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試筆唐花塢(2 / 2)

我不急於寫生,先在西樹林中的長椅上坐一陣兒,掏出古典詩詞讀上片刻,再帶著這種古典的情思進入唐花塢。這樣做似能“一石兩鳥”,既學了詩詞,也讓感情“古典”起來,這樣一入筆就容易“對味兒”。

這樣一耽擱,使我每次進入花房之後,總要在被圍觀的狀態下開始寫生。這是我必須克服的第一關。我的辦法——你(們)不是要看我嗎?那好,我先來看你。我能寧靜地把圍觀的人看得自動退卻,然後再開始動筆。

還有第二關,臨摹絕對需要懸肘,一定要把感覺和力量完全凝聚在筆尖上,讓感覺和力量直達(甚至是穿透)紙麵。需要凝神屏氣,才可能做到這一點。實現它的確不容易,但我做到了。

第三關是,不要看一眼畫一筆,而應該看上一陣兒之後,就一鼓作氣畫上好幾筆。“幾”到底是幾呢?一個段落,有“幾”算幾。等“幾”完了,再鬆口氣,緩一緩神。

第四關是,今天畫過了,明天(或者後天)再畫,仔細觀察這一花卉近日的變化過程。這樣,花卉在自己眼中成為有生命的東西,畫的時候不妨在心中和她“對話”。

我很“投入”(當年沒這個詞兒,但我確實是這麼種感情),把現實社會上的一切全都置之腦後,什麼星期日,什麼過節過年,都和我無關。我有我自己的節日,其中的“大節”又由無數的“小節”組成。什麼是“小節”呢。比如這繪畫,當我能克服圍觀對我的幹擾了,這就是一個“小節”;當我能懸肘自如地運筆了,又是一個“小節”;以此類推……如果繪畫、詩詞、京劇、考古諸多方麵的係列“小節”積少成多,我個人的“大節”也就形成,我就能成為國家在這方麵需要的一個特殊人才。這時,國家之“節”與我個人之“節”也就統一了。

記得我曾在中山公園的西樹林中給自己留影,背景選擇的是一個已經枯死了的千年古柏。它的軀體雖已幹枯,但枝丫依舊倔強地怒指青天。我喜歡它的這種性格,就在去畫畫時帶去家裏的方匣子照相機(是母親建國初期訪問蘇聯時帶回來的,東西看上去笨,但特皮實),到了古樹跟前,請其他遊人幫忙按了一下。後來父親看到這幅照片,有些惱怒,說“一個年輕人跟死樹合影,不知道心裏想著些什麼”。的確,父親從來是不了解兒子的心思的。

隻是可惜,幾年之後——當我在這幾個方麵齊頭並進了一段相當路程,國家的政治形勢越來越緊。社會對於“社會青年”的壓力越來越大。我終於承受不住了,乖乖地找了一個到新疆去的機會,把這些“玩意兒”全都拋到九霄雲外,把我關於用個人之“節”迎合國家之“節”的種種設想,也拋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