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所不能(1 / 3)

看著窗外飄動的長柳和靜靜流淌的河水,“蜘蛛”的心裏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解脫。

7月2日13點12分,安平城南。

“蜘蛛”回到了安平,就在一個悶熱的午後。

“蜘蛛”堅定地看著前方,心裏暗暗地想:總算了結了。

天空中飄著蒙蒙細雨,他在車裏掛斷電話後,靠在椅背上長長地鬆了口氣,然後下車,鎖好車門,接著便穿過看不見盡頭的青石板巷,走進了南下塘一間不起眼的茶室,又跨過冷清的堂屋,最終在裏間的靠窗雅座坐了下來。看著窗外飄動的長柳和靜靜流淌的河水,“蜘蛛”的心裏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解脫。

茶室並不大,裏外兩間,外間是對外開放的普通區,鮮有客人光顧,裏間靠窗則是雅座,如果不是茶室的老客人,是絕對進不來這裏——能走進雅間的人,不隻要消費得起,更要懂茶。

“蜘蛛”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就好奇於茶室老板的淡定,明顯是一間虧本的茶室,卻為何有如此挑剔的規矩?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因為這裏就是老板自己的家,他無兒無女,開這間茶室,與其說是做生意,還不如說是為了打發寂寞。

當一個人放下一切,什麼都不圖的時候,就可以有充沛的時間和精力去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了。“蜘蛛”又何嚐不是如此?

消失了一個月的“蜘蛛”又殺人了。雖然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殺人,但是這次卻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因為被他殺了的,是和他沒有任何關係的人。

“蜘蛛”不是殺手,他向來隻為自己的喜好而殺人,但是這一次他卻破例了。隻是他違背諾言依舊錄下了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這與其說是習慣,不如說是可怕的執念。這種執念已經深入他的骨髓,他知道自己這輩子都改變不了。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老板親自上了一壺新的翠竹,笑眯眯地對“蜘蛛”說道:“蔣老板,好久沒來了。”

“蜘蛛”點點頭:“最近有點忙,出了趟遠門。”

談話到此為止,茶室老板知趣地退出了雅座,隻留下“蜘蛛”一個人靜靜地品茶。

他從錢包裏摸出了那張偷來的相片,右手食指輕輕地撫摸著,眼角也隨之露出了一絲溫柔。離開安平的32個晚上,他幾乎每天都會拿出相片來看,而每看一次,“蜘蛛”就越發確信自己愛上了這個年輕的法醫。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自己剛走進趙曉楠家裏的時候,起初的不安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站在房間冰涼的地板上,他的心中卻充滿震撼,眼角甚至流出了激動的淚水,因為周遭的一切都讓他感覺如此的熟悉,就好像是走進了記憶中自己的家。

他用欣賞的眼光,仔細看遍了房間裏的每個角落,最後盤腿坐在睡墊上。他緩緩躺了下去,想象那就是自己的床。他閉上雙眼,把自己的臉埋進枕頭,一寸寸地尋找著她的味道,撲鼻而來的是一種淡淡的幽香,就像這個季節裏才會有的白玉蘭花。

這,難道就是緣分?

刹那間,在趙曉楠身上,“蜘蛛”仿佛看見了自己。

而如今,他又回來了,迫不及待地回到了這熟悉的城市,相信她再次見到自己也會很高興吧。

想到這兒,“蜘蛛”的臉上又露出了一絲靦腆的笑意,就仿佛趙曉楠此刻正坐在自己對麵。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就是這麼微妙,分明能感受得到,卻又往往看不到。

窗外,雷聲陣陣,雨越下越大,雨水打在河中央那些簇擁在一起的綠色荷葉上,發出了細密的沙沙聲。

“蜘蛛”心滿意足地喝完了壺中的最後一杯茶,把相片放回錢包,隨後取出3張百元大鈔放在桌上,用茶壺壓住一個角,站起身走出了茶室。

7月2日14點21分,安平城市花園小區。

走進電梯,他艱難地伸手按下了15樓的按鍵。

肩上的書包很沉很沉,裏麵塞滿了補習班的各種複習資料,上課時間是下午3點,如果這個時候他按下的是1樓按鍵的話,那他的時間綽綽有餘,但是他卻選擇了15層。

他沒想到這個時候的電梯裏還有人,是住在自己家樓上的程奶奶。老人都有碎嘴的毛病,見到了自然會問長問短,程奶奶更好奇這個時候他怎麼會去15層,要知道那裏是樓頂天台,根本就沒有住戶不說,這個時候的室外溫度也已經到了40℃。

他沒有吱聲,隻是把耳機裏的音樂聲音開到最大,很快,程奶奶家的樓層到了,她嘟嘟囔囔地拎著帆布袋子走出了電梯,電梯門在她身後迅速關上。

這時候他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掏出兜裏的手機,重新調回那個特殊的頻道,音量也調低了些。做完這些事情後,電梯電子屏上顯示已經到了15樓,“叮咚”一聲,電梯門應聲打開。他順著樓梯往上走,走到頭兒後推開了天台的門,出現在眼前的是被曬得發白的樓頂地麵。

他毫不猶豫地走上天台,做出了自己人生中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選擇。他望了一眼遠處那碧藍的天空,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5分鍾後,住在8樓的程奶奶正在廚房裏仔細清洗著孫子濤濤最愛吃的水蜜桃,她對著窗,時不時地看一眼窗外小區的遊樂場,琢磨著今天晚上的廣場舞會有幾個人參加,畢竟程奶奶是廣場舞團的副團長,要操心很多事情。正在這時,她眼前一黑,天上好像有什麼東西掉了下去,還是自己年紀大了,眼神出了問題?

“啪!”一個重物的撞擊聲,隨即一陣刺耳的車輛報警聲驟然響了起來,程奶奶心裏一顫,她感覺好像出什麼事了,便扒著窗戶朝下看去。5樓的窗口也有人探出了頭,他們幾乎同時看見了死去的童小強和那輛麵目全非的帕薩特。

7月2日15點12分,兩輛警車飛速地開出了安平路308號的大門。

“又是跳樓自殺?”李振峰皺眉問道,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他感覺渾身不自在。

“分局就是這麼說的,他們已經到現場了,核實下來說情況確實非常可疑,與我們曾經接觸的那四起自殺案高度吻合。”安東神情凝重,駕駛著警車迅速穿過市中心三陽廣場十字路口,馬路兩旁的行人紛紛駐足側目,麵露驚訝的神情。

“死者叫童小強,17歲,家住城市花園小區15棟703,案發時母親在家睡覺,父親在單位上班。童小強是仁愛中學高二學生,剛放暑假,開學讀高三,與我們的第一位死者莫小白情況類似。童小強的母親承包了安平海鮮市場的一個櫃台,每天零點準時去市場接貨分發,上午7點回家,所以晚上都是不在家的。而童小強的父親經營著一家貿易公司,做建材批發,生意忙起來也是顧不了家。但是他們對孩子的學習還是挺上心的,半年前就給他報了暑假補習班。今天下午3點的時候童小強補習班有課,根據監控,孩子在2點21分離開的家,然後進了電梯,看他背著書包的樣子應該是準備去上補習班。當時電梯裏還有一個人,是住他們家樓上803的程奶奶,她反映說孩子戴著耳機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不過現在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幾乎都這樣。她提到一個情況說很奇怪,因為程奶奶是知道童小強要上補習班的,在這之前聽他媽媽說起過,但是今天他一進電梯就按下了‘15’這個按鍵,也就是說電梯最終會上15樓,並且童小強似乎不願意和老人說話,隻是戴著耳機聽音樂。當時老人沒當回事,可是幾分鍾後,那孩子就跳樓了,直接掉在了5樓一對新婚夫妻的車上。”

“會不會是由家庭矛盾而引發的自殺?17歲的男孩比較容易衝動,很難有較為理智平和的思維方式,如果我們不太注意說話方式的話,一件小事都能讓孩子失去對情緒的控製。或者是學習壓力太重?”李振峰說。

安東不由得一聲苦笑:“李哥,這孩子可是得過全國奧數冠軍的,學霸級別的人物,你要說他因為學習壓力重而自殺,我真的不信。”說話間,安東已經把警車開進了城市花園小區,不遠處便能看到兩輛停著的警車和好幾個圍觀的人。見此情景,他不由得皺 眉:“死人了有啥好看的,就不怕晦氣?”

李振峰笑了:“咱都不怕晦氣,他們會怕嗎?”

等安東把車停下後,李振峰下車,兩人並肩朝警戒帶走去。李振峰邊走邊把工作證掛在胸前:“喜歡圍觀?我們人類是群居動物,一言一行都會受到周圍人或環境的影響,帶有明顯的心理強迫傾向,明白不?”

安東點點頭,順勢掃了一眼周圍:“反正我將來退休了可不會像他們這樣,有啥好看的。”

正說著,分局的一位四級警長向他們走了過來:“我是張海洋,我帶你們去見死者家屬。”

“好,辛苦了。”李振峰點點頭,三人走進樓棟。

在等電梯的時候,張海洋說道:“死者把自己的遺物都留在了樓頂,我們仔細檢查過書包、鞋子和手機、耳機,都是完好無損的,這孩子真是有心了。”

“那就確定是自己跳下去的了?”李振峰問。

張海洋點頭:“我看過對麵樓頂配電房裏的監控,從上樓直到墜樓發生,自始至終都隻有死者一個人。”

“那什麼地方讓你覺得可疑呢?”安東問。

張海洋抬頭看了他一眼:“這孩子已經被安平大學物理專業破格提前錄取了,你說,一個根本就不存在升學壓力的孩子,為什麼還要選擇跳樓自殺?”

李振峰頓時感覺這話非常耳熟,不由得和安東麵麵相覷。

李振峰轉而說道:“先帶我們去看看死者跳樓的現場吧,還有監控視頻、遺物,最後我們再和家長談談。”

“沒問題。”三人走進電梯,李振峰按照慣例仍然是最後一個走進電梯的,張海洋伸手按下了15層的按鍵。

電梯開始緩慢上升,李振峰深吸一口氣,背靠著牆,雙手緊緊地抓著電梯內扶手。張海洋瞄了他一眼,瞬間明白了,微微一笑把頭轉了過去,禮貌地給李振峰留了點私人空間:“其實孩子母親現在的精神狀況還不太適合與我們溝通交流,孩子父親還能說幾句話,不過打擊確實不小,他始終都無法接受孩子自殺的事實。”

“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核心症狀有四個步驟:否認、憤怒、回避,最後是認可,也就是接受。死者父母這時候應該是處於第一和第二階段之間。沒有辦法,這是必經的階段,有些人很長時間都被困在這裏麵,嚴重的就會患上抑鬱症。”李振峰黯然說道。

話音未落,電梯已經到了15層,電梯門緩緩打開,李振峰第一個跨了出去,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樓頂平台很大,約200平方米,上麵擺了好幾台太陽能熱水器,四周的圍欄有大約150厘米高,是用水泥固定的,上麵刷著白色防水漆,中間沒有任何縫隙。

李振峰和安東在烈日下站了不到5分鍾就已經汗流浹背了。張海洋說:“看這情形,地麵溫度至少有42℃了。”

“沒錯,多待1分鍾都是煎熬。他是在哪裏跳樓的?”李振峰伸手擦去額頭的汗水。

張海洋指了指角落,白色防水漆上有一個很明顯的鞋底擦痕:“他的身高在170厘米左右,雖然超過了圍欄高度,但是這個圍欄是經過專門設計的,目的就是防止攀爬,所以,他爬上去明顯費了一番功夫。最終跳樓的時候,他手腕上的手表表帶刮到了這裏的防水漆,所以才會留下痕跡,我們已經核實過了,在死者的手表上確實發現了防水漆的擦痕殘留物。”

李振峰伸手扒著圍欄朝下看了看,在白晃晃的陽光照射下感到有些頭暈,他趕緊縮了回來,對張海洋說:“監控視頻給我看看。”

三人回到電梯裏,頓時感覺涼快許多。張海洋把手機遞給李振峰,視頻中,死者童小強淡定從容地走進電梯,確實沒有和鄰居程奶奶說話,卻對耳機做了一些調整。很快,程奶奶離開電梯,電梯門關上後,童小強便徑直上了樓頂,正如張海洋剛才所說,自始至終童小強都表現得從容平靜,一點都沒有害怕或者猶豫,隻是在最後攀爬圍欄的時候有一些停頓,持續了2秒鍾的時間,然後縱身跳了下去。

李振峰抬頭看向張海洋:“我需要他的手機。”

“手機?我們已經查過了,沒什麼大問題。”

“不,”李振峰把手機還給了他,然後指了指手機屏幕,“視頻從4分02秒處開始,你看他在手機頁麵上操作了什麼?而且,從這次操作過後,我注意到他的整體情緒有了很大程度的放鬆,尤其是他的肩膀和胸口,都有明顯的動作表現出來,這種放鬆不像是一個自己討厭的人離開後所流露出來的,相反卻是準備好了的意思,我們經常會在拳擊比賽時在參賽選手身上看到這種特殊的‘放鬆’。所以,我要看看他到底在聽什麼。”

“沒問題,現在他的遺物都在樓下我們的車裏,我這就叫人拿給你。”張海洋說。

“這是自殺案件,你們沒交給死者家屬嗎?”安東問。

張海洋搖搖頭:“發覺不對的時候,我就沒打算給了。現在屍體剛被拉去殯儀館,你們需要讓法醫看看嗎?”

“需要。”李振峰果斷地說道,“我們先去看看手機。”說著,他伸手按下了1層的按鍵。

安平公安局3樓網絡安全辦公室裏,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鄭文龍順手按下了免提:“哪裏?”

“大龍,是我,李振峰,有事要你幫忙。”

“沒問題,盡管吩咐。”鄭文龍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上不斷滾動的數據。

“我需要你幫我取得一個手機的遠程控製權,然後幫我徹查一下整部手機裏的情況,尤其是機主最後的操作。”李振峰說。

鄭文龍不由得一怔:“這是小事,隻是李哥,為什麼要這麼做,機主是幹啥了?”

“機主死了,是個高中生,告訴我該怎麼操作?”

鄭文龍眉頭一皺。

幾分鍾後,看著屏幕上出現的詭異一幕,鄭文龍滿臉狐疑地說道:“李哥,他接了個電話,是個網絡號碼打過去的,很奇怪,結束通話後那個號碼就被注銷了。”

“能查到來源嗎?”

“不行,網絡電話,號碼隨機生成,可以選擇保留,也可以選擇隨時注銷。不過,我可以通過我新寫的一個小程序試試看能不能抓住它的馬腳。但是需要時間。”鄭文龍說。

“隨時告訴我結果。”李振峰掛斷了電話。

703室,死者童小強的家,一位民警守在門口。

門口的左手方向是並排著的兩個臥室,小臥室的門關著,大臥室裏,童小強母親丁秀娥坐在床上,頭發蓬亂,臉色慘白,雙眼呆滯無神,早就已經哭不出聲了。右手方向一牆之隔的客廳裏,安東和李振峰看著整整一麵牆的獎狀,心裏沉甸甸的。

“我跟你說啊,警官同誌,我兒子絕對不可能自殺,絕對不可能的,你看看,你仔細看看,”童小強的父親童家輝雙眼通紅,瘋了一樣不斷伸手指著牆上的每一張獎狀,“這些都是我兒子的,他明年隻要能順利畢業就可以去上大學,提前錄取,整個安平市就他一個人,國家著名的大學,他怎麼可能因為壓力大而跳樓?這簡直就是笑話!”

李振峰看著牆上的獎狀,沉思片刻後問道:“童先生,你冷靜一點,你能否回憶下近一周時間,你的兒子童小強是否有什麼異常表現,包括言談舉止和作息時間,隻要是你認為有一點點反常的,都可以告訴我。”

童家輝一怔,隨即果斷地搖頭:“我兒子很懂事的,也很乖,沒有什麼反常,我們給他安排了暑假補習班,他也從未缺席過,每天都是按時去上課的……”

李振峰感到有些失望,他想了想,又問道:“那他有沒有突然喜歡上某樣東西,或者說有沒有按時睡覺、起床?會不會突然有了賴床的習慣?”

童家輝依舊搖頭,同時又麵露尷尬的神情:“警官同誌,我平時工作挺忙的,有時候生意場上免不了應酬,這每天到家了,孩子房間的燈都熄了,我起床的時候,他都已經去上學了,所以其實我們之間並沒有多少真正見麵交流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