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0.感謝師傅(2 / 2)

1983年,承包風刮進了戲曲界,演員們忙著掙錢,把編劇、導演、音樂美術設計都拋到了一邊兒。我深怕青春就此耽誤下去,急忙自我改行——寫起有關京劇的文章,隊“報屁股”一點點地寫起,慢慢寫“大”,再逐步發展到寫書。在這個過程中,已經退休多年的翁偶虹先生進入我的視野。這位老夫子,我羨慕他的並不是五十年中編劇一百三十多個,而是他對那麼多京劇大家了如指掌。在更深一步了解翁之後,我發現了他性格上的魅力,他對清末民初以來的、那風俗畫一般的市井生活是如此地熱愛和迷戀,往傻處說是個“玩”字,往雅處說就是個“品”字。他曾寫過一段為自己寫照(一直沒公開發表過)的銘記:也是讀書種子,也是江湖伶倫。也曾粉墨塗麵,也曾朱墨為文。甘做花虱於菊圃,不厭蠹魚於書林書。書破萬卷,隻青一衿;路行萬裏,未薄層雲:寧俯首於花鳥,不折腰於縉紳。步漢卿而無珠簾之影,儀笠翁而無玉堂之心。看破實未破,做幾番忙中閑叟;未歸反有歸,為一代今之古人我撰寫了不少本有關彔劇的著作,也偶然回頭為李世濟寫了出《則天武後》,還得了“文華獎”。

這時,黃宗江先生又闖到我的視野當中。他明顯靈活得多和寬廣得多,電影、話劇、京劇三個領域各插腳,還來得那麼自由從容。顯然,黃的二個領域是他多年有意無意間形成並持有的,別人“硬學”是學不來的。但是我對比著研究了自己,覺得自己也有些奇特,也有另外的三種領域:記者、學者和作家。如果以前這三方麵的潛在因素是無意形成的,那麼今後我就應當有意去培養和發揚。

後來,黃先生搬了家,我也搬了家。他家在城的大西南,我在大東南,見麵實在不容易。我於是注重從讀書中找師傅。我發現,一位王朝聞,一位錢鍾書,都先後成為我“研究”的對象。應該說,研究王比較有心得,因為他最初的專業也是藝術研究,三十年前我聽過他的講座,但就是沒見過麵。但這不妨礙我研究他的“路子”,我發現他在運用各種藝術的規律性語錄上邊,都下過很大的功夫,喜歡(習慣)從這種畫論的語言去說戲曲,或者用戲論的語言去說詩詞,或者用詩論的語言去說雕塑。我鬥膽給這起了個名字,就叫做“隔山望海”。我體會到了立刻就用,於是後來在我的幾本集子中也多次出現“隔山望海”的小欄目。至於錢先生,我沒有拜識他的緣分,就隻有高山仰止,隻能通過閱讀別人研究“錢學”的文章去間接理解。舍此我還沒有其他的辦法。

上述都是縱向上的師傅,事實上,平時橫向尋覓師傅的時候更多。這不妨從我的書櫃來看,那一排排的書籍,隻要是我認真讀過的,就一定有我的師傅在內。他們,也不一定都是前輩和名人,隻要在理念和思路上有創造的,就都值得我品味和仿效。我因為搞京劇,逐漸形成了一“動作”就要先找“鐐銬”的習慣。一邊動著,一邊把“鐐銬”耍起來和舞起來,要讓它美,還要讓它有名目,目的則是為了師出有名和更加自覺。比如這兩年編選自己的散文、隨筆集子,本來是可以“一盤散沙”的,但我偏不,我偏要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我創造了一種“一本散文、隨筆也是一本(大)書”的格局。自序通常都是一篇富於咀嚼的文章,文章標題也被用做了書名,例如《先綠後園》、《風景的厚度》、《跳著石頭過河》之類。正文則一定分成四大組,內容是根據書名“起承轉合”分解為四層,其中每一層都有一節短語,排版時要占一麵。這節短語由二三百字到六七百字不等,是對這一層意思的闡發,也涵蓋著所屬文章的內容。四組文章需要是等量的(可以都是十二篇,也可以是十五篇或二十篇)。最後,這樣的一大“組”(既對立又統一的)文章,事實上也就可以說是一“本”書。且不管它們是否留得住,反正我自己對之有興趣,並且已經試行過幾次了。這類“活兒”,表麵上沒有哪位師傅“幹”過,但其實也還是師傅“教”的,隻不過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它究竟屬於哪一門哪一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