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大臥室裏傳來了丁秀娥焦急的喊聲:“警官同誌,警官同誌……”
安東聞聲趕緊走了進去,李振峰和童家輝緊跟在他身後也進了臥室。
“警官同誌,我知道,我知道我家小強肯定哪裏出了問題。”丁秀娥一把抓住安東的手臂,神情激動地說道,“我每天晚上都會等小強上床了以後才離開家,這樣我也好放心。以前呢,小強都是很聽話的,直到4天前我去上班的時候,走到樓下推出電動車,剛上車騎了一段,還沒到小區門口,突然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我想起我沒帶雨衣,便騎車回來了。因為我本來做事情動靜就不大,也不想影響小強休息,所以我上樓後開門進屋的時候小強並不知道,我聽到他關著房門在和人說話,好像是在打電話,我那時候就 覺得很奇怪,因為這半夜三更的,都快12點了,小強雖然放暑假了,但是第二天上午補習班還是有課的,我本來想提醒他,可是又怕……又怕孩子有想法,畢竟他的年紀也不小了,所以我就走了。”
“那第二天呢?是不是同樣的狀況?”李振峰問。
童小強母親默默地點頭。
“他平時的社交圈子怎麼樣?有沒有特別要好的同學?”
“因為小強的成績在年級裏一向都是數一數二的,所以,受老師喜歡的同時,無形中就受到了同學的排擠。”一旁站著的童家輝沉聲說道,“從小到大,因為這個事情他沒少挨揍,好幾次都是哭著回來的。我真是不懂,學習成績差都不會受人排擠,學習成績好怎麼會受人排擠呢,你們說是不是?這真的說不通嘛!”
“那他回來找你們說這個事後,你們當時是怎麼處理的?”李振峰冷靜地問道。
童家輝毫不在意地把手在空中一揮:“當然是找他老師了,我孩子成績這麼好,還一天到晚受人欺負,這像話嗎?”
李振峰心中一沉,默默地歎了口氣。他用眼神示意安東離開,卻被童家輝粗暴地攔住了:“哎,警官同誌,你們怎麼走了?我家小強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還沒給我一個答複呢!還有,他的遺物呢,為什麼不還給我們?”
張海洋見狀趕緊上前攔住了他,李振峰和安東這才得以脫身。
在開車回局裏的路上,見李振峰總是緊鎖雙眉,安東忍不住問道:“李哥,愁啥呢?”
“我在等電話。”
“誰的?”
“大龍。”李振峰回答,“剛才離開小區的時候我給他又發了一條消息,如果他最終證實了,那這件事可就不小了。”
“是不是這個跳樓的高中生和我們前麵的四起案子都有關係?”安東不安地瞥了他一眼。
李振峰點頭,神情凝重:“我擔心有人在借此肆無忌憚地殺人,如果最終被證實的話,那就太可惡了!”
“可是現場證據都顯示死者明明是自殺,又為何會是他殺?”安東不解地問道。
李振峰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心理暗示,誘導自殺。”
窗外的天空中突然響了一個炸雷,眼看著又要下暴雨了,正在廚房忙碌的陳芳茹探頭出去衝著書房的方向叫了聲:“老李,老李,要下雨了,去陽台收下衣服。”
沒有回應,陳芳茹便又叫了一聲,依舊沒有回應,難道說李大強睡著了?風卷起樹葉漫天飛舞,眼瞅著天色越來越黑,沒時間多想了,陳芳茹隻能趕緊去陽台上收衣服。
回到房間後,想想心裏有點堵,陳芳茹便快步朝書房走去,可是眼前這一幕讓她愣住了——書房裏竟然空無一人。她隨即在家裏兜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李大強。最終,她坐在客廳沙發上,看著眼前顯得格外安靜的家,心中不由得感到陣陣的不安。
陳芳茹心想,以往李大強外出都會跟自己說一聲,實在不行就留張字條在飯桌上,但是這次,他卻悄無聲息地出門了,並且什麼都沒有留下。
陳芳茹抓過家裏的座機開始給李大強打電話,電話剛撥出去,那熟悉的《常回家看看》的鈴聲便在沙發的角落裏響了起來,她趕緊伸手一摸,手機果然還在,那就是說他走的時候連手機都沒帶。
種種反常現象讓陳芳茹開始坐立不安,她想給兒子李振峰打電話,可是轉念一琢磨,卻又希望隻是自己多慮了。或許李大強就是到樓下溜達一圈,這幾天來他總是唉聲歎氣的,又經常在翻找舊卷宗,難道說還是為了那個放不下的案件?
打定主意後,陳芳茹索性站起身走進書房,在書架旁按照索引找到鄭福偉案件的相關筆記,然後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戴上自己的老花鏡,打開李大強的筆記仔細看了起來。
時間退回到18年前。
案犯鄭福偉,案發時39周歲,未婚,職業是安平市機床廠三車間工人,家住本市小木橋巷27號,同住的有妹妹鄭紅梅,時年32歲,離異並帶有一個6歲的男孩。鄭福偉每次都是騎著他那輛永久牌28英寸自行車上下班,路上所需時間是42分鍾到50分鍾,具體視天氣情況而定。
2002年6月17日晚上,天氣晴朗悶熱,鄭福偉在工廠上中班,晚上11點30分下班,傳達室記錄本簽到處顯示他離開工廠的時間是11點41分,正常情況下他本應在零點30分至淩晨1點之間到達位於城市東區的小木橋巷自己家中,但是他實際回到家的時間卻是淩晨5點10分,這個線索在小木橋巷裏專門負責清掃路麵的環衛工人趙德貴處得到證實,因為他目睹鄭福偉騎著自行車回家。與鄭福偉同住的妹妹鄭紅梅也證實了這個特殊的時間節點。
由此,從下班到回家,鄭福偉有將近4個小時的時間沒有辦法得到印證。
而在這4個小時期間發生了一起血案,死者叫黃木清,安平本地人,19歲,單身女性,家住小木橋巷對麵的德雲新村18號101室,與鄭福偉家直線距離不到500米。死者姐姐早亡,與年邁的父母同住。黃木清生前在安平市第三紡織廠做擋車女工,從德雲新村到第三紡織廠騎自行車的話,隻需要20分鍾上下的時間。
而第三紡織廠與第三機床廠處在同一個方向,也就是說鄭福偉每次下班回家都會經過黃木清所在的第三紡織廠。
6月17號晚上,黃木清也是中班,下班時間是11點50分。出廠門的簽出記錄顯示,黃木清離廠的時間是晚上11點55分。但是當晚,黃木清並沒有回家。上午7點的時候,有人在運河邊彎道的蘆葦叢中發現了黃木清的屍體,此處距離黃木清下班回家必經的道路路麵約70米。警方剛開始的時候以為她是失足落水,後被漲潮時的河水衝到岸邊,被蘆葦叢掛住頭發才沒被衝走,直到法醫解剖後證實死者是被人用石頭多次擊打顱骨,導致嚴重的顱腦損傷合並失血性休克死亡,並且是死後入水。由於河水衝刷無法在屍體上直接提取到有效的犯罪嫌疑人所留證據,結合死者身上沒有穿衣服的特征,警方依然可以推斷死者是被人奸殺後拋屍河中,拋屍地點就在距離發現屍體處不到50米遠的石拱橋上,彎道是河水流淌必經之處,那片靠岸邊的蘆葦叢經常掛住河裏漂浮的生活垃圾。
石拱橋周圍的環境比較隱秘,離外圍行人車輛來往的大路約20米。
在後來的走訪過程中,警方之所以第一時間懷疑上鄭福偉,原因有以下幾點:第一,鄭福偉與黃木清是相識的,而且據說鄭福偉一直在追求黃木清,走訪調查下來的結果顯示很多人都用了“癡迷”這個詞語來形容當時鄭福偉對黃木清的感覺,但是因為兩人年齡差距實在太大,受害者的父母根本不同意兩人交往,黃木清則非常聽父母的話。第二,案發當晚,黃木清的同事看到鄭福偉和黃木清在一起騎車,時間就在零點至零點30分之間。第三,黃木清的車子在德雲新村外的綠化帶裏被人發現,車上遍布鄭福偉的指紋,而此地距離拋屍地點直線距離不到600米。第四,警方在黃木清那輛寶藍色自行車被發現的地方同時發現了一張電話磁卡,就是那種一次性的預付費卡,隻能用街頭的磁卡電話機才能撥打,經過電信部門的進一步調查證實,案發淩晨2點32分左右,距離拋屍點最近的公用電話亭裏,有人曾經用這張磁卡撥打過一個電話號碼,通話時間在12秒鍾左右,而被呼叫號碼是鄭福偉家的座機,附近不遠處的一個路麵監控也顯示打電話的正是鄭福偉本人,他騎著的是輛女式自行車。
經過走訪調查,警方第一時間排除了作案動機為劫財,因為黃木清本身並不富有,從不戴首飾,再加上當晚是中班,她的隨身錢包裏也就隻放了10塊錢,這些線索都是黃木清的同事提供的。接著便排除了報複殺人,因為無論是黃木清本人,還是她的父母,在當地都屬於普通老百姓,住著公租房不說,姐姐因病早亡欠下了一屁股債還需要黃木清一點點用工資去償還,所以錢財糾紛導致的報複殺人更不可能。剩下的就隻有情殺了,而黃木清死亡時的赤身裸體且衣服一直沒有被找到更是證實了這點。至於說流竄犯作案,也很快被排除了,因為臨近地區和城市根本就沒有類似案件發生。
鑒於上述原因以及目擊證人的講述,警方第一時間就傳喚了嫌疑最大的鄭福偉。安平是個沿海小城市,這裏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如此惡性的凶殺案了,三毛紡擋車女工被奸殺案在安平縣城裏就此鬧得沸沸揚揚,一時間謠言四起。省領導知道後為了安撫民心,督促安平縣公安局加快辦案進度和加大審訊力度,限期破案。
看到這兒,陳芳茹不由得皺眉,本能讓她感覺到了一絲不安。她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下眼鏡的角度後,接著看下去。
起先的時候,鄭福偉在公安局預審科時根本就不承認自己殺過人,隻是一再強調黃木清車子壞了,他幫她在路邊修了老半天才修好。因為都是一個方向,兩人便一塊兒並排騎車回家,談了談家長裏短的瑣事,那時候也就是淩晨1點多的樣子,具體幾點他也說不清,結果半路上他自己的車子又壞了,他怕車子被偷,看看離德雲新村也不遠了,過個路口就到,便讓黃木清自己回家,並囑咐她路上注意安全,他則一個人在巷子口路燈下修車,就這麼折騰到天亮才算弄好回家。而那時候的路麵監控數量並不多,無法覆蓋所有案發路段,自然也就證實不了鄭福偉的辯解說辭。
直到專案組拿出那張發現的磁卡和公用電話亭的通話記錄以及監控截圖,詢問他為什麼要撒謊,不然的話又怎麼解釋在拋屍現場附近打電話和磁卡隨後出現在黃木清車輛拋棄點這兩個疑點?而當時鄭福偉家隻有妹妹鄭紅梅與她6歲的兒子兩個人。
此時,本來言辭鑿鑿一口咬定自己沒殺人的鄭福偉不由得呆住了,他終於改口承認了一切,說自己之所以會殺害黃木清,都是因為當晚在工廠吃夜宵時多喝了幾杯酒,結果酒勁兒上來就克製不住對黃木清下了手,等清醒過來時已經晚了,無奈隻能胡亂拋屍了事,隨後處理了黃木清的車,無意中卻把自己的電話卡弄丟了。至於說那個電話,確實是想打回家的,因為當時實在是太慌張,鬼使神差線路錯了,打到了別人那裏,費了一番功夫才解釋清,還挨了別人的臭罵。
陳芳茹注意到下麵一句話被李大強用紅圓珠筆重重地勾畫了起來——與通信部門再三溝通後,仍然無法證實被呼叫方的確切身份,回複:有一定技術難度。
顯然18年前的辦案人員雖然意識到這點存疑,但當時犯罪嫌疑人已經交代所犯罪行,並且與現場證據能做到交叉印證,所以這個疑問便因為通信技術原因而就此被終止了核實工作。
最後的結果是黃木清父母自願放棄一切民事賠償,隻求判鄭福偉一個死刑,為女兒討回公道。判決下來後鄭福偉並沒有上訴。
鄭福偉被公開處決後的第二年開春,黃木清父母就去世了,黃家自此絕了戶。
陳芳茹合上筆記本陷入了不安之中。
18年前,19歲年輕女孩黃木清被人殘忍殺害後棄屍河中,看似非常簡單的一樁情殺命案,但案情報告從頭至尾讀下來,卻總讓人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回想起前不久在小木橋巷27號裏的那場特殊經曆,陳芳茹能很明顯地感覺到鄭福偉的妹妹鄭紅梅對警察的濃濃敵意。她的態度從情感的角度可以理解,畢竟鄭福偉當年就是被法院處決的,他死後,鄭紅梅作為他唯一的家屬,心裏過不去這道坎兒也是情理之中的,失去親人的傷痛需要時間來修複。
陳芳茹想起老伴李大強最後離開鄭紅梅家時突然問起鄭紅梅的那個問題——左手還是右手?再加上筆記中所提到的當年鄭福偉突然改口交代的情節,看上去似乎是因為磁卡以及監控視頻截圖這兩個證據的出現,導致鄭福偉的心理防線被攻破才認罪,但是如今看來,他的認罪卻給人一種“順水推舟”的感覺。
難道是自己多心了?想到這兒,陳芳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時候,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響了起來,是李大強回來了,陳芳茹趕緊把筆記本按照原位放好,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整了整衣服,這才神態自若地走出了書房。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天色卻依舊明亮。安平路308號院內蟬鳴陣陣。
“媽,大熱的天,你怎麼來了?”李振峰遠遠地就看見坐在傳達室門口長凳上的母親陳芳茹,有點意外。
“我來看我兒子不行嗎?”陳芳茹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吃過飯了吧?走,跟媽到院子裏的花壇邊坐坐去。”
李振峰乖乖地跟在母親身後:“爸呢?”
“在家看新聞聯播呢,這是他的老習慣了。”母子倆來到大院裏的銀杏樹下。抬頭看著巨大的樹冠,陳芳茹不禁發出了一聲讚歎,“這樹長勢不錯嘛,光聽你爸說起來著,我還從沒親眼見過。阿峰啊,你知道這樹多少年了嗎?”
李振峰搖搖頭:“沒注意,好久了吧。”
“97年了。”陳芳茹伸手一指樹身上的銘牌,意味深長地說道,“我聽你奶奶說起過,這棵樹就是你太爺爺當年親手種下的。”
李振峰聽了,不禁呆住,他抬頭看看這棵老銀杏樹,又看看母親:“媽,真的是太爺爺種下的?”
陳芳茹回頭看向警局,雙手抱著肩膀,若有所思地說道:“誰都不會想到這棟老宅子能存在這麼久,我想你太爺爺當年肯定也沒想到。阿峰,媽不迷信,但是現在看來,你們老李家的謎團,還真得由你們老李家的後人來解開,你說是不是?”
“媽,我太爺爺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李振峰問。
“一個好人!”陳芳茹的目光中閃爍著星星,“你隻要記住這點就可以了,一個正直的好人!”
“既然是‘好人’,那為什麼要抹掉自己存在過的痕跡?他在隱藏什麼?”
“我不知道。”陳芳茹搖搖頭,“我問過你奶奶,她說你太爺爺這麼做應該有他自己的理由。或許你現在無法理解你太爺爺的行為,但你要知道在你太爺爺那個時代,犯錯的懲罰可是很重的。”
李振峰點點頭:“媽,你今天來找我,不會就為了看這棵樹吧?”
“為了你爸那案子,”陳芳茹長歎一聲,“這幾天我看你爸總是魂不守舍,還經常不拿手機就出去,不知道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麼。今天下午下雨的時候,我叫你爸幫忙收衣服,可是去書房一看,他不在,也不知什麼時候出去的,不隻是手機沒帶,傘也沒帶,回來時淋得像個落湯雞。”
李振峰急了:“那他身體怎麼樣?”
“還行吧,一碗薑湯下去,發了發汗就沒事了。”陳芳茹依舊滿臉愁容,“你爸不在家的時候我去他書房看了那本工作筆記,就是鄭福偉那個案子,他跟我說起過。阿峰啊,這案子可能真的有點問題,你爸在那筆記本上畫了好多紅道道,我知道他有個習慣,平常看報紙也是,看到重要的地方,都會拿那根從不離身的紅色圓珠筆在上麵畫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