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說聲再見好難(2 / 3)

他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做些什麼,讓那個小警察好好看看,自己可不是一隻吃素的蜘蛛。想到這兒,“蜘蛛”打開轉向燈,直接下了城市高架橋。

身後不遠處,一輛黑色福特也悄無聲息地打開了轉向燈,默默地跟在牧馬人後麵。

遠處的海關鍾樓上響起了整點的報時聲,海麵上輪船汽笛陣陣,海鷗鳴叫著振翅劃過天際。

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了。

九個小時前,淩晨3點多的時候,安東本打算自己開車去蒲州,但是算了算路上的花費和時間,他還是連夜買了最後一張紅眼航班的打折機票。飛機上沒幾個人,安東到達蒲州的時候已經是淩晨4點多了,來接機的是蒲州室公安局公共關係科的王曉春警官,開車回市區的路上,兩人便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

“安哥,餓不?等下到了市區帶你去吃點東西。”王曉春有些自來熟。

安東癱在車後座上,歎了口氣:“這活兒沒幹完,還真吃不下,好意心領了,我自己隨便湊合一下就行了。”

“安哥,說實在的,你們不來,我們近期可能也會去找你們。”王曉春掃了眼後視鏡,“有個案子,人估計跑你們那兒去了。”

“哦?”安東條件反射似的精神一振,順手擰開了剛剛飛機上發的一小瓶礦泉水,邊喝邊問,“什麼案子?說說看。”

王曉春嘿嘿一笑:“鬧鬼。”

“噗——”一口水直接噴了出來,安東被嗆得連連咳嗽,“鬧,鬧鬼?你是認真的嗎?”

王曉春抬頭瞥了眼後視鏡,苦笑著搖頭:“當然不是真的,我逗你玩兒呢。但是當地有些老百姓卻對此深信不疑。案發的村裏為此還湊份子去外地專門請了個跳大神的,三天兩頭在村裏折騰呢,我們派出所的人勸了好幾回都不管用。”

“那死者是誰?”安東問。

“村裏的老村主任薑孝言一家7口。”王曉春皺眉,“一個月前,一把火把現場燒得幹幹淨淨的,就留下了7具焦屍,死因都不好查。”

安東突然心裏一緊:“薑曉麗和他們是什麼關係?”

“同宗,薑曉麗的父親是老村主任薑孝言的弟弟。”

“老村主任一家平時在村裏的口碑怎麼樣?”安東問。

“非常好,也是治安積極分子,我們有好幾個案子,老村主任都幫了不少忙。隻是真的沒想到這次會出這麼大的事。”王曉春輕輕歎了口氣,“那現場我去看了,太慘了。全燒沒了。”

“確定是刑事案件嗎?”此時的安東睡意全無,他上身前傾,精神抖擻。

“是的,雖然現場沒有留下什麼證據,但是案發當晚有人曾經看見一個男的走進了老村主任的家,之後沒多久老村主任家就出事了。”

安東感到很詫異:“這,這不就是一件普通的命案嗎?”

王曉春搖搖頭:“如果說當晚進了老村主任家的是個誰都不認識的人,那也就算了,隻要我們盡力,案子總歸能破。但是這個人卻是大家都認識的人,”說到這兒,他深吸了一口氣,“是個早就已經死了的人。”

“誰?”安東似乎明白了什麼,“怎麼死的?”

“蔣萬福,強奸殺人,被我們蒲州中院判了死刑,14年前臘八那天處決的。”王曉春順手將空調開到最大,“處決那天我們局全員出動去維護秩序,村裏很多人都親眼看著蔣萬福的屍體被抬下來直接去火化的。你說一個死了的人又怎麼可能回來殺人呢?所以啊,鬧鬼嗎?從某個角度上來說確實是在‘鬧鬼’,但是這鬼不在別的地方,應該是在人的心裏吧。”

聽了這話,安東沉默了。

和安平市局比起來,蒲州市局單位編製要相對小一些,一幢四層的20世紀建的房子,外加左右兩幢兩層的磚瓦結構樓房,在這個三線小城市中並沒有顯得格格不入。

早上7點,刑警支隊辦公室裏,隊長於濤在聽了安東的介紹後,不禁雙眉緊鎖,他安排負責對外情報聯絡的王曉春拿來了幾本厚厚的卷宗,接著便示意安東坐下:“蔣萬安和蔣萬福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在我們蒲州是小有名氣的,尤其是這個蔣萬福,當年在蒲州城裏為非作歹多年,禍害了10多個年輕女學生,但因為這個人狡猾,14年前才被逮捕,當年就執行了槍決。至於說蔣萬安,他的童年和他哥哥的不一樣,可以說非常不幸,好幾次都被他父親的第三任老婆打得隻剩半條命。他們的父親叫蔣德福,酗酒後經常打老婆、打孩子,最後死於酒後摩托車撞車事故。自從蔣德福死後,當時已經21歲的蔣萬福就不在家裏住了,而是搬去了縣城和一幫混混在一起,弟弟蔣萬安那時候隻有7歲,什麼都不懂,自然就成了繼母的出氣筒。但是這孩子有一點很特別,那就是他特別能忍,而且情緒輕易不在臉上表露出來。”

“那他有朋友嗎?那種從小玩到大的?”安東問。

於濤點頭:“有一個,叫王家寶,母親嫌棄家裏窮,跟人跑了,父親出去打工了,他和爺爺一起住,老人年歲大了耳背眼花,所以王家寶基本上屬於放養的狀態。村裏治保主任反映說王家寶這孩子就喜歡和蔣萬安在一起玩,兩人幾乎形影不離,再說了年齡也差不多。”

說著,於濤從檔案袋裏找出一張相片遞給安東:“這就是王家寶和蔣萬安在11歲時照的相片,是縣教育局的人拍的,後來王家寶失蹤了,也就沒有這孩子最近的相片,我們就找縣教育局要了一張。”

“王家寶失蹤了?”安東感到有些意外。

“是的,村裏都找遍了,就是沒有找到這孩子的下落。”於濤長長地歎了口氣,“當時尋人啟事貼遍了整個縣城,可就是找不到,村主任帶著我們的幹警找到了蔣萬安,他說王家寶被一個女人帶走了,但是問遍村裏所有的人,都說沒有見到。”

“都過去十四五年了吧?那孩子至今都沒有被找到嗎?”安東吃驚地看著他。

於濤搖搖頭:“那時候我在派出所當副所長,帶著人把村裏的窖井都翻了個遍,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哪怕是一顆牙齒、一撮頭發之類的都沒有。本以為孩子父親能提供點線索,結果連電話都打不通了。最終我們隻能做出結論:這孩子應該是離家出走尋找父親去了,不排除被拐賣的可能,我們甚至把他的資料輸入了‘寶貝回家’網站,唉,至今都沒有消息。”

“那蔣萬安呢?他有沒有什麼反應?”

於濤搖頭:“蔣萬安這孩子一向沉默寡言,出這件事後就更成了個悶葫蘆。我們就和他的老師取得了聯係,請老師幫忙關注下孩子的情況。而蔣萬安的母親在一周後也死了,死因不明,好像是死於一次意外。等等,我查查具體是什麼原因。”於濤抓過卷宗翻了好幾頁,這才指著其中一行說道,“漏電事故,在家裏睡覺的時候線路漏電,被電死了。我們在得知消息後就聯係蔣萬福,因為那時候蔣萬安還沒成年,需要人監護。結果呢,可想而知,蔣萬福根本就不願意承擔這個責任,說自己打工養活自己都困難,養弟弟那就更不可能了,到後來索性電話都不接了,人也玩起了失蹤。”

“他母親是被電死的?這也太巧合了吧?”安東沉思一下問道,“是不是被人殺了?”

於濤苦笑著點點頭:“我們的法醫也看出來了,但是對外隻能說是意外,因為凶手就是蔣萬安,那時候他才11歲,是一個還未成年的孩子。”說著,他把手中的屍檢報告遞給安東,“上麵都寫著呢,綜合所有的案發現場鎖定的證據,完全可以認定是這孩子偷拉電線,趁母親睡著時突然電擊,最終殺了他的母親。”

安東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孩子很有心機。”

“這個孩子可不是我們通常意義上所說的‘孩子’,他很聰明,經常跟著村裏的大人們偷偷出去電魚換錢買東西吃,一次或許不會,但是兩次三次下來,膽兒大了,他就什麼都懂了。”

“那他是怎麼離開村裏的?”

“上學。他成績不錯,甚至用電魚的錢給自己交了學費,尤其是繼母死後,哥哥又不管他,除了政府補助外,他就靠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打法律擦邊球。有時候我們想啊,要是這孩子生活在一個普通人家,有父母疼愛,或許他的人生就不會這麼艱難了。”

“村裏有人幫過他嗎?”安東在筆記本上一邊寫一邊隨口問道,“他年齡那麼小,還要自己照顧自己,村裏沒人幫他嗎?”

“除了政府救濟外,還有一個叫薑曉麗的女孩,比蔣萬安小4歲,我聽老村主任說,這個女孩很善良,也很懂事,經常幫蔣萬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薑曉麗之所以這麼做其實也是有原因的,她是個孤兒,父親死得早,母親不見了,從小就是老村主任他們一家帶著的,當自己親閨女看。”於濤輕輕歎了口氣,“6年後,薑曉麗13歲,蔣萬安17歲,就在這時候,蔣萬福回來了,有人說是因為欠了賭債回來躲債的,有人說是幹了壞事回來避風頭的,總之,說什麼的都有。自從他回來後,村裏就不得安寧了,尤其是薑曉麗,在蔣萬福回來的第三天晚上就被強奸了。”

安東聽了,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那蔣萬安知道嗎?”

於濤並沒有正麵回答他這個問題:“當年村裏隻有初中,沒有高中部,所以蔣萬安去了縣城讀高中,因為他馬上要高考了,在和他班主任協商過後,我們就向他隱瞞了這個事情,然後抓捕了他的哥哥蔣萬福,從蔣萬福身上查出了一係列的殺害年輕女性案件後,我們固定了所有的證據,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薑曉麗的供詞,這使得蔣萬福難以逃脫法律的製裁。案子判下來後,我們和薑曉麗進行了一次溝通,最終尊重她的意見和要求,對她進行了身份再造,也就是說薑曉麗就此消失,取代她的是‘林麗’這個名字,而且是安平市戶口,這是我們保護未成年女性的一個無奈之舉。”

安東看著於濤:“於隊,最後一個問題,薑曉麗,也就是林麗,她的去處老村主任家人知不知道?”

一旁的王曉春小聲回答:“老村主任家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村裏也沒人知道她後來叫什麼名字,就連她的新身份,也隻有我們單位當時分管刑偵的陳副局長知道。直到當事人死亡,這個檔案才會被解封。”

安東突然意識到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但是他沒有再問下去,轉而跟著王曉春走出了辦公室,臨走時他向於濤借走了那張蔣萬安與王家寶的相片,小心翼翼地夾進了自己的公文包裏。

“兄弟,帶我去蔣家的老宅子看看。”安東小聲嘀咕。

王曉春看了他一眼:“去那兒幹嗎?”

安東咧嘴一笑:“去看看才放心,不然的話我那頭兒會扒了我的皮的,他可嚴格了。”

王曉春便也不再反對,兩人邊說邊走出大樓鑽進警車,離開了蒲州市公安局大院。

警車向城外開去,路上趁著王曉春下車買午飯的工夫,安東給李振峰打了個電話,但是安東並沒有直接在電話中告訴李振峰在蒲州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是提醒他務必小心。

王曉春很快買回了兩個大肉包子和一袋豆漿,上車後遞給安東:“嚐嚐,絕對好吃。”

警車繼續向前開,車裏靜悄悄的,兩個人似乎都各有心事。終於,王曉春長長地歎了口氣,啞聲說道:“安哥,我知道你有話想問,盡管問吧,反正現在頭兒不在,有話老憋在心裏的感覺真的不好受。”

安東笑了笑:“兄弟,是你不好受吧,對不?我反正有的是時間,一點都不急。”

王曉春瞥了他一眼,終於苦笑著出了聲:“安哥,行了,你不就是想知道薑曉麗改名這件事的真正原因嗎,對不?”

安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變得犀利起來:“薑曉麗報了假案,對不對?”

這話一出,王曉春猛地一打方向盤,警車靠邊停了下來。他轉頭看向安東,聲音急切地問道:“安哥,你是怎麼知道的?我都沒告訴過你。”

“刑警這一行幹久了,身邊無論誰說的話都會翻來覆去琢磨兩遍才能放心,這叫職業病,懂不?”安東用手指指自己的腦門,“第一,時間,太湊巧了,蔣萬福回來才三天就被舉報強奸。第二,常理,蔣萬福和蔣萬安是兄弟倆,蔣萬福再沒心沒肺,也應該不會對自己未來的弟媳婦下手吧,更何況對方還隻是個13歲的孩子,你說對不對?更何況你們於隊說了,這貨是回家避難的,應該低調行事才對,這麼快就把自己給暴露了,那麼這種級別的犯罪嫌疑人如果再多點的話,或許很快咱們就該失業了。”

“但是,蔣萬福犯下的那些殺人強奸罪行可都是真實存在的。”王曉春有些不解。

“你可別誤解,我沒說他什麼都沒幹,以前犯下那麼多案子,他一點都不冤枉,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被判死刑也是遲早的事。但是,薑曉麗的案子與他無關。”安東的眼神就像一隻犀利的狸貓盯著屬於自己的食物,“從你們後麵做出的改名決定來看,這畢竟是個大工程啊,要改很多地方,要聯係很多部門,尤其是檢察院,光憑你們單位是沒有權力做出這個決定的,真的就隻是因為薑曉麗自己提出來了嗎?我想說的是你們一定隱瞞了一個大案,兄弟,對不對?”安東笑得很得意,“薑曉麗是個關鍵證人,所以才會這麼大動幹戈。”

王曉春臉上不由得一陣紅一陣白,他吭哧了半天才點了點頭:“是的,一個很重要的案子。是我們法醫按照程序在給薑曉麗做性侵害取證的時候發現的,這女孩很可憐,她所受到的侵害不止一次,也不止一個,更不止一個月,而是一個長期存在的過程。上頭對這種案子非常重視,要求我們低調搜尋證據,務必準確鎖定犯罪嫌疑人再著手抓捕。”

“天哪,簡直是畜生!”安東忍不住怒斥道。

“後來查出了9個人,還都是薑曉麗的同宗,至於後麵怎麼處理的這個案子我不知道,因為檢察院提前介入了,但是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我們把薑曉麗救出來了,而那9個人也被判了刑,多的14年,少的3年。至於說那天老村主任老婆為什麼會帶她去報案,那就不清楚了,老村主任老婆後麵也沒說,隻是一個勁兒地叫冤枉。”王曉春把車開進隧道,前麵出去了就是目的地。

“冤枉?”安東突然一拍腦門,“我懂了,因為時間太久,沒辦法找到一個完整的證據鏈,所以薑曉麗這個案子除了她的指證外,找不到其他證據。”

“是啊,”王曉春沮喪地低下了頭,“但是法院最後的判決還是大快人心的。局裏擔心薑曉麗被人報複,就給她直接送走了。我隻聽說她後來考上了大學,至於別的什麼情況,就不是我的職責範圍之內的事了,會由檢察院出麵處理。”

安東心中一怔,他欲言又止,沉思片刻後轉而問道:“兄弟,我還有個問題,我剛來的時候你跟我說你們有可能要來安平找我們,對不對?為了老村主任全家被人滅口的事?”

王曉春點點頭:“是的,安哥,根據線報,蔣萬安回來過一次,但是很快就走了,而就在他回到蒲州的這段時間內老村主任家被滅門了。”

“老村主任家有幾個人被逮了?因為薑曉麗。”安東緊張地問道。

“4個,老村主任的老婆,她當時負責組織和提供場地,兩個兒子,還有老村主任的侄子。侄子現在還在裏麵沒出來,兩個兒子是上個月月初被釋放的。老村主任的老婆因為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三天兩頭還要看醫生吃藥,判三年刑期緩期三年執行,所以就沒進去過。”王曉春回答。

安東無奈地搖了搖頭:“最後一個問題很關鍵,兄弟你老實跟我說,這蔣萬安是什麼時候知道薑曉麗就是林麗的?”

王曉春搖搖頭:“具體時間我不清楚,但是我聽說他在拿到錄取通知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村裏來找薑曉麗,結果卻怎麼也找不到。我想就是那個時候村裏有人忍不住跟他說了他哥的事吧,他在他哥墳上待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就走了。後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直到老村主任家出事。”

說話間,警車已經開進了蒲章鎮。

安東拿起了老村主任家滅門案的屍檢報告複印件,開始逐頁仔細閱讀,他雙眉逐漸緊鎖,臉色沉了下來。

蒲章鎮是蒲州市下屬最大的鎮,管轄區內有18個自然村。出事的堰頭村在最東邊。警車剛開進村,安東一眼就看到了車前方不遠處院落裏那三棟被燒得隻剩下斷壁殘垣的樓房。

“前麵就是被燒的老村主任家。”王曉春把警車停在了一棵桃樹下,兩人下車後就徑直向案發現場走去。

“這棟原來是三層小樓,整個院落裏對角還有兩棟,都是老村主任家的,他的兩個兒子在被抓前是做汽配生意的,聽說賺了不少錢。後來人進去了,生意也就黃了。”王曉春說,“三層樓那棟是大兒子家住的,左手那棟是小兒子家,老夫妻當年和收養的薑曉麗一起住在右手那棟二層樓房裏,這棟二層樓房是最早建起來的,女孩住二樓,老村主任夫婦住一樓,據說當年那些事就是在女孩住的二樓發生的,具體現在也沒辦法考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