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說聲再見好難(3 / 3)

安東注意到村民似乎對他們倆的到來避之唯恐不及,便好奇地問道:“他們怎麼像躲瘟神一樣躲著我們啊?”

王曉春苦笑:“鬧鬼唄,誰都不想攤上這事兒。那個提供線索的村民說案發當晚房子裏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都以為老村主任一家不在家,直到把火撲滅了才發覺都死裏頭了。”

“死人當然是不會怕火燒的。”安東憂心忡忡地看了眼失火場地,“走,我們進去看看。”

兩人彎腰鑽過警戒隔離帶,安東拿出現場勘察報告和相片的副本依次對照著查看。

王曉春說:“被害者雖然住在同一個大院裏,但是因為分散在三棟樓,所以隻要下手足夠快就可以做到不驚動另外樓裏的人。”

“你們法醫這個報告上說刀傷最少的是老大家的閨女,一刀抹了脖子,其餘的人身上至少有10刀,最多的是老村主任,身上足足38刀,而且都集中在胸口部位和頸部,”安東抬頭,滿臉的難以置信,“過度殺戮,這分明就是仇殺啊。”

王曉春無奈地點點頭:“結合當地村民提供的線索,我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是蔣萬安做的,因為隻有他才有可能對老村主任一家恨之入骨。我們查詢了人口數據庫,得知他最後活動的範圍有可能在你們安平,就打算派人去你們那兒調查一下情況,正好這時候在你們發過來的相片中,我們認出了蔣萬安和薑曉麗。”說著,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兩人最後來到右手邊那棟被燒毀的二層小樓前,走進尚未全部坍塌的一樓,地上一片狼藉。安東小心翼翼地走著,穿過堂屋來到後麵的臥室,站在門口,盯著床的位置看了會兒後,說道:“所有的死者幾乎都是在床上被發現的,可見凶手對這一家的內部結構非常熟悉,知道臥室的位置,知道主人的生活習慣,等等。‘蜘蛛’在安平所做的幾起案子裏,也是在數次踩點過後確保無誤了才下手,他是個非常有耐心的罪犯,絕對不會衝動殺人。而且他殺人有個特點,就是隻為自己殺人,目的性和目標性都非常強,但是這起案子如果說是他為自己殺人的話,有些不好解釋,畢竟蔣萬安和老村主任家之間沒有直接的恩怨瓜葛,難道說他做這個,是在為薑曉麗複仇?可是薑曉麗明明是死在‘蜘蛛’的手裏的啊。”

“‘蜘蛛’?”王曉春有些迷糊,“‘蜘蛛’是誰?”

“我們懷疑是蔣萬安在安平犯案時所使用的網名,他曾經發了幾段視頻到論壇上,都是用的‘蜘蛛’這個名字。”安東回答,“我們去蔣家老宅吧,看看能不能發現點什麼,今天來得及的話傍晚我就趕飛機回去。”

“沒問題。”王曉春答道。

兩人走出了案發現場大院,鑽出警戒帶,剛要向不遠處的警車走去,這時候,一個中年婦女走了過來,向他們打招呼道:“警官同誌,反映情況的話是找你們還是直接去派出所找胡所長?”

王曉春問:“大嫂,什麼情況?你盡管說吧。”

“就死人那天淩晨,我們看見起火了,就打119報警,結果火警根本打不通,一直占線。”中年婦女有些不安,神情恍惚不定。

安東問:“大嫂,你們家住哪兒?”

中年婦女伸手朝坡上一指:“喏,就是路口那家,我們的臥室正好對著老村主任他們家的方向。”

王曉春和安東聽了,不由得麵麵相覷。安東上前一步接著問:“那你們後來是怎麼做的?”

“不止119打不通,就連你們110也打不通,眼瞅著老村主任家的火越來越大,都邪了門了,你們說是不是?見火勢越來越大,我老公就騎了摩托車到坡下親戚家打電話報警,還是打不通,最後都快到鎮裏了才算有了信號。後來總算報警電話打成功了。今天吧,我老公趁著去縣城趕集的機會,就問了通信營業廳的人,他們說這種情況疑似有人故意屏蔽了信號塔,幹擾了發射器信號,所以才會打不出去電話。”

“為什麼不早反映這個情況。”安東板著臉問。

中年婦女沒有回答安東的問話,轉身看著王曉春:“我反正已經跟你們公安反映過這個情況了,事情過了一個月了,至於有沒有什麼價值,那就看你們的了。”

怎麼可能會沒有價值?

趁著王曉春和中年婦女繼續在用方言交談,安東在微信群裏聯係了鄭文龍,很快得到了鄭文龍的反饋——經查證數據終端備份資料,確認案發當天晚10點至淩晨3點之間蒲州市蒲章縣堰頭村確實發現可疑的信號傳輸故障,不排除是人為所致。

“這種信號幹擾器的功能是不是包括阻止電話進出?座機也會被幹擾嗎?”安東問。

“那是當然,你以為座機就不用信號啦?很多座機,尤其是偏遠山區,都是走的網絡通話一條線,一旦網絡被控製,座機自然就成了一塊結結實實的大板磚。”鄭文龍鄭重其事地說。

王曉春送走了中年婦女,轉身走回警車。

“我懂了,那家夥用信號幹擾器就是希望自己在‘幹活’的時候不受打擾。”安東想了想,接著又說道,“縱火後點燃現場的引燃物質,你們報告上說是汽油一類的東西,這一旦被點燃,是很難被撲滅的,過火麵積又大,凶手又斷了周圍手機、座機的通信信號,他擺明了就是不想讓人救火,”安東輕輕歎了口氣,“兄弟,這家夥真的好狠毒啊,趕盡殺絕。”

“可是,安哥,我總覺得有內應,不然的話蔣萬安都離開堰頭村這麼久了,怎麼一下子就把細節了解得這麼清楚?”王曉春問。

安東環顧了一下自己周圍的民居,緊鎖雙眉:“最重要的是,那台沉重的信號幹擾器是誰幫他弄來的,你們應該一查就能查出來,因為這種和空調外掛機差不多笨重的家夥,我相信你們蒲州市應該不難找到,隻要循著這條線索追下去,就能把那個包庇的家夥逮出來。也許你們還能查獲一家非法經營商鋪,這種大型信號幹擾器是不允許普通老百姓隨意購買的。”

“明白。”王曉春目光深邃,臉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當天晚上,安東提早結束了在蒲州的工作,風塵仆仆地乘坐飛機趕回了安平市。

晚上9點,飛機準時降落在安平機場。出機場後,安東先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報平安,然後匆匆搭上回市中心的最後一班地鐵。安東在飛機起飛前就已經通知李振峰自己帶回的消息非常重要,故約定今晚10點30分在單位召開全員緊急案情分析會。

地鐵車廂裏空空蕩蕩的,畢竟是末班車,難得車廂裏會有第二個人。怕自己睡著,安東便開始刷手機看新聞消磨時間。

47分鍾的路程很快就過去了。走出三陽廣場站時,周圍已經是一片漆黑,路上安靜極了。站在十字路口,安東等了會兒,直到綠燈亮了才過馬路。他興衝衝地在人行道上走著,身邊是高大的法國梧桐樹,樹影綽綽,海風吹過後發出了輕微的沙沙響,自己平時無數次來往於這個路段,都沒注意到夜晚的梧桐樹影子竟然有著一種特別的美。

前麵是個24小時便利店,安東琢磨著買點吃的再回單位,那幾個兄弟晚上一定餓了,老吃方便麵也不是事兒。出差時取了500元現金,現在兜裏還剩200多塊錢,反正平時也用不到,幹脆就全花了吧。如今案件終於見到了曙光,安東的心情明顯比離開安平時好了許多。

拐進便利店的時候,他沒有注意到門前花壇邊的陰影裏站著個人,一動不動,因為站的時間太久,以至和身邊的暗黑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安東不太會買東西,所以挑了老半天才把吃的買好,隨後抱著一大堆吃的走出了便利店。

因為是老城區,這條路上的路燈不是太好,昏暗得隻能勉強看見物體的輪廓,具體的,就看不清了。路麵雖然裝了監控,但是架不住這瘋長的梧桐樹枝,便總是會有一些致命的盲區。

前麵還有不到300米的距離了,安東已經可以看見安平市公安局的棕紅色樓頂,他本能地加快了腳步。這時候,因為東西實在太多太重,塑料袋提手斷了,安東沒辦法,隻能把兩個袋子對紮在一起,然後和公文包一並抱在懷裏向前走去。

還有不到200米,安東走得有點累了,他放緩了腳步。此時,手機響了起來,他幹脆停下,騰出手把塑料袋和公文包抱到左手,右手摸出手機低頭看去。

是李振峰,問他有沒有到,說隊裏的會議會按時召開,現在就等他了。

安東笑了笑。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身後有微弱的腳步聲,真的很輕很輕,就像奔跑的狸貓,完全可以被忽略的那種。他感覺到了,那是正在快速接近自己的腳步聲。

不過馬上就要到公安局了,前麵就是,還有不到100米的距離,而且安東感覺有點累,這兩天一直都在跑,根本就沒有好好休息,走路也變得不像以前那麼輕快了。

安東心想:這半夜三更的在路上跑也是很正常的,現在不都流行夜跑來鍛煉身體嗎?他抱著那兩個大塑料袋,夾著公文包,順手把手機揣進兜裏,主動朝路邊的花壇方向挪了挪,好給後麵來的人騰出空間繼續向前跑。

安東的臉上甚至還帶著笑容,今天他的心情本來就很好。

而周遭的一切都顯得那麼平常。

直到一把冰涼的獵刀準確無誤地直直地插進他的頸動脈,又迅速拔出,安東還沒有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脖子上的刺痛就好像被人狠狠咬了一口,他有點蒙,回過神來後本能地用右手去摸脖子上的創口,黏糊糊的帶著一股熟悉的腥味。他心裏一沉——自己被襲擊了,頸動脈的破裂導致帶著自己體溫的鮮血正隨著心髒的每一次跳動向外噴湧而出。

恐懼與憤怒同時刺激著安東的神經,除了公文包,他丟掉了手裏的塑料袋,顧不得頸部的疼痛,猛地向對方撲了過去。因為他知道,一切挽救或許都已經來不及了,他必須抓住對方,不讓這家夥再去傷害別人。

他抓住了那把獵刀的刀刃。

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幕讓安東呆了呆,他無法理解,因為他竟然聽到襲擊者對自己發出了一聲詭異的笑聲,然後手一揚便順勢迅速躍到一旁,刀刃劃過安東右手的兩根手指,瞬間手指斷裂,血流如注,對方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安東。對方顯然是個老手,他並不擔心安東會喊“救命”,因為剛才那一刀已經讓他無法發出聲音了。雖然他現在拚命捂住自己脖子上的傷口,但死亡根本就沒有放慢它的腳步。

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折磨,安東慢慢靠著花壇邊坐了下來,他太累了,累得連手都抬不起來了,他已經忘記了手指鑽心的疼痛,而破裂的喉管正在不斷地被血液填滿,要不了多久,他的胸腔之中就會充滿血液,那時候,誰都救不了他了。

凶手緩步向他走來,同時把那柄獵刀插回腰間的刀鞘,騰出戴著手套的雙手似乎要來拿安東身邊的東西。

距離越來越短。

安東頓時明白了他的意圖,知道這不是什麼簡單的劫匪,他立刻死死地抱住公文包,雙眼憤怒地瞪著凶手。

對方並沒有放棄的打算,反而嘀咕了句:“怎麼樣,還不服?”

安東確實已經感到自己快不行了,既然這樣,他知道自己必須得為同事留下一點證據,哪怕耗盡最後的力氣。於是,看著對方慢慢接近自己的同時放鬆了警惕,注意力全在自己右手死死按住的公文包上時,安東突然騰出沒有受傷的左手,迅速向對方的眼睛摳去。

這真是一個完美的時間差,凶手眼角被摳裂了,但安東並未聽見凶手的慘叫聲,而是繼續向他的公文包走來。安東絕望了,他本能地抱緊了懷裏的公文包。就在這個緊要關頭,一輛巡邏回來的警車緩緩拐進安平路,向安平市局的方向開來,車燈雪亮,眼見著就要照到安東的身體了。此時凶手知道拿不到公文包了,便迅速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跑去。

腦海中的警報戛然而止,危險解除。

瞬間,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不清的安東長長地舒了口氣,臉上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視線中的一切變得越來越黯淡,最後都成了朦朧的影子。他聽到了熟悉的警車刹車聲,聽到了向自己跑來的零亂的腳步聲,聽到了焦急的呼喚聲……一切的一切,是多麼的熟悉啊,但是他太累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睡一會兒吧,就一會兒。

安東輕輕地閉上了雙眼,笑容在嘴角被永遠地凝固了。

辦公室的會議區,李振峰正在焦急地等待著安東到來。

白板上寫滿了“蜘蛛”所做過的每一起案件的詳細線索,李振峰雙手抱著肩膀,看著白板皺眉苦苦思索著。突然,他感覺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胸悶得厲害,眼淚也瞬間奪眶而出。

而這種情況以前從來都沒有在自己身上發生過。

到底出什麼事了?他看向牆上的掛鍾,現在是晚上10點27分,安東的飛機是晚上9點準時到的安平機場,這個時候應該回來了。

難道這家夥偷懶去街對麵找吃的去了?

想想又不太可能。因為飛機起飛前,安東給自己打電話時曾經說過馬上登機了,一下飛機就會趕回來,因為他發現的情況實在是太重要了,需要馬上開會。

惴惴不安的感覺縈繞在李振峰的心頭,突然,他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便趕緊向門口跑去,來人是特警巡邏大隊的,除了那身製服,人,李振峰並不認識。

還沒開口說話,遠處便隱約傳來120急救車的警報聲,由遠至近逐漸清晰,李振峰又看看眼前這張滿是汗水和眼淚的臉,來人雙手沾滿了鮮血,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李振峰瞬間臉色煞白,心裏什麼都清楚了。

李振峰沉著臉用力推開對方,飛奔下樓,朝著120停車的地方跑去。

他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但是眼淚卻再也止不住了……

120急救車並沒有帶走安東。

淩晨的安平市街頭死一般的寂靜,滿地的止血紗布使得本就一片狼藉的地麵更多了一分難言的淒涼。安東靜靜地躺在地上,臉和上半身被蓋上了一塊藍色的一次性手術墊單,脖子底下全是血,滑落在身體兩邊的手上也滿是血。

一旁的小鄧抽泣著把手中的黑色公文包交給了李振峰,聲音沙啞:“李隊,我趕到的時候安哥的身子還是軟的,他死死地抱著這個公文包不放,我後來在他耳邊說叫他放心,會交給李隊的,他應該是聽出了我的聲音,這才鬆了手,李隊,看一眼吧,求你了,安哥他沒了,這回真的沒了……”說到最後,小鄧再也忍不住了,他號啕大哭了起來,周圍的幾位同事也紛紛難過得伸手抹淚。

“哭什麼哭,哭了人就能活過來了?查監控了嗎?傻站著幹什麼?凶手跑不遠的!都給我去找!”李振峰雙眼通紅,聲嘶力竭地怒吼道。他從未用過這樣的語氣和周圍人說話,但是他知道這時候大家不能停下來,因為一旦停下來就會被痛苦包圍,隻有堅持下去,刑偵支隊的士氣才不會垮。

這時候,接到指令的趙曉楠和小九各自帶著工具箱趕到現場,幾台聚光燈架了起來,警戒帶封住了整條路麵。技偵大隊的技術員不斷地進出現場,李振峰則呆呆地站著,任由淚水在眼眶裏凝聚,視線變得模糊起來。

“李隊。”趙曉楠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李振峰緩緩抬起頭,臉上滿是淚水,看著她遞過來的紙巾,他卻沒有去接,隻是搖搖頭,啞聲說道:“我把我兄弟交給你了,幫我好好照顧他,別讓他再遭罪了。”

趙曉楠點頭:“你放心吧。”

“謝謝。”李振峰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淒涼的夜色中,他的背影顯得格外沉重。

趙曉楠輕輕歎了口氣,她來到安東的身邊蹲下,看著眼前這熟悉的身形,目光中充滿了難言的悲傷。

警戒帶外,一輛出租車在十字路口左拐,還沒等完全停穩,馬月便拉開車門跳了出去。她拿出工作證件給警員看了下,然後快步跑到趙曉楠身邊,卻什麼都沒說,隻是呆呆地看著地上躺著的安東,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淚水奪眶而出。

原來生與死之間的界限真的很薄很薄,有時候都不會給你機會去說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