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國柱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了:“你的意思是有人把薑曉麗的消息透露給了蔣萬安?”
李振峰並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相反,他打開速記本,找到其中一段,念了起來——當地刑警隊負責人於濤表示案發當天,薑曉麗案件中的老村主任的兩個兒子剛從監獄裏被釋放出來。
“頭兒,”李振峰接著說道,“我覺得問題在這兒。那起滅門案之所以最後以縱火收場,大概率是凶手為了焚屍滅跡,隻要我們找到那個通風報信的人,就能抓捕蔣萬安,這也是安東最後的意思,他在上麵畫了重點。”
馬國柱和林局互相看了一眼後,點點頭:“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走出會議室,天空已經大亮,灼人的熱浪撲麵而來。
安平路308號門口的電子顯示屏上打出了今天的天氣預報和高溫警報,最高溫度將突破39℃,本輪高溫還將持續一周時間。
李振峰剛準備下樓,馬國柱在身後叫住了他。
兩人來到僻靜處,馬國柱掏出兩根煙,遞了一根給李振峰,這才低聲說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向趙法醫挑明這事?”
李振峰腦海裏再次響起黃錦城教授對他說過的話,他遲疑了一會兒後,輕聲說道:“鑒於她父親的情況,我會盡量妥善處理這件事的,並且在她身邊保護她,以免她受到傷害。”
“隻要‘蜘蛛’一天沒被抓住,她就有危險,你能保她多久平安?”馬國柱向他投來了犀利的目光,“還有就是,趙軍和法醫不是因車禍去世的嗎?和他女兒又有什麼關係?”
李振峰抬頭看了看馬國柱,默默地搖頭:“他找我老師看過病。”
一聽這話,馬國柱吃了一驚:“嚴重嗎?”
“他是自殺的。”李振峰眼中閃過一絲惆悵,“雖然我老師沒有明說,但是我知道與這種病症相對應的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嚴重的抑鬱症引起的精神分裂。我想趙軍和法醫就是意識到自己精神即將徹底崩潰,才選擇自殺這條路的,因為他的內心深處所能感受到的,就隻有深深的絕望了。”
馬國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記得以前處理過一個案子,陽光穀小區的,一個男的把他老婆殺了,最終查出來是精神分裂,也是抑鬱症引起的,當時精神衛生中心派來協助我們調查的一位老師就說過這種病會有家族遺傳的可能。這麼看來,你的擔憂不無可能。”
李振峰點頭,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所以我現在一直都很關注她的精神狀況,有些不確定的事情,我真的不敢跟她明講,我就怕她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趙曉楠法醫本身就很難和周圍的同事有共情,這個和她小時候失去雙親不無關係。她是個優秀的法醫,身上有很多周圍人無法超越,甚至無法複製的優點,她的堅韌果敢也是一般女性所沒有的,但是正因為她小時候的特殊經曆,所以她在學會保護自己的同時,把和周圍人溝通的所有的方法以及可能都拒絕了,有得必有失。我老師曾經說過,這世界上沒有一樣東西是完美無缺的。”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馬國柱憂心忡忡地看著李振峰,“安東已經殉職,隊裏不能再出事了,不然的話這支隊伍在精神上就散了。”
“不會的,相信我,頭兒,我們一定能抓住‘蜘蛛’!”李振峰的眼中閃著淚光,“不然我對不起安東這家夥,我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刹那間,馬國柱在李振峰身上仿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本來想笑,卻嘴一撇差點哭出聲來,他趕緊抽了一口煙,卻嗆得連連咳嗽,老半天才嘶啞著聲音點頭說道:“嗯,你越來越像我師父了,好好幹!”
法醫辦公室裏,趙曉楠從小範手裏拿過會議記錄綱要時,看到裏麵夾著一張相片,五寸,相紙有些陳舊,相片中是兩個勾肩搭背的小男孩。趙曉楠不由得仔細端詳,半天後抬起頭說道:“右邊這個,和那個心理醫生有點像啊,這眉弓,這鼻梁骨,還有下頜骨的形狀和輪廓,他是不是姓蔣?”
小範搖搖頭:“我不清楚,這是從安哥的遺物中發現的,他在筆記本上也沒寫,就是夾了這張相片。李隊說想麻煩你給右邊那個孩子做個三維人臉模擬,然後打印出來,年齡嘛,在30到35歲之間就可以了。”
“左邊那個怎麼了?”趙曉楠隨口問道。
“據說很早就走失了,家裏人一直都沒找到他,應該是被拐賣了吧。”
“好的,我做好後直接發給你們辦公室。”趙曉楠拿著相片走進了後麵的實驗室。
安平市公安局門口發生刑警遇襲被害事件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安平市的大街小巷,社交媒體上更是不斷滾動播出對該起凶案的各種猜想。午後,陸續有民眾手捧白色的鮮花來公安局門口安東遇害的地方祭奠,一時之間平日裏安靜的安平路上竟然變得格外擁擠起來。
“蜘蛛”把自己的牧馬人停在兩條街區外,戴上墨鏡,步行走進安平路範圍。他的手裏也拿著一束潔白的鮮花,表情沉重,跟在祭奠的人群後麵緩緩向前。
地上的血跡已經被處理幹淨了,除了一些明顯的水漬以外,根本就看不出昨天晚上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蜘蛛”呆呆地站在花壇邊,看著滿地的鮮花,他努力回想著昨晚那一幕——雖然隔了1米左右的距離,他仍然能夠感覺到昏黃的路燈下那個警官臨死前對他迸發出的憤怒。其實,隻要動作快一點,或者說再補上一刀,他應該就可以拿到那個黑色公文包了,但是他卻沒有那麼做,他不知道那一刻自己到底在想什麼,或許是因為這位被殺的警官並不是自己要攻擊的真正目標?也或許自己實在是不忍心下手,因為對方什麼都沒有做錯?
眼角雖然出了很多血,但已經不那麼疼了,隻是不得不戴上墨鏡,不過還好,陽光刺眼,身邊很多人都戴著墨鏡。
昨晚本來說好了要請趙曉楠吃飯,而這也是自己一直盼望的機會,如果不是白天的時候和李振峰進行了正麵交鋒,他的心裏還不會那麼迫切地想見到趙曉楠。但是,這一切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打斷了。
“蜘蛛”心裏湧起了一種莫名的傷感,他放下手中的鮮花,輕輕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人行道。
不遠處的梧桐樹下,趙曉楠麵無表情地看著“蜘蛛”漸行漸遠的背影,目光冰冷,若有所思。沉默許久後,她默默地折返回安平路308號大院內,走進大樓,順著台階回底樓辦公室,剛走到通道口,一眼就看見了正坐在綠色長椅上的李振峰,她不禁有些意外:“李隊,你怎麼來了?”
“我想看看我兄弟。”才過去一個晚上,李振峰卻明顯憔悴了許多,眼神中滿是哀愁。
等趙曉楠走近,他抬起頭問:“馬月……還好吧?”
趙曉楠本想說一切還好,遲疑了片刻卻還是搖搖頭,沉聲說道:“她跟我說了,案子結束後,打算去見安東父母的,說她媽媽已經見過安東了,老人家很喜歡安東,婚期就定在10月份,國慶節,但是現在,什麼都沒了。”
李振峰一聽這話,先是苦笑了一下,接著用雙手捂住了臉,顫抖著聲音埋怨道:“安東這家夥,瞞得嚴嚴實實的,還把不把我當兄弟啊?我都已經把他推薦去分局當刑偵支隊長了,人生三大樂事他一下子占了倆,這小子真幸運。”
走廊裏靜悄悄的,如死一般寂靜。
李振峰雙手捂著臉,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這一幕讓趙曉楠腦海中的記憶又瞬間回到了多年前自己失去父親的時候,同樣隻能一個人默默地坐在殯儀館的長椅上捂著臉哭泣。
她默默地在李振峰身邊坐了下來,想安慰他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隻能繼續說道:“所以我讓馬月帶薪休假了,她今年的假還沒休,正好出去散散心陪陪家人。”
李振峰突然放下雙手,轉頭看向趙曉楠,嗓音沙啞:“你不要單獨去見蔣萬安,他很危險。如果他來找你,你一定要通知我。”
“為什麼?”趙曉楠感到不解,“他昨天晚上約我吃飯,我本來是答應了的,想正好見麵時和他說清楚,以後不要再送花給我了,可以做朋友,但是感情方麵不行,可是……”
“可是什麼?”李振峰猛地抓住了趙曉楠的手,這個舉動明顯有些失態。
趙曉楠迅速把手抽了回去,繼續說道:“他給我發消息說他臨時有事,所以改期了。”
“那時候是幾點?”
“晚上6點前後,我還沒有下班。”趙曉楠滿臉疑惑地看著他,“出什麼事了嗎?”
“他約你在哪兒見麵?”
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緊張了起來。
“他說晚上7點左右會來公安局門口等我。”趙曉楠感覺到了李振峰眼中流露出的陌生的眼神,“出什麼事了?”
“你真的以為你能改變他?”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趙曉楠滿臉的疑惑,“蔣萬安醫生就是有些太執著,我想,跟他說清楚了他應該能明白吧。”
“上次偷你相片的人就是在告訴你,你是他的,你難道忘了?一個內心極度自戀、極度反社會的人,你還指望他能做個正常人?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李振峰壓抑許久的痛苦終於爆發了,他猛地站起身,衝著趙曉楠冷冷地說道:“你怎麼這麼蠢?你能改變他嗎?他是誰你知道嗎?
“他從小被他繼母虐待,差點兒被打死,我記得你跟我說起過他經常犯癲癇,那就是他繼母打的。後來,當他有足夠大的力氣的時候,他就把他繼母像電一條魚那樣給活活電死了,那時候他多大?他才11歲。
“他潛行3個月,就隻為殺了他青梅竹馬的初戀女友,把她五馬分屍,他有後怕過嗎?那可是大活人!
“他高調地殺人,享受著別人的恐懼給他帶來的快樂,因為在情商方麵,沒有誰能比得過他,也沒有誰能逮得住他。你知道為什麼我們刑偵支隊一直都不敢動他嗎?就因為所有案發現場他都沒有留下過任何活口和目擊證人,也就是說,但凡在案發現場看見過他臉的人,知道他是誰的人,都死了,一個都活不下來。他用他自己的規則在不知疲倦地玩弄著周圍人的性命,你難道指望這種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的人會有一丁點最起碼的同理心嗎?你這簡直是白日做夢!
“還有那段視頻,就是‘蜘蛛’最後上傳的那個,我沒敢給你看,因為視頻中的主人公就是你,你懂嗎?那段視頻中的主人公是你!”看著趙曉楠滿臉驚愕的神情,李振峰苦笑道,“怎麼,你想不到吧?最起碼的一點,你知道坐在你對麵的那個男人一直在偷拍你嗎?你還指望你能改變他,讓他把你當朋友?你真是個情感上的白癡。我一直苦口婆心地勸你離他遠一點,就是因為我懷疑他就是“蜘蛛”,但是我沒有證據,證據,懂不懂?”
“你,你不信任我?”趙曉楠喃喃地說道。
“我怎麼信任你?你說啊?你父親的事你都不跟我商量,你隻願意去找我父親,信任是相互的,你知道嗎?”李振峰的眼淚瞬間滾落了下來,“別的暫且不論,我承認我喜歡你,但是蔣萬安出現在你身邊,他哪個方麵都比我強上好幾倍,無論是物質條件,還是工作條件,而我隻是個普通的小警察,連換輛車都要考慮很久,理由很簡單,就是我沒錢。如果我早告訴你,說他很有可能就是‘蜘蛛’,你會相信我說的話嗎?因為我什麼證據都拿不出來,除了推測。你曾經說過心理側寫是最不靠譜的,所以,為了能盡快找到證據抓住‘蜘蛛’,將他繩之以法,我才派安東去蒲州。安東才會搭上了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