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後,警車呼嘯著開出安平路308號大院,聽到電台中傳來的案發地址和死者姓名後,李振峰不由得驚呆了:“這怎麼可能?”
因為就在昨天晚上,他剛剛看完父親李大強給他的所有資料,對金愛珍這個名字是非常熟悉的。
“通知法醫到現場了嗎?”
“已經去了。”
掛斷電話後,李振峰問:“我們還有多久到?”
“不到5分鍾。”
李振峰給小鄧打了電話,要求他馬上帶人把鄭紅梅傳喚到公安局。
“哥,為什麼要抓鄭紅梅?”安東有些擔憂,“難道說她是下一個?”
“不好說,保護性傳喚吧,我本來還不想這麼快動她。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是‘蜘蛛’幹的,但是動機方麵讓人難以理解。”
車窗外,淩晨的安平市區街麵上飄浮著薄霧,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這是夢裏還是冰冷的現實世界。
下車的時候,李振峰接到了鄭文龍發來的消息,他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向安東嘀咕道:“剛才大龍通知我,聲紋分析確認就是‘蜘蛛’打的報警電話。”
安東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滿是疑惑:“他殺金愛珍夫婦幹什麼?這完全不是他的作案風格啊。”
“應該有突發情況打斷了他的計劃,”李振峰想了想,說道,“你馬上派人24小時保護趙法醫,但是……但是不要讓她知道。”
盡管安東心裏充滿了疑惑,但他還是點點頭:“沒問題,我這就安排。”
快要走進案發現場時,李振峰一眼就看到了門邊站著的那位滿臉煞白的年輕人,他身體搖搖晃晃,嘴巴咧著,一副想哭卻又不敢哭的樣子。
“他是誰?”李振峰伸手一指。
在年輕人身邊站著的警員趕緊回答:“他是死者的兒子秦小敏,就住在前麵那棟101室,我們剛把他叫過來問情況。”
李振峰轉頭看向他:“你知道這裏麵被殺的是誰嗎?”
“我,我知道,我聽說了,警官,是,是我爸秦剛和金愛珍,我後媽。”秦小敏滿頭大汗,緊張的雙手直搓褲管,目光不敢直視李振峰。
李振峰下意識地眯起了雙眼,因為眼前這一幕實在是太熟悉了,他頭也不回地繼續問身旁站著的警員:“你們是在什麼地方發現他的?”
“他家。”
“他還沒休息,是嗎?”
“沒錯,應該是剛回家。”
李振峰的目光又落在了秦小敏不斷顫抖的雙手上。李振峰圍著秦小敏轉了一圈,聲音突然一變,冷冷地說道:“馬上帶去你們派出所做尿檢,我懷疑他複吸了。”
一聽這話,秦小敏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在地上。
“難怪了,我就覺得這小子不對勁,剛才講話前言不搭後語的,見了你們才清醒過來。”警員氣呼呼地帶走了秦小敏。
“哥,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安東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又沒在禁毒大隊待過。”
李振峰搖搖頭:“很簡單的心理推理,自己的父母去世了,臉上一點悲慟的情緒都沒有,甚至沒有一滴眼淚,表情僵硬,躲著我們警察,生怕我們在他身上瞧出什麼名堂來,結論不是負案在身,就是複吸鬧的鬼。尤其是他那個雙手反複摩擦褲管的動作,他本想借此讓自己迅速鎮定下來,結果呢?越是緊張,十指越是痙攣,答案就顯而易見啦。”他邊說邊伸手接過技偵大隊的同事遞給他的鞋套和頭套,小心翼翼地穿上後,和安東一前一後走進了案發現場。
這是一套實際居住麵積大約有80平方米的兩室一廳的房子,因為位於一樓,房間裏充滿了潮濕的味道。進門是客廳,擺放著一套完整的竹工藝家具,兩個藏青色粗麻布蒲團放在竹沙發上,映襯著茶幾上同款顏色的墊布,顯得家裏的主人非常有品位。
客廳裏收拾得整整齊齊,除了地上幾處證據指示牌標記出足印進出的位置外,真的看不出這是一處雙屍案的現場。
小九從左麵臥室走了出來,他一看到李振峰和安東,便點點頭:“足印完全相符,是他幹的。”
“三處都一樣嗎?”李振峰加重了語氣。
“紋路都一樣,推算出的身高、體型以及走路的姿勢也一樣,是同一個人。”小九果斷地說道,“我上次回去後和老師說了,經過辨認是飛鷹牌雨鞋套,這種鞋套在網上是能夠買到的,銷量也很大,一個月有好幾萬單吧。但是根據大數據分析,買這種鞋套的人大部分都有野外生活的經曆,因為這種鞋套適合在野外生存時使用,價格貴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質量非常好,穿起來舒適度也高,消費者年齡段在25到35歲,以男性為主。”
“那照這麼看來,凶手肯定是一個對自己的穿著打扮非常在意的人,因為既然這種鞋套辨識度這麼高,那麼就不存在攪和現場足印的動機,剩下一個原因就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鞋子,難道說他有潔癖?”李振峰小聲嘀咕。
“這我倒是不清楚,”小九想了想,說道,“不過在上次通天苑案發現場那顆頭顱上的牙齒表麵提取物中,我們分析出了微量的羊皮手套護理油的成分。那天雖然下著大雨,但是頭顱墜落的位置上麵正好有個頂棚遮著,而且口腔沒有被雨水衝刷到,不然的話我們還真提取不到這種殘留物質的具體成分。當時我還納悶呢,怎麼會出現護理油脂,現在看來這家夥確實挺講究的。”
“難道說這起雙屍命案中,在死者的嘴裏也發現了同樣的物質?”李振峰問。
小九伸出一根手指頭:“就女主人的嘴裏有,我剛才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去試了一下,目前可以確定是油脂,具體成分還要回去用儀器分析,不過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足印方麵呢?”
“隻有一個人進出的足印,這個案子是一個人幹的。我賭今晚的夜宵,絕對是這家夥,跑不了!”小九彎腰招呼同伴開始收拾工具箱。
右麵小臥室裏是空的,也沒有人進入過的痕跡,地麵上沒有足印標記。左麵大臥室裏卻是一片狼藉。臥室中央一張大床靠牆擺放,兩具屍體頭東腳西橫臥,男死者俯臥,女死者呈現出仰臥狀,男死者身上血跡偏多,女死者的血跡集中在上半身和頸部附近。從大床牆上的那張夫妻合照來看,死者正是這房屋的主人秦剛和金愛珍夫婦。
趙曉楠從女死者身旁站起身,對李振峰說道:“他先在床的那邊用最快的速度製服了男死者,然後才對女死者下的手,目前來看他們的死因都是頸部切割傷,男死者之所以出血量較多,原因是他的頸動脈被割斷了,死亡在幾分鍾內迅速發生,而女死者是被割斷了喉管和靜脈血管,死因初步判定為機械性窒息。”
“被自己的血給活活嗆死了?”李振峰問。
趙曉楠看了他一眼:“可以這麼說。別的,我隻能屍檢結束後再告訴你。”
李振峰點點頭,他環顧了一下整間臥室,小聲說道:“我爸之前來過這兒,和女主人交談過。”
趙曉楠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著李振峰。
走出案發現場後,安東迎了上來,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那堵圍牆:“李哥,發現他出去的路了,這小子是不是練過啊?”
兩人來到圍牆下,李振峰抬頭看了看,又看看安東:“你能爬上去不?”
“不可能,對於普通人來說根本就沒有可以借力的位置。”安東搖頭。
李振峰掏出隨身帶著的微型手電在牆上找了一圈,最終目光停留在一個凸起物上:“那邊可以。”
“你行?”安東有些驚訝,“你啥時候練過攀岩了?”
“我睡覺都沒工夫,哪有什麼閑心去練攀岩……”李振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趙法醫跟我說過凶手的上肢和手掌部位都非常有力氣,而且動作流暢,不拖泥帶水,她推測凶手專門練習過。這麼說,我們還要加上一條才行。走,去牆外看看,警犬到了嗎?”
安東看了看手機頁麵的消息欄,咧嘴一笑:“已經到了,現在正在車上待命,很棒的兩條可卡。”
現場收隊回到安平路308號的時候已經是上午8點30分,早會是開不了了,李振峰和安東抓緊時間去一樓公共浴室衝了個澡清醒一下頭腦,然後去馬國柱的辦公室,經過法醫處時,沒見到趙曉楠,說是去痕檢辦公室找小九了,但馬月也沒讓他們白跑一趟,給他們遞上了油脂成分化驗報告,上麵的結果當然是與之前的判斷一致的。
回到二樓,一進辦公室的門,馬國柱立刻站了起來,關切地問道:“案子怎麼樣?”
“還行,頭兒,是‘蜘蛛’的‘大手筆’。”李振峰回答,“隻是警犬最後沒跟到,這家夥狡猾得跟狐狸一樣。”
“很正常,那動機現在有方向了嗎?”
“還沒有。”李振峰皺眉,“我爸之前找金愛珍談過。”
“你說的是我師父李大強?”馬國柱感到意外。
“沒錯,我爸為了當年的‘6·17’案特地去找的她,這兩名死者中的金愛珍就是當年案件中被害者黃木清的表姐,兩家所在的位置相隔不到100米。”說到這兒,他不禁一聲長歎,“就我爸那脾氣,頭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麼勸他都不會有任何效果的,他昨天晚上從江州回來後就直接來找我,然後給了我他手頭關於這個案件的所有調查資料。”
馬國柱尷尬地點點頭,苦笑道:“師父的辦案風格我是最清楚的了,老頭兒倔得很。不過我是聽他說過當年的案子好像有個尾巴,他為此還和趙法醫三天兩頭地吵架。”
“頭兒,你說的是趙曉楠的父親趙軍和法醫吧?”李振峰啞聲說道。
“是的,”馬國柱歎了口氣,“趙軍和法醫也是個不認輸的主兒,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但是那時候已經快到上頭規定的案件截止時間了,鄭福偉又全都承認了下來,和現場證據也能匹配得上,所以這案子就結了案。”
“趙法醫是不是說還有凶手沒抓住?”
馬國柱一愣,隨即點點頭:“我聽師父不止一次說起過,趙法醫去世前一直念叨的就是這個案子,說現場的證據證實凶手是兩個以上,其中包括鄭福偉,但鄭福偉卻一口咬定隻有自己一個人。我們刑警辦案都有這麼個毛病,要是案件有瑕疵,還真是會在心裏糾纏自己一輩子。”
“我能體會,頭兒,趙法醫判斷得沒錯,當時現場除了鄭福偉,應該還有兩個人,不過現在其中一個死了,另一個就在訊問室,今天早上剛帶過來,鄭福偉的妹妹鄭紅梅,保護性傳喚。”李振峰輕聲說道,“我現在還無法確定‘蜘蛛’插手這件事的原因,但是我知道這肯定和‘蜘蛛’自身有著密切的關係。”
“你怎麼會有這個想法?”馬國柱問。
“因為偏向於強迫症型的自戀型人格障礙從不會為別人做事,他的世界裏隻有他自己。我現在很好奇‘蜘蛛’到底是什麼來曆。之前總是找不到機會和他當麵談談,現在看來有了。頭兒,你就放心吧,我有進一步的消息隨時向你彙報。”李振峰說。
“注意安全!”馬國柱看看李振峰,又看看他身邊的安東,神情嚴肅地強調了一句,“你們兩個,明白嗎?”
“明白!”
走出馬國柱的辦公室,李振峰對安東說:“把我辦公桌上那兩盤磁帶和采訪機一起給大龍送去,告訴他,我們需要確定磁帶裏的三個聲音中有沒有‘蜘蛛’的聲音。”
安東點頭匆匆走了。
李振峰突然一轉身,看見身後站著的趙曉楠,不免有些緊張,他支支吾吾地說道:“你,你怎麼,怎……”
“我沒什麼事,正好經過這裏,就想跟你說聲謝謝。”說著,她便轉身離開了。
“等等,”李振峰追了上去,“你謝我什麼?”
“剛才你們在辦公室裏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趙曉楠臉上難得地露出了複雜的笑容,“謝謝你們願意幫我父親了卻一樁心事。”
18年了,也應該有個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