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翻開看了,對不對?”
安東嘿嘿一笑:“我這不閑著也是閑著嘛,也不浪費時間,畢竟看舊卷宗也是工作。”
“我現在真不好回答你,因為我自己都是一頭霧水。”
此刻,李振峰的腦海裏再一次浮現那段視頻。
他已經想好了,就在這周,一定要找趙曉楠好好談談,不繞彎子,開誠布公。打定主意後,李振峰便伸手打開車窗,讓風吹進狹窄的車廂,瞬間他的頭腦變得清醒了許多。
安東翻看著手機頁麵上小鄧剛傳過來的周美河的背景資料,皺眉嘀咕:“李哥,你覺得周美河這種人會自殺嗎?”
“有可能,這也是為什麼現在這個世界上最忙的就是自殺幹預熱線了。”李振峰回答,“但是從周美河的角度來講,我們沒看過現場,還是不要先入為主的好,否則的話你後麵再做任何決定,十之八九都會朝著自己事先預想好的結果方向去了。”
“對了,安東,城陽路派出所那邊到底是怎麼說的?為什麼會想著這個事情一定要彙報給局裏?如果真的是自殺,咱還就不好介入了。”李振峰皺眉說道,“畢竟連個案子都算不上。”
安東翻看著電話記錄,搖搖頭:“就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人才出來不到3天就死了,你想想看,不管先前幹過什麼,在‘號子’裏拚了命地立功表現自己,好不容易減了兩年刑期,這一出來就自殺,想想確實有點不太對勁。再說我們那幾起案子,雖然媒體上不公開說,因為除了來電記錄外,根本沒證據支持立案調查,但是私底下,群眾的議論肯定是不少的,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總之,不管怎麼說,這次要是能就此抓住那個混蛋就好了。”
中午11點30分,警車開進了城陽路派出所大院。
這是個郊區小派出所,人員編製沒超過10個,負責的區域人口以果農為主。派出所大院雖然麵積大,有大半個山頭,但是片區內的居民人數卻並不多。
一見李振峰和安東走進大院,正在花壇邊坐著吃麵條的副所長趕緊把大青邊海碗往邊上一放,右手在褲子上擦了擦,笑著迎上前向李振峰他們伸出了手:“你們來得真快。”
“我們一接到你們這邊的上報電話就趕來了。”李振峰和安東對視了一眼,“周美河這才放出來沒幾天就死了,局裏領導說了要盡快落實情況,排除和我們手頭的案子有關的可能性。”
副所長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嚴肅地點點頭:“沒錯,現在我們警方的動作也要快,不然的話到時候社會上謠言滿天飛,人心惶惶不說,光是辟謠也能讓咱們的幹警嘴皮子都磨出泡來,嚴重影響我們的正常工作。跟我來吧。”說著,他徑直走進了派出所大廳。
“周美河這個人一直都是我們片區的一塊心病。”副所長邊走邊說道,“我們片區內的民風一直比較淳樸,8年前的那個案子是我們那一年裏唯一的一起命案。那時候我還是個普通的戶籍民警,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現場的糟糕程度。唉,你想想,當地群眾目睹了怎麼承受得了?他被判刑後,無論是死者家屬還是周圍鄰居,好長時間都沒有辦法平靜下來,那時候天天有人上我們派出所來談心,門口這一片幾乎坐滿了。”
李振峰問:“副所長,你覺得周美河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的家庭狀況怎樣?”
三人在副所長的辦公室裏坐了下來,
“我是本地人,當兵回來後就在派出所上班,一直負責管戶籍,周美河家就住在東條口,家裏有一片果園,家庭狀況本來還是不錯的,每年的收入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周美河的父親周家山和母親黃愛蓮共有3個子女,大女兒周美花7年前嫁去了外地,因為周家名聲由於小兒子的關係而變得有些糟糕,在當地實在找不到好人家。再說了,隻判了10年,這個小舅子總有出來的一天,到時候誰家不都得提心吊膽過日子啊,畢竟這是殺過人的。
“大兒子周美海是個性格懦弱而又內向的人,沒讀過幾年書,很早就在父母的果園裏幫忙,對父母的要求,尤其是父親周家山的要求從不說個‘不’字,現在父母年紀大了,幹不動了,便全都指望著這老大在果園裏忙活了。同樣,因為老三,周美海現在都30多了,連個對象也沒有。”
李振峰輕輕皺眉:“那黃愛蓮是不是很疼愛這個小兒子周美河?”
副所長點頭:“確實,溺愛到了極點,但是一個月前不知怎麼的,黃愛蓮在果園裏幹活時從樹上踩空掉了下來,腦袋正好磕在一塊青石板上,人是救過來了,卻癡癡傻傻的了,現在就知道搬張凳子坐在家門口曬太陽,誰都認不出來了。”
“會不會是因為知道了自己小兒子要提前釋放?”李振峰問。
副所長搖搖頭:“不清楚,但是監獄一般都會提前一到兩個月通知服刑犯減刑的決定的。”
李振峰心中一沉:“那周美河提前出獄的事,最先通知的誰?怎麼會有媒體去監獄采訪他?”
“最先知道這消息的是我們所裏,然後按照程序我們通知了周美河的哥哥周美海。”說到這兒,副所長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起來,“你們也知道周美河案子的敏感度很高,我們本來是想低調處理的,以防萬一。結果媒體從周家得到消息後就直接去了監獄,據說在經過周美河允許後就有了那篇采訪稿。”
“等等,現在周家是誰管事?”李振峰問。
“周美海。”
李振峰長長地舒了口氣,他想要的答案已經找到了:“那周美河的遺物還在你們所裏嗎?”
“在,都在,屍體在殯儀館,我們已經通知家屬了,暫時不要火化,等我們通知。”
安東說:“那麻煩副所長找人帶我們去一趟案發現場吧。”
“沒問題。”
警車在鎮子中央最熱鬧的閩北路上一家有點檔次的小賓館前停了下來,賓館正門右手方向是一家燒烤店,門前地上滿是油汙,角落裏還有沒被清理幹淨的竹簽和餐具碎片。
三人陸續下車走進賓館,迎麵便見店老板衝著走在最前麵的派出所文書小秦抱怨道:“秦警官,你們派出所到底調查清楚了沒,不就是跳樓自殺嗎?那小子自己活膩了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啊,門口那封條不撕我咋做生意?昨晚都嚇跑好幾個客人了。”
“工作結束了自然會通知你,把804的房間鑰匙給我。”小秦把手一伸,接過鑰匙轉身就帶著李振峰和安東走進了電梯。
“這賓館裝修得還挺不錯的嘛。”安東問,“平時住客多嗎?”
“都是來我們這兒買水果的批發商,有時候還會來一些遊客。”
“住一晚價錢貴不貴?”李振峰問。
“400元。”小秦嘿嘿一笑,“反正我們出差住不起這種標準。”
說話間電梯門已經開了,三人陸續來到804門口,小秦揭開封條,然後用鑰匙打開了房門。
房間裏一副沒有打掃過的樣子,床鋪零亂,茶幾上滿是東倒西歪的空礦泉水瓶和一些餅幹、方便麵盒子,逐一看去基本上都空了。此刻雖然開著窗,但是整個房間裏還是彌漫著一股難聞的發黴味道。
小秦指了指牆角的行李架:“這裏本來有個行李箱,都是周美河的個人衣物,床鋪上有一個手機和充電器,手機已經被格式化,上麵的記錄都沒了,枕頭下是死者的錢包,裏麵隻有一張50元的紙幣和身份證,別的什麼都沒有。”
“他跳樓的時間?”安東問。
“昨晚23點27分至23點30分之間。”小秦回答。
李振峰呆了呆:“如何確定的時間?是樓下的燒烤攤攤主提供的嗎?”
小秦搖搖頭:“他們隻能提供個大概範圍,也就是23點19分左右至23點30分之間,我們具體依據的是死者手機格式化的時間,不過兩者之間相差並不大。”
李振峰和安東交換了個眼神,後者趕緊拿著手機退出了房間。
“他在這裏住了多久?”李振峰問。
“3天。”
“在此期間有外出過嗎?或者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嗎?”李振峰的目光在淩亂不堪的房間裏仔細搜尋著。
“幾乎沒有外出過,這些吃的東西都是服務員給買上來的。”小秦回答。
李振峰伸手一指窗簾:“你們進來時,這個窗簾是開著還是關著?”
“關著的,聽對麵的住戶反映,這個房間已經好幾天了,窗子一直關著,窗簾都沒拉開過。”
李振峰注意到牆上的空調是壞的,桌上擺了一台風扇。他信步踱到窗邊,看著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麵:“最後一個問題,從他入住到他跳樓自殺為止,其間他哥周美海有沒有來看過他?”
“有過一次,我們今天上午在殯儀館的時候詢問過周美海,他說是來送衣服的,別的也沒說什麼,這人本來話就不多。”
“他剛出獄,這裏的房間是誰幫他訂的?”李振峰問。
“他哥,周美海。”小秦說,“他哥說現在周圍沒人願意搭理周美河,躲他就跟躲瘟神一樣,連父親都嫌他丟人,門檻都不讓他進。周美海實在看不過去,就幫他弟弟在這裏訂了個房間,預付了兩周的房費。”
迎著窗外刺眼的陽光,李振峰稍加思索後重重地歎了口氣,轉身對小秦說:“這裏可以解封了,還有就是麻煩你盡快安排下讓我和周美海談一談。”
“好的,我這就去安排。”
小秦和安東擦肩而過。安東匆匆來到李振峰身邊:“李哥,大龍那邊的回應是周美河的手機被入侵了,所以才會自動格式化,但是這次入侵很奇怪,不是通過互聯網,而是外部硬件,而且這手機才啟用沒幾天時間,是新手機號。”
“沒啥奇怪的,他剛出獄,沒有自己的手機,家人給他買一個,這很正常,但是他的死也是被人操控的。”李振峰伸手指了指對麵的住宅樓,“你瞧對麵,現在是夏天,沒有多少人是拉著窗簾、關著窗的,所以凶手引導他在這裏跳樓,就是想讓對麵樓裏的人或者大樓監控作為潛在的目擊證人,來證實他是自己跳樓的,隻要是自殺,我們警方就沒有介入的可能。
“而且你朝樓下看,那是晚上燒烤攤簡易桌椅擺放的位置,地上那層油汙應該有很久了吧,店主都懶得清理了,受害者從這裏跳下去的話,下麵的食客必定會驚慌失措,從而導致現場一片混亂,這既可以擴大這件事的知名度,讓更多人來證實他是自殺,又可以幫助凶手從現場輕易脫身。
“總結來說,正因為周美河的身份非常特殊,他的突然死亡很容易就會被我們警方盯上,和報複殺人聯係在一起,所以,凶手所要做的就是讓更多人知道他是自殺的,與報複殺人無關。”
一聽這話,安東的臉色頓時變了,他本能地扒著窗台向下看去:“什麼意思,凶手昨天就在現場?”
“有這個可能,我現在懷疑死者的真正跳樓時間是在派出所認定的時間之前,也就是燒烤攤食客和對麵大樓居民所反映的時間,你等下去查查對麵能看見跳樓這個方向的路麵監控。而昨晚手機格式化是在他墜樓後沒多久發生的,由凶手遠程控製,以毀滅自己暗示他人跳樓自殺的證據。”李振峰回答。
“我記得那個女高中生莫小白的手機也是被格式化過的,他們應該自己會操作吧?”安東問。
“有這個可能,但是莫小白死前的狀況和周美河不一樣,莫小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死前很平靜,甚至還換了一套衣服。這個周美河就不同了,三天時間裏他就猶如驚弓之鳥一般,有明顯的被迫害妄想症的表象。而且你看這個房間,非常零亂,這與莫小白跳樓前的房間陳設有很大不同,這表明周美河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性思考的本能。我雖然不知道他在這三天時間裏具體經曆了什麼,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一直都在試圖逃避著什麼。”李振峰突然轉身看看安東,又看看床頭櫃,臉上充滿了疑惑的神情,“電話呢?這個房間怎麼沒有座機?”
店老板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房間門口,他一聽這話便立刻伸手招呼道:“警官,我知道,我知道,座機是那小子自己不要的,我們服務員跟我反映過這事兒,說他剛上去沒多久就把電話機給拆了丟到門口走廊上,我們服務員巡視樓層的時候才知道,當時挺生氣的,你說沒事兒拆什麼電話機啊,對不?”
“那住客說什麼了沒有?”安東問。
店老板雙手一攤,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就說不要了唄,嫌吵。”
李振峰和安東不由得麵麵相覷。
安東小聲嘀咕:“哥,你說周美河在躲避什麼呢?”
“有人騷擾他。”
“那他為什麼還要帶著手機?”安東不解地看著他。
李振峰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因為他哥要他帶著,而且這是他和他哥之間唯一的聯係通道,周美河很信任他哥周美海。安東,看來我們是得和這位哥哥好好談談了。”
昨晚酒喝太多,“蜘蛛”早上醒來後就一直感到頭疼得厲害。盡管如此,他還是駕車趕回了自己的公司。走進辦公室後,他隨手帶上了門,先給自己倒了半杯酒,然後端著酒杯來到辦公桌前拉開抽屜,找出藥瓶,顫抖著手把它擰開,倒出藥丸,最後就著杯子裏的酒一口將藥丸全部吞下,他這才真正地鬆了口氣。
酒精能加速藥效在體內的揮發溶解,雖然要冒很大的風險,但是“蜘蛛”知道此刻自己最需要的不是身體的安全,而是一個冷靜的頭腦。
他打開電腦,看到自己的論壇信箱中果然再次出現了對方的留言,還有兩段短視頻。留言很短,隻有6個字——現在相信了嗎?而那兩段視頻,一段是周美河跳樓自殺的監控視頻,時間是昨晚23點22分,時長為17秒;另一段是三位警察從車上下來,走進事發賓館的視頻,時間是1小時前,時長為13秒。
“蜘蛛”心中一怔,他屏住呼吸再次播放了第二段視頻,走在最後的那個瘦削的體形非常眼熟,再次放大……沒錯,是李振峰,他果然介入了這個發生在小鎮裏的案子。直到這個時候,“蜘蛛”的臉上才終於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在外人眼中,李振峰是一個年輕而經驗不足的刑警,但是“蜘蛛”卻明白,這家夥的形象遠比旁人眼中的要複雜得多,李振峰對犯罪的嗅覺與渴望一點兒都不亞於他,唯一的不同不過是兩人恰好一正一反、一黑一白而已。
哦,不,還有一點,“蜘蛛”想到這兒,腦海裏又出現了那次為了救趙曉楠,李振峰毅然出手時的眼神,“蜘蛛”可是讀懂了的,也就是說他們喜歡上了同一個女人。
這顯得很有趣,因為一個殺人犯竟然和一個追捕他的警察成了“知音”,那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最後,看著視頻中李振峰被定格的臉,“蜘蛛”輕輕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傍晚,趙曉楠下班了,她剛走到大院門口,保安便叫住了她:“趙法醫,你等等。”
“什麼事,王叔?”趙曉楠看著這個頭發全白的老人抱著一大束百合花向自己走來,感覺有些不對勁,伸手接過來後便問道,“這是什麼意思?誰送的?”
老保安王叔笑眯眯地說道:“花店的小弟說是一位蔣先生送的,感謝你救了他。”
“我?”趙曉楠臉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她沉著臉快步走到大院外的垃圾桶邊上,打開垃圾桶,將花扔了進去,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公交車站走去。
這一幕把身後的保安王叔給看得目瞪口呆。
在開車去果園的路上,李振峰給鄭文龍發了條信息,要他徹查周美海的所有背景資料以及周美海母親的病曆檔案,尤其是她最後一次入院的時間和症狀,但當他看到傳過來的信息後,更加困惑了。他又把周美海母親的病曆檔案傳給了趙曉楠。很快,看著趙曉楠的回複,李振峰臉上的神情越發凝重了。
車子開了10多分鍾便到了果園門口,滿樹的桃子長勢喜人,周美海雇了好幾個工人,他自己也在樹上忙著摘果子。周美海的父親周家山因為年紀大了,腿腳有毛病,便在樹下幫著裝筐,同樣忙得腳不沾地,唯獨不見周美海母親的蹤影。李振峰問旁邊的幫工,說是怕添亂,周美海專門請了個保姆在家照顧母親黃愛蓮。
小秦警官和周美海認識,所以就由他進果園把人叫了出來。來到警車前,身材敦實、皮膚黝黑的周美海見是兩個陌生人坐在車上,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疑惑的神情,上身的動作也隨之變得僵硬了起來:“你們是……”
“我們是市公安係統的,想和你談談你弟弟的事,跟我們去趟派出所吧。”安東平靜地說道。
李振峰注意到周美海整個人突然變得放鬆了,畢竟弟弟周美河才被放出來沒多久就出了這檔子事,公安係統的人來調查一下、做個走訪也是很正常的。
“好的,我跟你們去就是。”說著,他招呼了下幫工,然後上了車,在安東身邊坐了下來。
警車開出城陽鎮,來到城陽路派出所。下車後,在小秦的帶領下幾個人走進了訊問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