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哪句話上麵畫道道了?”李振峰問。
“就是那個電話,凶手從犯罪現場撥出去的那個電話,一直都沒有被查實。”陳芳茹想了想,又說道,“還有就是他一直想弄明白那個被處決的凶手鄭福偉是不是有使用左手的習慣,結果被鄭福偉的妹妹否認了。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你爸臉上的表情顯得挺失望的。”
聽了這話,李振峰認真地看著母親:“媽,我爸知道你今天來找我嗎?”
“不知道,我跟他說我找曹姐遛彎去了。”陳芳茹小聲嘀咕。
李振峰微微一笑說:“行,那個案子我有空會看的。”
送走母親後,李振峰便換了身作訓服來到檔案庫,拿走了當年“6·17專案”的所有卷宗。回到大辦公室後,他擰開台燈,把卷宗往案頭一放,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正在這時,鄭文龍打來電話,通知他結果出來了。
“怎麼樣?”李振峰問。
“不太妙。”鄭文龍說,“除了莫小白的母親趙慧麗的手機中沒有發現異常情況外,其餘4個死者的手機中都有。”
李振峰的心頓時沉了下來:“那你發現了什麼?”
“他們都與一個網絡電話聯係頻繁,尤其是將近午夜的時候,房愛玲的其中一次通話時間甚至持續了3個小時。我不明白什麼樣的通話會需要這麼長時間。”鄭文龍想了想,又說道,“莫小白父親那邊我也聯係過了,下午拿到了她用過的電腦,和手機一樣都進行過格式化處理,但是這難不倒我,隻是裏麵的內容……唉,我都不忍心說了。”
“都是同一個號碼嗎?”
“這倒不是,網絡電話的主呼叫號碼每次都是不一樣的,雖然說現在已經無法確定對方的具體位置,因為這家夥在被呼叫者死亡後就迅速注銷了電話號碼,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絕對不是……”
鄭文龍還沒有說下去就被李振峰打斷了:“巧合!”
“對,對,對,我想說的就是這個。”略微停頓過後,他接著說道,“4位死者,死前都曾經與人有過電話聯係,而且通話時間都不正常。在最後一次通話結束後不久,死亡就發生了。李哥,這家夥明明是在操縱他們的死亡啊。”
“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李振峰一聲歎息,“他可能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要想抓住他,太難了。而且即使抓住了,定罪方麵也存在很大難度。”
“可是,哥,我們不能就這麼放任不管啊。”
“誰跟你說放任不管了?”李振峰冷冷地回了一句,隨即掛斷了電話。他感到有些心煩意亂,便站起身來到窗口,爬上窗台,靠著牆角坐了下來,看著窗外星雲密布的夜空陷入了沉思。
麵對4位年輕人的去世,李振峰心中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
他還記得那個叫王凱的大學同學,各項條件都很優秀,但不合群,身邊一個朋友都沒有,起先沒有人知道他患有輕度孤獨型抑鬱症,隻是覺得他是個怪人,後來體檢時被發現了,在訓導員再三詢問下,家長才說了實話。那時候已經是大學三年級,學校不忍心就此勸王凱退學,因為知道離開學校可能會毀了他的一輩子。誰知半年後噩耗傳來,王凱竟然在水房裏上吊自殺了。發現屍體的時候是個下雨天,天空陰沉沉的,李振峰聞訊也去了現場,親眼看著王凱的屍體被放下來,他的心情非常複雜。
包括家長在內,誰都認為王凱這麼做是因為抑鬱症,但是他同宿舍的室友卻堅稱是有人引導了他的自殺。
事情沒多久就真相大白了。
與警官學院一牆之隔的高等衛校有很多女學生,其中不乏條件優秀的。有一個女孩是本地人,叫陳麗紅,長得很漂亮,護理專業。王凱在五四青年節搞聯誼活動的時候認識了陳麗紅,並對她一見鍾情。雖然他們在一起的日子並不長,但是王凱周圍的同學都說他的人生被格式化重啟了。可惜的是好景不長,陳麗紅花光了王凱所有的津貼後就跟他分手了,孤獨型抑鬱症的人是不會向別人傾訴自己內心的痛苦並尋求幫助的。王凱室友說在出事前的一個月時間裏,王凱天天晚上哭,甚至還追著室友求證自己是不是很失敗、是不是該去死。室友當時並不是很在意,男孩子嘛,失戀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沒多久,王凱就自殺了。室友感到非常意外,冷靜下來後才突然想起王凱的社交賬號,登上去一看,他就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憤怒了——陳麗紅在社交賬號上不隻是對王凱進行人格羞辱,甚至說“你這個神經病幹嗎不去死?”“你死了就解脫了”“等你死後我或許還會想念你呢”……
可最終結果呢,王凱死了,而造成這一切的陳麗紅卻並沒有受到多大影響,隻是挨了個校內處分,沒多久就畢業了。
雖然王凱的母親向法院起訴了陳麗紅,但是沒有證據證實陳麗紅的行為對王凱的死起到了直接的作用,王家人連個最起碼的公開道歉都要不到,因為王凱出事的時候已經成年了。
沉思良久,李振峰摸出手機又撥通了鄭文龍的電話:“大龍,得想辦法阻止才行。”
“那下一步怎麼辦?李哥,我都聽你的。”鄭文龍口氣堅決。
“現在,除了莫小白母親的死可以界定為自殺,另外4位死者的死肯定是受到了足夠的心理暗示。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想盡辦法進入網上各個論壇、貼吧,收集相關字眼。我想,這家夥一定會沉不住氣而四處炫耀的。”李振峰沉聲說道,“他所攻擊的目標沒有任何年齡、性別等特定性,結合受害者有喜歡使用社交軟件的習慣,所以我斷定這家夥平時一定隱藏在各個知名的社交論壇或者學校的電子布告欄係統論壇中。這些地方你都要去看,去搜集信息,發現異常的就把發布者捕捉下來。至於說這個人的年齡,我想不會很大,如果你說他隻有17歲或者18歲,我也是認可的。”
“李哥,他這麼做至少有個動機吧?”鄭文龍不解地問道。
“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的人做事本就不需要什麼動機。”李振峰沉聲說道,“他們自身缺乏內疚的能力,冷酷無情、無所畏懼,甚至自私自利,漠視自己給他人帶來的痛苦,相反卻把自己犯下的罪惡當作炫耀的資本。如果非要說動機的話,那就是:他在報複社會,報複那些比他有著更好未來的人。”
淩晨2點的時候,“蜘蛛”打開電腦,準時進入了一個特殊的地下論壇。這個論壇的入口被創建者用普通網頁做了層層掩飾,一般人進不去,而進去的都是見不得光的人。
外表光鮮亮麗的網絡世界,本質卻是一個四處布滿溝壑暗道的秘密空間,而“蜘蛛”最喜歡做的就是在午夜的這個時候,在每個溝壑間悄無聲息地遊走,窺探每個人心中的秘密。
離開安平的這段時間裏,他都沒有打開過這個論壇,甚至都沒怎麼在網絡上出現過,不是他不想,而是怕控製不了自己。但凡是蜘蛛,都改不了織網和暗中窺視的習慣,因為這是它們獵捕食物的天生本領。現在“蜘蛛”回來了,精神上的極度空虛讓他又動了“捕獵”的欲望,但這一次,他可不想那麼隨意地下手,他一定要找一個足夠讓人驚訝的目標,因為他的對手這次非常明確而又特殊:是一個很聰明的警察,一個聰明到能夠看透人心思的警察。
被人看穿內心可不是什麼好事,就跟在頭頂上懸著一把隨時可能掉落的劍一樣難受。
“蜘蛛”冷眼看著論壇上各個聊天室中不斷滾動的信息,嘴角時不時露出一絲冷笑。終於,他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個人的某句即時發言上:
——我才不怕呢,我現在想要誰死,誰就必定會死!警察都拿我沒辦法。
喲,完全是上帝的口吻啊!“蜘蛛”頓時來了興趣,他旋即以“遊客”的身份登錄,開始翻看這個人以前的發言記錄。半晌,“蜘蛛”的嘴張成了“O”字形,臉上布滿了驚愕的神情。他要求私聊,對方很快就同意了,“蜘蛛”開始在鍵盤上輸入文字:
——你是個天才!我非常崇拜你!
“蜘蛛”誇獎別人的時候從不吝嗇自己的言辭。
——是嗎?
對方立刻給予了回應。
——但是我並不完全相信。你能再給我表演一次嗎?
“蜘蛛”開始釣魚了,就像貓在捕捉老鼠之前必然會耍弄老鼠一番。
——沒問題,你指定下吧。
對方立刻把“蜘蛛”的話當真了。“蜘蛛”不由得搖搖頭,似乎有些沮喪,內心想:他還是個孩子吧?
——是不是我可以隨意指定死者?
——當然可以。但我需要時間。
“蜘蛛”頓時感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他下意識地調整了坐姿,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凝重了許多。他的手指在鍵盤上迅速敲擊著,那清脆的“嗒嗒”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尤為詭異。
——你要多久?
——告訴我姓名、職業。
對方的回複冰冷得就像在與他做一次再普通不過的交易,錢貨兩訖各不相欠。“蜘蛛”的胃口瞬間被吊得足足的。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手邊的報紙。
——周美河。
對方停頓了大約有半分鍾的工夫。
——你說的是那個三天後即將出獄的殺人犯?
“蜘蛛”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是。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蜘蛛”認為對方已經放棄了,他剛要離開這間聊天室,對方的頭像突然又跳動了起來。
——兩周後看新聞。
“蜘蛛”感到有些意外。
——我怎麼找你?
對方卻再也沒有回複,頭像也變黑了。
論壇提醒:處於離線狀態。
“蜘蛛”愣了一會兒,卻隻是輕輕聳了聳肩,說實話,他不可能把這件事完全當真,網絡上有很多喜歡誇大自己的年輕人,如果把他們的話全都當真,或許這個世界早就已經完蛋了。
況且這個“周美河”可不是什麼普通人,他的一舉一動在新聞媒體上可是備受關注的。
“蜘蛛”退出論壇,伸手拿過桌上的報紙,看著上麵周美河在獄中的相片,雙眼不由得眯成了一條縫。8年前的夏天,學校剛放暑假沒兩天,17歲的周美河就猥褻並掐死了一個年輕女生,當時因為他未滿18周歲,所以法院沒判死刑,隻給他判了10年有期徒刑。由於周美河在獄中表現突出,又減了2年的刑期,3天後就是他出獄的日子。
“蜘蛛”根本不相信周美河會洗心革麵,所以一時興起就在對話中提到了他的名字,剩下的那就是等著看戲了。
這時候,窗外的夜空中響起了一聲悶雷,又要下雨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蜘蛛”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那個家夥真的做到了,那麼,“他”就是自己的下一個目標。
早上7點半,馬月進入法醫辦公室,沉著臉把一張報紙塞給了趙曉楠:“姐,你看看吧。”
“哪兒來的報紙?”趙曉楠不解地問。
“我爸那兒。”馬月倚著辦公桌,皺眉說道,“這都不重要,姐,你仔細看看那上麵第二版。”
這是昨天的《安平晚報》,第二版刊登僅次於國家大事的市級社會報道,上麵是一則突發新聞,主題就是對一位即將被釋放的服刑犯人周美河的簡短采訪。
“周美河?這名字有點眼熟。”趙曉楠輕聲嘀咕,“我應該看到過。”
“8年前他殺了安平師範高專的一個女生,拋屍現場很慘,”馬月皺著眉頭說道,“就是因為手段過於殘忍,凶手又是未成年人,所以新聞媒體的報道不是很多。我之所以印象這麼深刻,是因為這女孩的屍塊就被丟在我們小區外的景觀河裏,一共丟了50米的河道,最後全都被打撈上來的時候,我和我媽去看了……太可怕了。”
“那時候凶手年齡多大?”
“聽說是還差一個星期就滿18周歲。”馬月回答。
“那也不成,法律上規定滿18周歲才能判死刑。”趙曉楠無奈地搖搖頭,“報紙上麵都寫清楚了,周美河在獄中表現突出,積極改造,並且還有過兩次立功表現,所以才會給他減了2年刑期,這在法律上無可非議。但是……”
“但是?”馬月聽了便是一愣,“姐,你想說什麼?”
“在分局的時候我看過這個案子的屍檢報告,”趙曉楠若有所思地看著馬月,“周美河下手非常利索。他沒有學過醫,也沒有屠宰類的工作背景,但是屍體上的刀痕卻清楚整齊。馬月,你說,一個第一次殺人的人能夠做到這麼不慌不忙,而且手法利索幹淨,你相信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家夥不是第一次殺人?”馬月有些吃驚。
趙曉楠肯定地點點頭:“而且我想他應該還會再次殺人。”
“為什麼?”馬月問。
“因為有些人殺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尤其是一個能把屍塊撒滿50米河道的人。”李振峰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雙手插在牛仔褲兜裏,目光注視著趙曉楠,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法醫辦公室後門走廊上,卷簾門開著,工作人員正在清洗工作車,“嘩嘩”的水聲濺在地麵上。趙曉楠雙手插在工作服口袋裏,屋外的陽光給她的頭發罩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
“找我有什麼事嗎?”趙曉楠問。
李振峰把那本卷宗看了不止一遍,他很想問問她父親趙軍和的事和她出現在視頻中的事情,可是麵對趙曉楠清澈的雙眼,話到嘴邊,他又瞬間沒了勇氣,隻能硬生生地把話咽了回去,轉而說道:“有兩個專業方向的問題想請教一下。”趙曉楠輕輕一笑:“你打電話給我就行了,還要跑一趟。”
“我正好經過,就順便來了。”李振峰不太擅長撒謊,尤其是麵對自己喜歡的女人,他把目光下意識地向右偏了5寸左右以掩飾自己內心的尷尬。
“你問吧,看我能不能回答你。”
“第一個問題,被強奸的屍體在水中浸泡一定時間以後,比方說6個小時,是不是就不能在體內查出可供比對的生物檢材樣本了?”
趙曉楠搖搖頭:“三種可能,第一,要考慮凶手是否有精子,現在因為各種環境汙染和遺傳因素,男性患‘無精症’的比例越來越高;第二,如果凶手作案時戴了避孕套,那同樣查不出來,在合適的外部條件下隻能在死者體內發現避孕套的殺精劑殘留物;第三,如果排除了上麵兩種可能,那就是屍體被發現的位置在河道主流位置上,考慮到水流的速度和溫度,因此無法在體內找到可用的DNA檢材樣本。”
“第二個問題,”李振峰看著趙曉楠,“屍體在河道主流位置上被發現,但是身上的衣服卻沒了,唯一留下的是一隻掛在胳膊上的胸罩,胸罩已經被解開,可以就此判定是強奸殺人後拋屍的嗎?”
“胸罩是什麼樣式的?”趙曉楠問。
“你說什麼?”沒提防趙曉楠問這麼直接的問題,李振峰的臉紅了。
“胸罩,”趙曉楠比畫了下,“什麼樣式的,搭扣型還是紐扣型?有沒有鋼圈?”
李振峰總算弄明白了:“搭扣,沒錯,是搭扣,至於說鋼圈,應該沒有。”
“我懂了,”趙曉楠點點頭,“死者的衣服完全有可能被水流衝走,隻要當晚是汛期且河流漲潮,水流速度夠快,結合案發當天的天氣和水文資料,很快就能得出結論,但是也不排除被人故意解開造成被強奸殺害後拋屍的假象。她的衣服後來一直都沒被找到是嗎?”
李振峰聽了這話,不由得心中一怔,這就是說不排除有人報複殺人,殺害了當時年僅19歲的受害者黃木清,從而嫁禍於早就成為眾矢之的的鄭福偉。
“沒,沒找到。”
“那可能性就大了。”趙曉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