要緊。來,朋友,睡覺吧,咱們柴火也燒完了。你喜歡談天,床上談舒服得多。……噢!那個惡夢!我的天哪,看見自己變成那副形景,多可怕!我要跟賽查麗納去好好的念一台九日經,保佑你的地產生意成功。”
皮羅多一本正經的說道:“有老天爺幫忙自然沒有害處;可是太太,榛子油也是一股力量呢!我這個發明,象我從前發明女蘇丹雪花膏一樣是碰巧。上回是隨便翻開一本書,這回是看到一幅版畫,題目叫做《埃羅與萊安特》,畫著一個女人在情人頭上灑香油,你想多有趣!最可靠的投機生意是利用人的虛榮心,利用人的自尊心和愛打扮的心理。這些心理是永遠不會消滅的。”
“唉!是啊,這一點我看得很清楚。”
“男人到相當年紀,頭發沒有了,會千方百計的想要。理發師告訴我,近來不但瑪加撒油暢銷,凡是可以染頭發的,大家認為可以長頭發的藥品,銷路都好。自從和平以後,男人對女人熱心多了,女人可是不喜歡禿頂的,嗨,嗨,咪咪!可見這一類商品的銷路跟時局有關。保護頭發的藥品跟麵包一樣好賣,尤其我的香精將來可以請科學院批準,好心的伏葛冷先生一定還會幫我一次忙。明天我要把我的主意告訴他,向他請教,他喜歡的版畫也要拿去送給他,我托人在德國找了兩年才找到。和他合夥做化學藥用品的希佛勒維說,他正在研究頭發。我的發明倘若跟他的發明合得攏,男男女女都要買我的香油。我再說一遍,我這個主意就是一筆財產。天哪,我簡直睡不著覺了。總算運氣,小包比諾長著一頭世界上最好看的頭發。咱們再雇一個頭發拖到地下的女店員,隻要不褻瀆上帝不得罪人,就叫她說是多虧了我的生發油,因為那東西的確是油,一點不假。這麼一來,凡是頭發花白的家夥都要釘著我的油了,好比晦氣星老釘著窮人一樣。除此以外,親愛的,還有跳舞會哩!我不是要嚇唬人,隻想見見那個小流氓杜·蒂埃,他有了幾個錢耀武揚威,一到交易所可就躲著我啦。他知道有樁不光彩的事落在我手裏。也許我當初對他太厚道了。太太,你說奇怪不奇怪,一個人做了好事老吃虧,當然我說的是這一世!我待他象待兒子一樣,你才不知道我幫了他多大的忙呢。”
“提起他來,我身上就起雞皮疙瘩。他要你當什麼角色,你要知道了就不會把他偷三千法郎的事瞞起來了;我早猜到那樁事是怎麼了結的。你如果送他上法庭,對大家倒是做了件功德。”
“他想叫我當什麼角色呢?”
“別提了。今晚上你要肯昕我的話,皮羅多,我就勸你不要再理睬杜·蒂埃。”
“他從前是我的夥計,他剛做生意的當口,我還替他作了兩萬法郎的保;現在不準他進門,人家不要奇怪麼?算了吧,咱們總是為好,別的不用管了。再說,杜·蒂埃已經變好了也說不定。”
“那末咱們家裏要弄得一塌糊塗了!”
“什麼一塌糊塗?放心好了,樣樣會安排得有條有理,象五線譜一樣。我才告訴你,樓梯要改向,我跟賣傘的加隆辦過交涉,要租隔壁的屋子,難道你都忘了不成?我明兒要和他一同去找他的房東莫利奈,明兒我事情多得跟部長一樣……”
公斯當斯道:“你那些主意把我攪得頭昏腦脹,什麼都弄不清了。再說,皮羅多,我快睡著了。”
丈夫答道:“啊,你早。因為咪咪,現在已經是早上了。啊!她睡熟了,親愛的孩子!嘿,你要不發一筆大財,我才不叫賽查呢。”
一忽兒,公斯當斯和賽查都安安靜靜的打起鼾來。
我們隻要把這出戲裏兩個主角的身世大致看一看,就知道這場不傷和氣的爭論給人的印象,和他們過去的曆史完全一致。我們這幅速寫除了描寫一般零售商的生活,也要交代清楚做花粉生意的賽查·皮羅多,怎麼會碰巧當上副區長,從前怎麼會在民團中當隊長,現在又怎麼會得榮譽團勳章。摸透了他的性格,弄清了他發跡的原因,我們就懂得為什麼生意上的風浪,精明強幹的人能夠戰勝,臨到無能的人頭上就會變做不可挽回的災難。世界上的事情永遠不是絕對的,結果完全因人而異:苦難對於天才是一塊墊腳石,對基督徒是一口受洗禮的池子,對能幹的人是一筆財富,對弱者是一個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