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死一念(3 / 3)

耳畔傳來蛐蛐兒的叫聲,許久,趙曉楠問:“這個案子本來就沒有什麼足夠有力的證據,你是怎麼做到讓鄭紅梅全都說了的?畢竟都過去那麼多年了。”

李振峰“撲哧”一笑,搖搖頭:“其實也沒什麼,我隻是看準了她的弱點而已。她膽小怕事又貪得無厭,這次金愛珍和她丈夫秦剛一起被人殺害的現場經過死者家屬確認,什麼東西都沒丟,而且凶手下手極其狠毒,屬於典型的過度殺戮,所以殺人動機完全可以推斷為帶有報複性質的犯罪,你說是不是?”

趙曉楠啞聲說道:“我父親之所以會說現場不止一個凶手,那是因為死者黃木清身高162厘米,凶手鄭福偉身高在182厘米左右,無論選擇哪個角度進行擊打,都打不出她顱骨上那種角度的傷口,而且顱蓋骨的骨裂疊加至少有七八層之多,造成這一切的凶手明顯已經情緒失控,如果真是鄭福偉所做,這種體格的男人,七八下打下去,死者的半邊顱骨必定粉碎性骨折了。所以我父親再三表示現場必定有第三者存在,可惜的是沒有人聽他的話,他就是帶著這個遺憾走的,到死都在念叨這個事。”

李振峰心中一熱,突然說道:“對不起。”

“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這事與你沒有關係,與你父親也沒有關係。誰都會犯錯誤,誰也都已經盡忠職守於這份職業,我們隻要盡力了,即使再有遺憾,也不用過於苛責自己。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案子也終於了結了。”趙曉楠仰頭看向星空,“正如你所說,我們搞技偵的,都很在意自己手中的證據,因為證據就是真相。我們隻相信真相。”

李振峰聽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你覺得會是誰殺了金愛珍?真的隻是替黃木清複仇嗎?”趙曉楠皺眉,“那也沒必要殺了秦剛。”

樹影綽綽,李振峰一聲歎息:“不,凶手不是為了黃木清,凶手殺人隻是為了他自己。”

趙曉楠走後,李振峰把所有的空啤酒罐都攏到一起塞進原先的購物袋裏,然後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電話那邊很快就傳來了一個非常甜美的女聲。

——您好,萬安心理谘詢,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您?

——我要預約一個明天上午的心理谘詢,我姓李。

——請問李先生您有熟悉的心理醫師嗎?

——就找你們老板吧,蔣萬安。

一陣細微的鍵盤敲擊,年輕女人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李先生,明天蔣醫生的號200塊錢一個小時,您看合適嗎?

李振峰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沒問題,幫我預約明早9點的。

——好的,李先生,您的手機號是189*******2,給您約了明天上午9點蔣醫生的號,請您明天準時來診所,謝謝。

掛斷電話後,李振峰暗暗罵了句:“搶錢啊!”

這筆費用是絕對不可能報銷的,李振峰感覺有些沮喪。他站起身,拿著裝滿空易拉罐的購物袋,走上了通往底樓大廳的青石台階,想去一樓值班宿舍休息,走了一半,拖遝的腳步突然停止了,他略加思索後便轉身向二樓辦公室的方向匆匆而去,邊走邊大聲叫安東的名字。

這一夜,或許是因為酒精,又或許是放下了一半的心事,許久未曾喝過酒的李振峰躺在值班室那張狹窄的小床上,沒有再像以往那樣翻來覆去毫無睡意,而是挨著枕頭後很快就睡著了。

窗外,夜風陣陣,潮水拍打著黑漆漆的海堤,遠處的海麵上隱約傳來陣陣雷鳴。

一大早,還沒出門,“蜘蛛”便接到了調度秘書發來的工作提醒,通知他有人預約了早上9點的心理谘詢,請他務必提前10分鍾 左右到達辦公室等候。

“蜘蛛”雙眉一挑,要知道他作為萬安心理谘詢的老板,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沒有人找他谘詢了。原因很簡單,他請的醫生比他自己還出名。而客戶都是衝著醫生的名氣來的。

“蜘蛛”把手機往客廳飯桌上一放,然後打開家用小藥櫃,依次找出今天要吃的藥,總共有7種。他把它們仔細分成兩堆,因為一天需要服用二次,他記得車裏的備用藥箱裏已經沒有藥了。

上周“蜘蛛”去醫院複診,醫生盯著他的腦部螺旋CT片看了半天,最後說如果他再拒絕做手術的話,很有可能隨時會因為大量腦出血而丟掉性命。“蜘蛛”聽了,還是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了,隻是要求醫生繼續開了3個月的藥。臨走時他衝著醫生笑了笑:“希望這些藥吃完後,你還能見到我。不過見不到也沒關係,知道我已經死了就行,還有啊,我的死是我咎由自取,與你無關。”

“等等,可以的話,盡量讓自己過得舒服些吧,提高些生活質量。”醫生憂心忡忡地看著他,“或許還有奇跡發生呢,我有一個病人和你一樣的情況,保守治療多活了8年。”

“那他現在呢?”“蜘蛛”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戲謔。

“死了。”醫生的回答有些尷尬。

“可不!誰都會死嘛,別怕就是。”丟下這句話後,“蜘蛛”便拿著藥,心情愉悅地離開了醫院。

就著冰涼的礦泉水吃了今天的第一頓藥,“蜘蛛”放下水杯重新回到衛生間,看著鏡子中有些憔悴的自己,雙眼布滿了血絲,他不禁呆了呆,因為印象中自己還從沒有這麼憔悴。難道生與死之間的分界線真的那麼薄嗎?他拿起梳子,開始對著鏡子認真而又仔細地梳理著自己的頭發,不讓發型有任何瑕疵。

最終,看著鏡子裏煥然一新的自己,“蜘蛛”滿意地點點頭。他打開衣櫃,隨手拿了件T恤衫穿上,顏色方麵根本就不用挑,因為他一個季節就隻穿一種顏色的衣服。

這個季節,是白色。

下樓來到車庫,“蜘蛛”鑽進了牧馬人,係好安全帶後,他從遮光板後麵取出那張相片,“蜘蛛”的心瞬間變得溫柔了許多。他掏出手機給趙曉楠發了一條信息——今天下班後我來接你吃晚飯,我有話要對你說,請務必答應。

“蜘蛛”知道趙曉楠不會立刻回複他,但是“蜘蛛”不急,他有的是時間。

按下車庫按鈕,隨著卷簾閘門緩緩開啟,“蜘蛛”把車開出了車庫,開上了別墅前的陡坡,沿著濱海公路向市區方向去了。

說到微信,趙曉楠和大多數人一樣都是用自己的手機號注冊的,剛開始的時候“蜘蛛”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申請加趙曉楠為好友,理由是以後有什麼醫學方麵的問題可以繼續請教,“蜘蛛”知道趙曉楠看出了自己已經病入膏肓,所以這條理由是讓人無法拒絕的,尤其是醫生。

果然,第二天,趙曉楠就同意了他的好友申請。

法醫的心也是很軟的。

此刻,在城市的另一邊。

李大強端坐在電視機前,眼睛緊緊地盯著電視屏幕上的滾動字幕,他表麵平靜,內心卻異常激動。因為案件還在最後的掃尾階段,所以新聞隻有短短的一句話——據悉,18年前轟動安平市的“6·17”大案中的犯罪嫌疑人今已悉數落網並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警方正在進行下一步的調查工作,檢察院已經提前介入。

這個消息對於李大強來說是值得欣慰的,不僅可以給老朋友一個交代,也是給自己一個彌補的機會。

“老頭子,你幹嗎不吃啊?油條都快涼了。”老伴陳芳茹把目光從電視機屏幕上轉向李大強。

李大強趕緊抓起飯碗,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我上午要去趟海邊看個朋友,中午飯不用等我吃了。”

陳芳茹點點頭,也沒再多說什麼。

李振峰今天穿了一身黑色,開完早會後,他便把自己的計劃一五一十地都跟馬國柱說了。

馬國柱憂心忡忡地看著他:“你一個人去嗎?安全嗎?”

“放心吧,頭兒,大白天的,他不敢怎麼樣,再說了,我隻是和他談談,心理谘詢。”李振峰微微一笑,“對我,你也該放心了。”

“為什麼不約他到局裏來談?”

李振峰搖搖頭:“這會讓他產生警惕,有些話他就不會說了。在他地盤上的話,他占主導地位,極度自戀的他或許會說一些很有意思的話。”

“叫安東陪你去吧,保險一點。”

“他有事,昨天晚上我連夜安排他去蒲州了,找個人聊聊。”李振峰咧嘴一笑。

“蒲州?”

“蔣萬安的老家,”李振峰說,“‘蜘蛛’目前的作案手法我們已經熟悉了,所以我叫大龍幫我在全國案件數據庫中搜查了近十年所發生的一些類似手法的未破案件,但重點是我們安平附近城市,因為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沒有哪一個殺人凶手會是從魔法師帽子裏躥出來的兔子,他們總是有跡可循的,包括我前麵所說的‘兔子’。同時,我開始搜尋蔣萬安的出生地,事情就變得更加迷幻了。頭兒,你還記得那個在櫻花小築別墅區死去的女孩嗎?”

“那個被‘蜘蛛’殺了的女大學生?”馬國柱皺眉,滿臉的疑惑。

“她叫林麗,戶口登記上顯示是安平本地人,奇怪的是她在18歲之前的所有檔案都是一片空白,查不到她是從哪裏來的,就連她的大學本科畢業證都很奇怪,有登記號,是真的,但是照片卻和本人有很大的差異。後來是局裏檔案處的老甘跟我說,這種檔案是經過專門處理的,很少見,一般都是對一些需要隱瞞身份的特殊人口做的第二份人口登記,這是我們公安係統為了保護某一類人而不得不做的特別處理。

“順著這條線查下去,我們很快就查到林麗的本名。她叫薑曉麗,蒲州人,和蔣萬安是老鄉。蔣萬安比林麗大6歲,這一次安東去蒲州,我就是要他去碰碰運氣的,說不定林麗與蔣萬安之間會有一些牽連。林麗雖然私生活方麵不檢點,可走訪下來但凡認識她的人幾乎一致反映說她平時生活都是很低調的,從未與人發生過激烈的爭執,為人處世非常內斂。‘蜘蛛’之所以會盯上她,甚至不惜用3個月的時間來醞釀一次殺戮,還必須得等包養林麗的人到場,殺人動機或許就不是我們前麵所想的‘無差別獵奇’那樣單純,更何況比對安平市的案件記錄情況,可以確認這是‘蜘蛛’在安平殺害的第一個人。”說到這兒,李振峰臉上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所以,頭兒,‘蜘蛛’是從來都不會為別人殺人的,死在他手裏的,都是一些所謂的冒犯到他的人,那這個林麗,也就是薑曉麗的死,就沒有那麼簡單了,你說是不是?”

“你能排除林麗的死不是‘蜘蛛’的偶然作案?”馬國柱不解地追問。

“這樣的‘偶然作案’也不是沒有,”李振峰說,“所以我在前幾個月調查案件時曾經派人對林麗(薑曉麗)的個人資料,包括她在安平大學求學的經曆進行了調查,結論就是林麗非常低調,毫不誇張地說甚至都到了‘驚弓之鳥’的程度。有一個小細節,我當時並沒有覺得怎麼樣,但是現在想起來就更能解釋我們如今的疑問了。這件事是她大學時期的一個女同學說的,那時候她還在宿舍住,和這個女同學關係也比較不錯。這個女同學有個親戚恰好是蒲州人,所以對蒲州方言比較熟悉。比方說我們吃的‘魚’,蒲州人說‘一’。多次聽林麗將“魚”說成“一”後,這個室友就開玩笑地問林麗是不是蒲州人,誰想林麗的反應非常激烈,不隻是當場否認,甚至還大發脾氣,反複強調自己就是地地道道的安平本地人。事後,林麗雖然為自己過激的反應道了歉,但是明顯更注意自己的口音了。頭兒,林麗這麼費盡心思地掩飾自己的過去,再結合她改名換姓的事兒,其中一定有問題,所以我就安排安東去當地再好好查查,畢竟幾個月前我們還不知道蔣萬安這個人的存在。”

馬國柱點點頭:“我等下跟林局彙報一下情況,你們就放手去幹吧,需要增援隨時通知我。”

李振峰走進地下車庫的時候,接到了父親李大強打來的電話,電話接通後李大強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對李振峰說了三個字——謝謝你。

聽到手機裏傳來的海鷗鳴叫聲和海浪不斷拍打岸邊礁石的聲音,李振峰突然有一種恍惚的感覺,他知道,父親李大強心中的石頭終於可以放下了。掛上電話的那一刻,他們的嘴角都露出了輕鬆、欣慰的笑容。此時此刻,父子之間終於心有靈犀了,相信大海彼岸的趙軍和也會接收到此岸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