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沒有一樣東西是完美無缺的。
此刻,黑暗已經逐漸褪去,安平路308號大院內靜悄悄的。
市局每一位幹警都已經知道了安東殉職的消息,他的工作台上放了一朵潔白的紙花,警帽端端正正地擺在案頭,寫有安東名字的姓名牌也被擦得纖塵不染,他最喜歡的鋼鐵俠水杯裏麵還有半杯出差前沒來得及喝完的水。
一切都沒變,隻是這家夥再也回不來了。
李振峰站在門邊,看著空了的安東的位置,神情有些恍惚。
“李隊,監控有情況了。”小範在門口探頭招呼道。
李振峰迅速轉身,一邊用手背抹了下自己紅腫的眼睛,一邊快步衝進對麵圖偵組辦公室:“怎麼樣?”
“安哥是在便利店的門口被人盯上的,這家夥一直跟在他身後,直到最後才下的手。”小範指著電腦屏幕說道,“安哥9點10分坐上的從機場開往光熙站方向的末班地鐵,9點55分的時候走出了三陽廣場地鐵站1號出口,10點05分的時候來到街角的便利店門口。他本來直接走過去了,但是又折了回去,進了便利店,應該是去買東西了。”
便利店中的視頻鏡頭是高清的,光線充足,角度也正好可以看清楚人臉上的表情。看著監控視頻中安東臉上的笑意,李振峰感覺自己的心就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痛得他不得不閉上了雙眼——安東買了很多東西,都是吃的,還能聽到他在說是給同事買的,今天要加班,說馬上案子就要結束了,大家心裏都很高興,說自己答應很久了,要請大家吃夜宵的,最後甚至大方地說就這麼點錢全花光,一點都不要剩下。
最後走出便利店的時間是晚上10點15分,安東提了兩大袋東西,什麼都有。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花壇角落裏的那個陰影開始有動作了,他走了出來,遠遠地跟在安東身後,穿過馬路走向對麵,就在安東即將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凶手突然加快了腳步向前飛奔,因為路窄,安東又提了那麼多東西,根本就沒意識到危險正在靠近,而是本能地讓路。
因為樹枝遮擋,這段監控不是很清楚,隻能拍到一個邊角,沒有看清楚對方到底是如何對安東下手的。10點25分,一輛巡邏回來的警車開進岔路。
而那個凶手就此再也沒有了蹤影。
10點32分,120救護車趕到現場。
“現場的東西都送去痕跡鑒定那邊了,對嗎?”李振峰問。
“是的,小九說一個小時後可以出結果。”小範回答。
看著監控視頻中那個緊跟在安東身後的黑影,李振峰冷冷地說道:“那就好,不耽誤開會,你們對犯罪嫌疑人繼續追蹤下去,找不到去向就給我倒查,查他是從哪裏來的,一定要給我把他找出來!”
一個小時後,案情分析會議室裏座無虛席。
馬國柱沉著臉,林局則雙眉緊鎖,神情凝重。很快,走廊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小鄧抱著一個大號的牛皮紙袋走到圓桌前,然後戴上手套,依次把所有的物品都拿了出來。
這裏麵裝著的正是安東用命保護下來的資料。
一個統一發放的製式公文包,上麵還有安平市局的標誌;一張相片,有一定年份了;一本用過的速記工作筆記;一份複印文件;一支圓珠筆;一本工作證;兩張用過的來回機票;最後拿出來的是一部手機。
“他的衣服我就不拿過來了,等下小九會通過視頻向我們彙報,包括趙法醫那裏,我剛去過,她說或許晚一點能出結果,她盡量快,因為馬月暫時需要休息一下。”小鄧啞聲說道,眼眶有些微微發紅。
小鄧、小範是安東的直接下屬,平時的工作都是由安東安排的,三人之間的關係也像親兄弟一樣,所以對於今天發生的事,他們兩個受到的打擊可想而知。
林局問:“襲擊安東的犯罪嫌疑人,能鎖定具體身份嗎?會不會是搶劫不成而導致的殺戮?”
馬國柱掏出煙,想了想,搖搖頭:“不太像,雖然他是守在便利店門口的,但安東畢竟是個男人,身材並不瘦削。而一般攔路搶劫的,對象都以年輕女性為主,而且對人下狠手的不多,隻圖財不害命,但是安東脖子上那傷口我看了,一刀斃命,根本就沒法救,人家就是衝著命來的。”
“那會不會是安東以前打擊處理過的人出獄後來報複?”林局轉頭看向李振峰,“李隊,你們查過嗎?”
“查過,沒有,最近都沒有可疑的人在公安局外圍出現過,就隻有今晚。”李振峰皺眉說道,“我隻是覺得太過於巧合了,要知道我們這條路後麵是市政府工作機關,根本就沒有住宅小區,對麵小吃街雖然24小時營業,但是晚上10點過後也基本沒什麼人了,就零星開著兩三家店鋪,什麼樣的人會在這個地方搶劫?而且是下手非常狠的那種?我總覺得這個人的手法很熟悉。”
話音未落,會議室大屏幕上出現了小九的圖像,他急切地說道:“各位,我剛做出來,安哥傷口的凶器痕跡與櫻花小築別墅凶殺案、德雲新村凶殺案以及通天苑小區凶殺案三起案件中死者身上發現的傷口痕跡完全相同,可以確定是同一把刀所致。是一把這樣的刀,刀柄不一定相同,但是刀刃完全一致。”
與此同時,電腦大屏幕上出現了一把長柄獵刀的圖樣。
小九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這把刀非常鋒利,隻要一下,安東的右手兩根手指就從第二節指關節處被直接削了下來。”
“你的意思是安東當時伸手去奪刀了?”李振峰緊張地追問。
“從現場的血跡和足印分布來看,安東是想和對方搏鬥,但是無奈自己體力不支,所以還沒怎麼出手就被對方控製住了。”說到這兒,小九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我剛去法醫那邊了,趙姐說第一刀下去的時候,安哥都來不及還手,是突然發生的事,那混蛋就是衝著他的命來的。”
李振峰重重地歎了口氣:“我安排他去蒲州出差,結果出了這麼檔子事,都怪我,安東為了能及早趕回來,肯定一路上都沒休息好。”
“小李啊,你也別太自責,作為警察,工作是第一位的,安東是個好警察,相信他也不會怪你。”馬國柱語重心長地說道,“特警那邊查車有沒有什麼情況返回?”
李振峰回答:“目前為止沒有查到什麼可疑車輛。還有就是我們單位外麵的現場警戒已經撤了,我同意的。”
馬國柱點頭:“那我們等法醫屍檢報告出來再確定下一步的具體動向。小範,那筆記本上怎麼說?”
小範搖搖頭:“都是速記文,我看不懂。”
李振峰鼻子一酸:“把速記本給我吧,安東的速記都是我教的。”他伸手接過了小範手裏的速記本,翻到前天那一頁。他讀著上麵的文字,雙眉漸漸緊鎖,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短短的幾頁紙很快就讀完了。最後他合上筆記本,抬頭看向大家:“有兩點我必須先說明一下,第一,櫻花小築別墅殺人案中的死者,安平大學在讀女研究生林麗,本名叫薑曉麗,是蒲州人,她的本名我們在她活著的時候是不可能知道的,因為她在未成年的時候是一起嚴重的刑事案件利害關係人,為了保護她的人身安全,當地的檢察院和公安局對她進行了人身保護,對原有身份做了鎖定,並且在係統中重新做了一套新的身份,就是我們看到的林麗。後來她的檔案自動解封,就是因為她死了,所以我們才能夠在係統中查到她的原始檔案,否則的話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真相。
“第二,萬安心理谘詢診所的老板蔣萬安,我們雖然懷疑他就是‘蜘蛛’,但是一直都沒有找到直接的證據,因為‘蜘蛛’在其所犯下的安平市轄區內的四起案件中,都沒有留下過任何證據,除了那幾段上傳的視頻。其中有一段視頻是‘蜘蛛’最後上傳的,大龍給我看過,從聲紋信息判斷,裏麵的男性聲音高度疑似蔣萬安醫生,但是不能排除蔣萬安醫生認識‘蜘蛛’,而‘蜘蛛’偷拍上傳文檔的可能性。所以,我就和安東商量分頭行動,我和蔣萬安麵對麵接觸,而他去蔣萬安的老家查一查,如果能找到證據證實蔣萬安就是‘蜘蛛’的話,我們就可以抓捕他了,而且能同時弄清楚蔣萬安與薑曉麗之間的關係,順著這根線,我們也能解開這一連串多米諾骨牌似的案件的謎底。”
說著,他拍了拍安東留下的工作筆記:“這裏麵記錄了一個非常錯綜複雜的故事。蔣萬安從小受到繼母的虐待,後來繼母死亡,當地派出所的人查出來凶手就是蔣萬安——他用電魚的方法把他繼母電死了,但是因為他當年隻有11歲,所以沒有受到任何懲罰。蔣萬安有個哥哥叫蔣萬福,吃喝嫖賭無惡不作,最後因為強奸殺人被判了死刑,14年前被槍決了。蔣萬安有個青梅竹馬的小夥伴,叫薑曉麗,薑曉麗小他4歲,也是個孤兒,從小被村主任收養,誰想她卻被村裏人虐待,養父養母疑似從中非法獲益。後來,薑曉麗病得很嚴重,而那時,蔣萬安去縣城上高中準備考大學,他哥蔣萬福在外麵惹了禍回家避難,結果薑曉麗的養母陪著她去派出所報案說她被蔣萬福強奸,這直接導致了蔣萬福落網並被判了死刑,直至處決前都沒有跟弟弟見一麵。那時候蔣萬安正在準備參加高考,一切事情都被老師和村裏人瞞住了。而薑曉麗因為舉報了養父養母一家和村裏的一些人,不得不離開家,獲得了一套新的身份。至於她在安平為何會被人包養,以及最後為何被害,這上麵就沒寫。但是根據幾起案件的作案手法來看,隻有薑曉麗的屍體被分屍後又被重新擺放了回去,而別的死者,都是一擊致命,或者像金愛珍夫婦,就是德雲新村的案子,被捅了那麼多刀,還是沒有被分屍。我們假設‘蜘蛛’就是蔣萬安,他對金愛珍的殺人手法很像在發泄他對自己繼母的恨意,這就能解釋為何會出現過度殺戮的情況。”
這時,趙曉楠的頭像在電腦屏幕上亮了起來,背景就在法醫解剖室。趙曉楠摘下口罩和手套,湊近鏡頭,手裏拿著一張X光片:“安警官的死因是創傷性失血性休克,他體內的血幾乎流幹了,刺切創麵就在頸部右麵,距離耳郭下方3.2厘米處,深度為14.3厘米,頸動脈被割斷,喉管被割斷,這些都是一刀造成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被斷去一截,凶器非常鋒利,高度疑似與頸部形成刺切創的凶器為同一把,造成的原因應該是安警官當時準備去奪刀,但是對方力氣非常大,借力揮動凶器,直接斷了安警官的兩節手指。還有,在安警官的左手指甲裏發現了不屬於他自己的人體組織,還在等DNA結果。
“身體別的方麵一切正常,”說到這兒,她放下了手中的X光片,神情嚴肅地說道,“我的總結有以下兩點:第一,凶手雙上肢力量非常強大;第二,凶手練過專門的搏擊術,對對方頸部的要害位置能夠一擊命中。我還要補充一點推斷,那就是這樣的下刀收刀的手法,我在前麵三起案件的死者身上都看到過。‘蜘蛛’總共犯下四起案件,其中一起是車禍引起的屍體焚燒,所以並不算在內,但是剩下的幾起,和這次完全一致。所以我個人認為殺害安警官的凶手是‘蜘蛛’的可能性非常大。”
“謝謝趙法醫。”馬國柱點了點頭,然後問李振峰,“那後來薑曉麗養父那家人,安東這次去見到了嗎?”
李振峰搖搖頭:“上個月月初,薑曉麗養父一家7口一夜之間全部被殺,現場被汽油焚燒過,根本沒有線索可尋,當地警方懷疑是蔣萬安做的。安東在上麵也說了,有人曾經目睹疑似蔣萬福的人當晚在案發現場出現過,而根據大數據顯示,蔣萬安那段時間正好回到了蒲州,所以安東懷疑這起滅門案是蔣萬安幹的。我現在不明白的是他為什麼要突然回去殺害這一家人,動機又是什麼?難道說為了薑曉麗?還有就是,他是怎麼找到薑曉麗的,要知道薑曉麗改名林麗後,非常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