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裏靜悄悄的,空氣沉悶極了。
李振峰竭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他深吸一口氣,閉上了雙眼,嘴裏輕聲說道:“對不起,我有些失態,請原諒。”
趙曉楠茫然地搖搖頭:“沒事,你沒有做錯。”
李振峰輕輕笑了笑:“我該走了,一會兒還要開會,下次再來看我兄弟吧,再見。”說著,他頭也不回地轉身快步離開了。
趙曉楠看著他的背影,眼淚從臉頰上滾落了下來。
曆史總是那麼驚人的相似,李振峰突然能夠理解父親李大強的心情。回到辦公室後,他破天荒地主動給父親打了個電話,接通後,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熟悉的聲音,李振峰的視線模糊了。
——阿峰,怎麼啦?要不要我叫你媽來接電話?
——不用了,爸,我隻想和你說幾句,我等下就要去開會了,沒時間和媽聊天。
——好吧,兒子,有話盡管說。
——爸,對不起,我以前沒有辦法理解你,現在我終於能夠理解當年你失去兄弟時的感受了,安東走了,我現在心裏空落落的……
電話那頭的李大強突然打斷了兒子的話,他低沉而又果斷地說道:
——我告訴你,李振峰,安東可不想看到你現在頹廢的樣子。那孩子我見過,他是真的把你當親哥,當自己奮鬥的方向與榜樣,你必須堅強起來,你要對得起他對你的信任,明白嗎?他用命換來的東西,你不能枉費,不然的話,你這輩子都會活在自責裏。振作一點,兒子,別讓你兄弟對你感到失望!你要記住,每一個刑警遇到死亡威脅時,都絕不會退縮的,這是我們當刑警的使命!你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就應該感到驕傲!也為安東這孩子感到驕傲!因為他沒有後退。
——爸,你都知道了?
——馬國柱今天電話裏跟我說的,那孩子太慘了,脖子上老大的口子,手指都被切斷了,還拚了命保住公文包,到死都不鬆開,是條漢子!
長久的沉默,李振峰不由得哽咽了,他清了清嗓子:
——爸,謝謝你,我一定會破案的,我也會永遠記住安東,他是我的兄弟!
傍晚,夕陽灑滿原本湛藍的天空。
門衛老王抬頭看了眼天空,搖搖頭歎了口氣:“夕陽越美,明天越熱,唉。”一轉身,他的眼前突然出現個年輕男人,把他嚇了一跳,他本能地倒退一步,怒氣衝衝地埋怨:“年輕人,大白天可不能嚇唬人。”
“大伯,您誤會了,我找人。”年輕人一臉的尷尬。
“找人就找人,怎麼這麼探頭探腦鬼鬼祟祟的,知道這裏是哪兒嗎?”老王瞪了他一眼。
“知道,知道,”年輕人趕忙放下雙肩背包,笑眯眯地從裏麵抽出兩根一米多長的竹竿一樣的東西遞給老王,“大叔,我叫方永成,江州市永成竹藝加工廠的老板,這兩根我們廠的招牌產品‘老頭兒樂’就送您啦。”
“不要,不要,我怎麼能隨便拿你東西,要犯錯誤的。”老王趕緊擺手。
方永成卻硬要塞給他,一邊塞還一邊說不值幾個錢的東西,就當個紀念吧。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老王隻好接過“老頭兒樂”看了看:“做工還不錯,謝謝了,小夥子,不過,無功不受祿,你來公安局找誰?現在都下班了,要不明天再來?”
一聽這話,方永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神情嚴肅地說道:“這事兒拖不得,大伯,你幫我找下你們刑偵的頭兒,我見過一個老頭兒,年齡和你差不多,姓李,他說是從你們這裏退休的。”
話音未落,老王一拍大腿:“你找刑偵支隊的李振峰不就行了,你剛才說的就是他爸,以前也是個老刑警,前年退休了,閑不住的老家夥。”
“那,這個李警官在嗎?”
老王連連點頭:“在,在,他天天就住單位,不過這幾天有案子,怪忙的,腳不沾地。”
方永成趕緊說道:“我就是為那個案子來的,我是死者金愛珍的兒子方永成,能不能麻煩老伯幫我找一下他?”
老王看看他:“成,你稍等,我給他打電話,讓他下來接你。”
很快,李振峰匆匆地來到大門口,再次確認過身份後,他便把方永成帶到自己的辦公室,經過安東辦公桌前,方永成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低聲問道:“這是不是那位殉職的警官的座位?”
李振峰頭也不回地點點頭:“是的,那裏永遠都會是他的座位。請坐吧。”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辦公桌前的椅子,然後轉身在桌子後麵自己的椅子上坐下,雙手十指交叉,看著方永成,“方先生,現在辦公室裏就隻有我們兩個人,你想告訴我什麼?”
方永成深吸了一口氣,情緒穩定了許多:“我這次接到通知來安平給我母親金愛珍和她丈夫秦剛辦理喪事,同時接收房產,就是德雲新村案發現場那處房產,因為屬於婚前財產,法院通知我說我可以直接辦理繼承手續。我本來是不需要過來找你的,但是我突然想起我母親金愛珍的案子非常蹊蹺……”
“蹊蹺?”李振峰皺眉看著他,“這又從何說起?”
方永成皺了皺眉:“就是感覺太巧合了。李警官,可能你不知道,上次有位退休的老警官和一位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年輕人一起到竹藝廠來找我。我那時候正好遇到一些財務方麵的問題,本來想向母親金愛珍求助,請她暫時助我渡過難關,誰知我母親立刻拒絕了,她的為人我就不說了,畢竟死者為大。當時我和那位退休老警官談話的時候曾經抱怨過我母親把本來屬於我的房子給了我後爸秦剛的兒子秦小敏,並且在小時候虐待我。”
李振峰回想起父親李大強給他的那個帆布袋:“那是我父親,他回來後把這些事都告訴我了,我也聽了那段錄音。”
“那就好。我覺得很奇怪,因為當時我抱怨了我母親金愛珍那麼多,他們都沒有說我不孝一類的話,相反卻對我母親充滿了恨意,尤其是那個跟在你父親身邊的年輕人,他當時說了一句‘這種女人幹嗎不去死’,而且他臉上的表情冰冷可怕。”
李振峰雙眉一挑,順手從文件夾裏取出蔣萬安的相片遞給他:“你看看是不是這個人?”
“沒錯,就是他。”方永成有些激動,“其實呢,李警官,如果確實是他殺了我母親金愛珍的話,我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李振峰聽了這話,知道對方已經順利度過了財務危機,便果斷地說道:“那就什麼都別說,好好做你的生意去吧。”說著,他從文件欄裏拿出一份記錄紙和一支筆遞給方永成:“把你剛才說的都寫下來吧,最後別忘了留下你的聯係方式和手指印。”
“沒問題。”方永成點點頭。
方永成走後,李振峰拎著父親的帆布袋和方永成的那份確認過的筆錄資料來到馬國柱的辦公室,一進門就把所有資料都放在了馬國柱的辦公桌上:“頭兒,我們可以下手抓‘蜘蛛’了,剛才有個目擊證人,金愛珍的兒子方永成,他認出了蔣萬安,在見過蔣萬安後的第二天,他母親金愛珍就被害了。”
“‘蜘蛛’為什麼要殺金愛珍?”馬國柱摘下眼鏡靠在椅背上,眯著眼看著李振峰。
“很簡單,那段錄音我仔細聽過了,顯然是方永成的經曆無意中讓‘蜘蛛’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自己被繼母虐待的日子,所以他是為了自己殺人。這種帶有複雜的自戀型變態人格的人是絕對不會有同理心和是非觀念的,在他看來,隻要和他作對的人就是錯的,就必須得死。我想,在他腦海中,可能覺得金愛珍隻不過是他繼母在這個世界上的又一個分身罷了。”李振峰長長地舒了口氣。
“‘蜘蛛’怎麼會跟著你爸去了江州?”馬國柱突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自從上次陳芳茹出事後,雖然有驚無險,但是此後隻要能和自己師父師娘聯係起來的,他心裏總會感到些許不安。
“這個我不知道,不排除他是想對我下手,卻無意中接近了我爸。不過你放心,頭兒,我爸鬼得很,他可是個老警察,不然的話,他不會把這張‘蜘蛛’的名片和這些東西一起交給我。隻是因為我,他無法成為直接證人罷了。”
馬國柱點點頭,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些,咧嘴一笑:“這倒是,你爸是個老狐狸。那你給蔣萬安安‘尾巴’了嗎?”
李振峰輕輕歎了口氣,然後把一張單子遞給馬國柱:“下午快下班前督察大隊給我送來的,這事是我讓安東安排的,他殉職了,現在移交給了我,你看看吧。”
馬國柱一看,頓時火冒三丈,伸手一拍桌子:“這家夥投訴三次了?”
“理由是警察騷擾無辜平民,說再發現一次就要直接去法院告我們執法不當。”李振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而且他開車技術非常好,對整個安平市區的交通也了如指掌,先前那幾個被他甩掉了好幾次,隻要這家夥離開家,就沒有一次能跟得上的。沒辦法,我今天又把小鄧派過去了,他在部隊是汽車兵,回到地方上還參加過一次方程式賽車比賽,車技一流,應該能咬住那家夥。”說著,他看了看手機,“現在一切順利,就等頭兒你下令抓人了。”
馬國柱臉上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他語重心長地說道:“抓人沒有問題,但是你要記住,現在的目擊證人還隻能夠證實你的推斷,並不能從實際證據上鎖定‘蜘蛛’就是蔣萬安,不排除他是個被人利用的‘工具人’。而且,從蒲州的滅門案可以看出‘蜘蛛’是有同夥的,這家夥對我們警方內部的消息了如指掌,況且安東不會無緣無故地遇害,小鄧說安東死死地抱著黑色公文包,法醫那邊也證實安東脖子上的致命傷是‘蜘蛛’的刀留下的,那‘蜘蛛’為什麼要殺安東?那個黑色公文包裏到底有什麼重要的證據使得‘蜘蛛’不惜冒險在公安局門口下手殺一個刑警?這些問題,你都要心裏有數,因為都是你即將去麵對和解決的,你明白嗎?”
李振峰點點頭,目光嚴峻。
“阿峰,既然安東不在了,你也需要一個人幫忙,去找趙法醫吧,我想這個時候也隻有她的冷靜才能幫到你,你需要她在證據上給予你最大的支持,去吧,平時的話就讓小鄧和小範跟著你,他們跟著安東也很長時間了,也該獨當一麵了。”
“我不想讓趙曉楠牽涉進去太多,她畢竟是個女人,我怕她感情用事。”李振峰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遲了,我想她已經牽涉進去了。”馬國柱若有所思,“趙曉楠不是個普通的女人,她身上所具有的承受力與忍耐力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如果我有她那樣的經曆,我或許還不如她。你現在偵察的案件需要法證的支持,趙曉楠法醫或許在某些情感方麵的理解力相對薄弱一點,但是相信我,她是個好法醫,在這一行裏,我們安平市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法醫了,你需要給她足夠的信任。”
李振峰沒有再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