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殺人的記憶(2 / 3)

“為什麼我會經常在夢中聽到猛烈的不斷的敲打聲?”趙曉楠問,“你有過這樣的經曆嗎?”

李振峰微微一怔,他掃了一眼車內的後視鏡:“這樣的情況持續多久了?”

“有好幾年了,我工作後就開始了。但不是經常,隻是偶爾,所以我沒當回事。”

“趙法醫你有沒有考慮過去醫院照個腦部螺旋CT?”李振峰問,“先排除下自己身體健康方麵的問題。”

“先?”趙曉楠不解地看著他。

李振峰似乎有些猶豫:“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因為這可能涉及你的個人隱私。”

“你盡管說吧。”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尷尬,趙曉楠把目光看向了車窗外。

淩晨4點左右的城市總是在光明與黑暗中不斷地穿梭著,給人一種不現實的錯位感。

“如果排除了自身健康方麵的問題,那就是心理上的原因了。”李振峰平靜地說道,“不知你是否聽說過一個詞叫記憶表象。”

趙曉楠搖搖頭:“沒有。”

“記憶表象是保存在人頭腦中的曾經感知過的客觀事物的形象。感知過的事物不在眼前而在我們頭腦中重現出來的形象,是同形象記憶有關的回憶結果。也就是說記憶表象是通過對現實的對象或者現象的知覺過程獲得的,記憶表象與知覺密切聯係,知覺映象越豐富,記憶表象就越多樣,但與知覺映象又有本質區別。知覺映象由事物本身直接引起,而記憶表象則往往是由其他事物,或者是其他人在有關詞語的作用下引起的,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暗示’。

“比如,你突然收到你的母親從老家寄來的信,在閱讀文字時,你的腦海中就會出現你母親的樣貌。反過來說,如果你看見母親的相片,你腦海中就會出現你母親說話的聲音和動作。這兩種就是最典型的記憶表象的體現。

“當然了,也有錯位記憶表象。我就曾經遇到過這樣一個例子,我導師不止一次提到過連海市的海鮮很好吃,尤其是那裏的海蝦,他不厭其煩地在我們麵前講述,以至於我們後來對這種海蝦就有了直觀上的記憶表象。因為我們導師已經通過暗示的方式把他對這種海蝦在味覺上的記憶轉嫁給了我們。

“所以說趙法醫你,必定也是曾經遇到過類似的場麵,或者是你的親身經曆,也或者是你無意中屢次聽人提起,要知道記憶表象的種類是多種多樣的結合,是種綜合性狀態。”

“這是好事嗎?”趙曉楠感到有些不安,她小聲問道,“我沒瘋了吧?”

李振峰笑了:“放心吧,趙法醫,你一切都很正常。你所提到的那種把你從睡夢中驚醒的聲響,很有可能就是你曾經的記憶展現,而它的出現是因為你在過去數年裏無意中打開的一個開關。你剛才說這種狀況有好幾年了,那我們就可以理解為從你當上了警察開始,因為這是你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所以一些記憶中被有意或者無意封印住的東西就再次出現在你的腦海裏,隻不過現實中的你還沒有意識到罷了。

“至於說是不是‘好事’,你可以這麼想——記憶表象是人們認識發展鏈上的中間環節,是從感知向思維過渡的必然環節,說明你的內心已經開始重視它的存在了,所以它便在你的腦海中被喚醒,從而再現。趙法醫,你難道不覺得這是一種很有意思的現象嗎?”

趙曉楠沒有說話。

警車開進了銀城胡同,因為屬於老城區,這裏的街麵非常狹窄,隻能容納一輛半的車通過,也就是說如果兩輛車迎麵相遇,那其中一輛就必須把車開上旁邊居民區的土坡避讓才行。

就是這樣一條胡同裏,竟然開著大大小小共8家小旅館,而且都是以情人鍾點房為主打品牌。

警車剛到門口,安東便從京華旅館裏匆匆走了出來,對趙曉楠說:“趙法醫,死的是個女的,就在402,歐陽工程師他們已經到了。”

看安東臉色不好,李振峰便問:“怎麼了?情況很嚴重嗎?”

安東點點頭,小聲嘀咕了句:“他們發現了鑰匙扣!現在正在核實。”

“如果隻是一起簡單的意外死亡事件,我們局裏是不可能傾巢出動的。”他伸手指了指客廳沙發上坐著的那位打扮時髦的中年女人,“她是京華旅館的老板娘,厲害角色,人脈非常廣。這旅館因為來的客人八成以上都是開房偷情的熟客,所以那監控探頭純粹就是個擺設,真要命,這讓我們上哪兒去鎖定犯罪嫌疑人!”

說著,安東沮喪地搖搖頭,向旁邊的圍觀人群走去了。

趙曉楠拿著工具箱先去了案發現場,李振峰卻徑直走到旅館老板娘身邊坐了下來,順手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證件,柔聲說道:“能和我說說那兩個來登記的人嗎?”

老板娘抬起頭,目光中流露出的是恐懼,她微微搖頭:“我真的不知道他會這麼殘忍!”

“你說的是誰?”李振峰的目光始終都沒有離開過老板娘的眼睛。

“那個男的,”她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哆嗦著抱緊了雙肩,“他,他居然還在笑!”

“笑?什麼樣的笑?像我這樣的嗎?”李振峰臉上露出了微笑。

“不,味兒完全不對。”老板娘猛地轉過身,麵對著李振峰,遲疑了一會兒後,用力搖搖頭,“你笑得太假。”

李振峰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了:“那要不就是看著自己情人的那種?”

“哎,我說警官,你對那瘋子的笑那麼在意幹什麼?”老板娘警覺地看著他,身體微微向後縮了縮。

李振峰啞然失笑,他趕緊擺擺手:“別怕別怕,我是警察,不可能幹出那種違法的事情。我隻是想知道這個凶手當時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你要知道人臉上的表情,特別是那種無意中流露出來的,是很難造假的。”

老板娘似懂非懂地愣了一會兒,隨即點點頭:“就是那種,那種我看著桌上一遝錢的目光。對!就是那個樣兒!”

“那女的呢?她什麼表情?”李振峰追問道。

“膩歪著呢。”老板娘毫不掩飾自己內心中的不屑,“一個勁兒地往那男的身上湊,整個人都恨不得貼上去。”

“她應該是喝醉了吧?”

老板娘斜睨了李振峰一眼:“兩人都是酒味撲鼻,我當時就覺得這兩人都是醉鬼,起先我還不想開房間給他們,可是後來架不住那男的豪爽啊,一摸口袋,光是小費就給了1000塊,這年頭,有誰在這種破旅館住還給1000塊錢小費的?”

“老板娘,那登記入住時所需要的材料,你不會告訴我說看在這1000塊錢的份上你就忘了吧?”李振峰抱著肩膀笑眯眯地瞅著她。

“我,真抱歉,警官,你不提的話我還真忘了,這不晚上犯困嗎?”被說中了自己的疏漏,老板娘剛才囂張的氣焰頓時滅了下去。

“那你好好想想這個男的具體長什麼樣,穿著打扮,以及他和這女的說過什麼話沒有,還有就是他有什麼動作或者言語讓你印象特別深刻的?”李振峰問,“越詳細越好。”

“帥!年輕!”老板娘一邊說一邊比畫,“他穿著黑色的羊絨短風衣,長得特有型,圍著灰色的羊絨圍巾。”

“你怎麼看出是羊絨的?”李振峰皺眉問。

老板娘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不是女人,你當然不會明白。”

“嗯,好吧,那你接著說。”李振峰趕緊把話題扯開,“你可以回想一下比方說他有沒有帶東西,包啊帽子啊什麼的。”

“他沒戴帽子,就拎了個黑色的包,看上去還挺沉的。至於說有沒有什麼特別,那就是他和我以往看見過的色鬼有很大的區別。”老板娘皺眉想了想,“以往來開房的色鬼啊,都是巴不得趕緊上房間辦正事兒,但是他非常沉著冷靜。”

“為什麼會給你留下這麼一種感覺?”李振峰有點好奇,他知道有時候女人的觀察角度和男人是不一樣的。

“錢!”老板娘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詭異的亮光,“那1000塊錢,他給我的時候,是一張一張數給我的,而且邊邊角角都對得很整齊,據我的經驗來看,男人一旦喝到那種程度,要麼不給你錢,要麼就是給你一個錢包隨便你拿。”

李振峰的目光在整個大廳裏轉了一圈,看似隨意地問道:“你這兒沒裝電子支付的提示牌啊?”

老板娘笑了:“年輕人,來開房的都不傻。你也不傻!”

李振峰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啞然失笑:“老板娘,你可別看走眼了,我很單純的。”

“你不簡單!”老板娘看著李振峰的臉,半晌,嘿嘿一笑,“你現在的笑,就像極了那個殺人犯的笑!”

這回,李振峰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知道老板娘的精明不可能讓她在這個節骨眼上開這麼糟糕的玩笑。

“那後來你是怎麼發現屍體的?”

老板娘長長地出了口氣:“倒黴,真他娘的倒黴啊……不過說來也怪,我是在淩晨2點48分接到的電話,對方是個男的,說聽到隔壁402在打架,我就尋思著這4樓就住了402一戶客人,因為他們來登記的時候就再三強調要一個安靜的視野開闊的房間,多少錢都無所謂,我就安排了402,我們旅館最好的房子……”

“等等,你確定這個電話是內線打來的嗎?”

老板娘搖搖頭:“沒有,是用手機打來的,我這兒還有號碼存著呢,我給你看。”說著,她走到登記處,拿過上麵的座機,翻了兩下,用拍紙簿記下了上麵一個號碼,這才抬手遞給李振峰,“就是這個號碼,不過後來我又打過,就在你們來之前,可是電話就接不通了。”

看著紙片上的號碼,李振峰掏出手機撥了過去,響了兩下,這回電話倒是被接了,不過卻是安東的聲音:“李哥,我就知道是你,你怎麼會有這個號碼?”

“回頭再解釋。”李振峰結束了通話,他的腦海裏再次出現了那個在監控鏡頭中衝著自己比畫“愛心”的黑影。

“老板娘,接著說下去。”李振峰擺了擺手。

老板娘顯得很委屈:“接下來就是發現屍體啦,報警,然後你們就來了。”

李振峰忽然心中一緊,他抬頭,語速飛快地壓低嗓門問道:“你們旅館有幾個出口?”

“前後各一個,不過因為怕小偷,所以後麵鎖著,鑰匙在我這兒。”

“你晚上一直都在接待處嗎?”

老板娘點點頭,頓時來了精神:“沒錯,我在追那部《延禧》,整晚都清醒著呢。”

“也就是說他如果要離開這棟旅館,就必須從你麵前經過,所以你接到電話上樓去,他才能找機會脫身。”

老板娘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別嚇唬我!你說他那時候就在這棟樓裏?天哪!等等,我一樓布草間門口有個監控,那裏正對著財務室的門,是唯一能用的!”看著老板娘急匆匆地衝進後麵小房間的背影,李振峰知道,能看清那張臉的可能性並不存在,因為這家夥一點都不笨。

果不其然,10多分鍾後,看著畫麵上那一閃而過的瘦削背影,除了穿衣打扮和手裏拎著的包與老板娘所說的一模一樣外,並沒有別的線索。

李振峰剛要把監控視頻關閉,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一幕讓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鏡頭上突然緩緩升起了一隻手,做出了一個比心的手勢,這一幕持續了6秒鍾,似乎在確保李振峰能看到之後,才緩緩地消失在屏幕的下方。

即使隔著屏幕,李振峰都能聽到那無聲的嘲笑,他無奈地重重歎了口氣。

電梯是老式電梯,一運行上升就會不斷搖晃,李振峰身體緊緊地靠著電梯轎廂的牆壁,雙手緊抓著扶手欄杆,不敢睜開雙眼。

安東同情地看著他:“我說李哥,你要不要抽空去看看心理醫生。”

“少廢話,我前年就拿到了心理醫生從業資格證書,都能自己開業了,我不用看醫生。”李振峰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了胸腔。

還好電梯到了4樓,門剛打開,李振峰就迫不及待地快步走了出去。

安東緊跟在身後,邊走邊嘀咕:“真不明白,明明都能去開業自己當老板,還非得來當警察,賺得少不說風險還大,唉,說你什麼才好。”

整個旅館雖然有5層樓高,但是每層樓麵卻隻有4個房間。此刻,402的門口拉著警戒帶,痕跡鑒定組的技術員們進進出出忙個不停。

李振峰彎腰從走廊地板上拿起一雙鞋套穿上,接著便是頭套和手套。

“沒有防護服?”李振峰問小九。

小九嘿嘿一笑:“你盡管進去吧,今天還算可以接受,反正我們第一輪都固定好了。”

李振峰低頭鑽過隔離帶,穿過玄關,進入客房之前他習慣性地先查看了一下衛生間,沒有使用過的跡象,一切衛生物品都在原來的位置上。接著他便來到客房區域。

這是一間25平方米左右的大客房,外麵能看到不遠處的大海。

“海景房,不錯嘛。”他小聲嘀咕,隨即環顧了一下整個房間——逆時針方向右手邊是茶幾,上麵沒有動過的跡象,接著是一張圓形的大床,床的上方是一麵鏡子,床上的一舉一動在鏡子中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接著便是窗台,窗戶是標準的酒店專用窗戶,隻能打開15~20厘米的那種,而旅館對麵並沒有視野所及的在同等水平位置上的住宅。在房間裏轉悠了一圈後,李振峰微微有些沮喪——除了樓下老板娘外,這個案件沒有目擊證人。

接著過來便是梳妝台,那麵半身鏡的鏡麵上又一次被濺到了人血,而受害者的屍體就側臥在離梳妝台不到一米遠的地方,她身下的地毯已經被血浸透了。

“又在鏡子麵前,看來這家夥自戀的症狀不輕啊。”看完眼前這一切後,李振峰湊到趙曉楠身邊,問:“現在情況怎麼樣?發現了鑰匙扣沒?”

趙曉楠沒有說話,隻是把上身往反方向欠了欠,騰出個位置給李振峰。

這時候方才看清楚死者雙手合掌放在胸前,雙眼睜大,臉上表情複雜:驚恐中夾雜著驚喜。

趙曉楠伸手指了指死者的雙手:“從裏麵把那串鑰匙取出來還是費了點勁的,歐陽的人剛拿走。”

燈光下,李振峰立刻注意到死者的頸部並沒有明顯的瘀痕,便“咦”了一聲:“她不是被掐死的?”

“不是。”她伸出左手指了指死者的左麵顱骨,“不規則鈍器數次重擊顱腦,而且你仔細看鏡麵上的血跡走向和形狀,我懷疑凶器是一塊用鏈條控製的東西,比方說鎖頭之類,因為打擊,帶起了死者的血液,才會在那上麵留下這樣的形狀。”

“那她臉上的表情怎麼看上去這麼怪異?”李振峰問。眼前這張被死亡凝固的臉上,寫滿了興奮與激動,就好像很期待發生什麼一樣。

“正常人的生理反應時間為0.15秒至0.4秒,但是中度至重度醉酒的人會在這個基礎上加1秒至3秒,因人而異,所以她臉上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表情,應該是凶手的傷害來得太快,她都來不及做出反應。”趙曉楠輕聲說道,“死者遇害前應該處於嚴重醉酒狀態,血液酒精濃度不會低於80mg\/100ml。即使有意識,也是非常薄弱的,極易被誤導。”

“這麼看來的話,凶手的作案暴力程度明顯升級了。”李振峰緊鎖雙眉,“他已經不再滿足於對一個死人進行施暴,而下一步,他的行為將更趨於失控……天哪,我到底做了什麼……”

一聽這話,趙曉楠轉頭看著他:“還是29年前的那個連環殺人案凶手嗎?”

李振峰搖搖頭,聲音中充滿了不安:“不,應該是個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年輕人,剛才我在監控視頻中親眼看到的。照這麼看來,過去的9起案件中必定有一起出了岔子,所以才會導致新的殺戮又開始了。”

雪後初晴,九原市的街頭寒氣逼人,路人紛紛低著頭加快了行走的腳步。

九原一中對麵的胡同口,老七從自己的煙酒鋪裏拿出一把鏟子,開始彎著腰用力鏟除家門前厚厚的積雪。畢竟上了年紀,沒鏟幾下便大汗淋漓,不得不停下歇會兒,順便環顧左右,時不時地還和路過的鄰居打聲招呼。

老七很滿足於現在這樣悠閑的日子,雖然說孑然一身,一個人靜下來時會感到有些寂寞,尤其是夜晚,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但是比起那些已經死了的人,自己這樣的日子算是幸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