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響檀板(2 / 3)

“小情侶都是要送對方上班的。”

她是鐵了心要用“小情侶”仨字拿捏他到底。

他深深看她,表情仿佛風雨欲來。她不閃不避,就大大方方地和他對視,到頭來他失笑,搖搖頭,認命地下床。

“折騰我你就爽了?”

“爽。”她麵無表情,抱著肩,以一個標準的稍息站姿看他穿衣服,“你不知道使喚渣男——尤其是你這種黑了心的渣男給我開車,有多爽。”

寧孝庾隻匆匆刷了牙抹了把臉,沒刮胡子,更沒梳頭,隻得戴上棒球帽。

他抬手壓了壓帽簷,走到她跟前,力道放輕地扣著她下頜,迫她仰麵與他對視。

“我知道你心裏打什麼鬼主意,現在我給不了,等這個展結束,回了海市,如果你想法沒變,再來找我。到那時候,能給的我都給,好不好?”

溫柔並非來自他輕緩的語氣,而是望著她的深沉的眼神,摩挲她臉頰的拇指,以及眉宇間透出來的那股不知打哪兒來的憂鬱。

他是半擔憂半懇切地在請求。

這麼好的皮相,世間孤品。她一時心動,於是不再劍拔弩張,收起一身的刺。

最壞不過是不愛她,也不是他的錯,她何必幼稚呢?

“你……你繼續休息吧。”她打了個磕巴,抬手摸了摸他眼下那片烏青,“是不是沒睡好?不鬧你了。”

小丫頭心軟得太快,他不免又為此憂心,覺得她若是往後也這樣對人處處妥協,容易在弱肉強食的叢林裏摔得頭破血流。

“衣服都穿好了,送一趟也不耽誤事。”他說著,牽了她的手下樓,姿態堅定,不容抗拒。

她隻盯著交握的手,半晌沒移開視線。

誰知車子一路疾行,最後駛往的目的地卻根本南轅北轍。

虞照睡了一路,睜開眼簡直五雷轟頂。

“寧孝庾!”她一手扶著車門立在原地不動,“這是哪兒?”

鬧市中,寧孝庾很不容易才找到了路邊一處停車位,正鬆了口氣下車。

聞言,他滿臉不解,一隻手插袋,另一隻手關上車門。

“你是杭城人,問我?”

見她臉都白了,是真的心急,他才露出一點笑意,好聲好氣地走過去摟著她安慰:“給你放個假,布展都是些重活,他們去做就好了,不用你跟著受累。”

虞照並不是很同意:“我畢竟是……”

“好的策展人都是用這裏的,”他打斷她,修長的食指點點太陽穴,“不是去做展場工人。”

這話從旁人口中說出來,虞照未必信服。可他畢竟是寧孝庾,行業中的權威,她便閉上嘴,心裏雖然有些過不去,但還是妥協了。

“好吧。”

他露出“這就對了”的神色,牽了她的手,很自然地拖著她過了馬路。

身旁是車水馬龍,處處塵世煙火氣,她走了神,盯著他側臉,他絲毫不察,走了沒多遠就開始拿出手機導航。

她“撲哧”一聲笑了:“你要去哪兒,還不如問我。”

是了,這裏有個土生土長的活地圖,雖然找景區差了些意思,市中心她還是出入自如。不比他,雖是半個當地人,卻仿似他鄉過客,沒有地圖導航,去哪兒都舉步維艱。

寧孝庾回眸,小丫頭雙眼亮晶晶的,捏了捏他手心,親昵到令他心頭滾燙,似往百年碧甃裏投下頑石,激得波瀾驟起。

這樣的感覺太陌生,寧孝庾強自冷靜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報出那百年老館的名字,心裏卻久久回蕩她清脆悅耳的笑。

4.

誰說過,到杭城不吃奎元館,等於沒有來過杭城。

百餘年的老店,仍是客似雲來。或許因有過一眾名流到訪,這陳設樸素的麵館,早成了杭城一處鮮明的文化印記。

大堂上擺滿木桌木凳,聲響嘈雜。她從竹筷子筒裏擎出頗帶歲月感的筷子,虞照細心地用茶水燙過,才遞到對麵的男人手裏。

見他皺眉,她忍不住笑:“沒在這麼熱鬧的地方吃過飯吧?”

的確沒有。

以為杭城人必定鍾愛自家的百年老店,問了魏桑後就打算帶她過來,不承想體驗生活的成了自己。

“本地人呢,哪家館子都能吃到片兒川、蝦爆鱔,不是非得來這裏。”她一麵給他倒茶,一麵解釋,“就好比……海市人成天排隊點都德吃港茶,可是真正的廣州人吃早茶,不是非要去點都德的。”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當然,土著也愛吃奎元館,我就愛吃。”

因身處鬧市,心下煩躁,寧孝庾本就話少,這會兒更是緘口不言,頷首算是在說“知道”。

菜是虞照點的,一道黃魚麵,一道蝦爆鱔麵,沒加旁的菜,吃麵才是正經事。

百年老店自有它的理由,麵是真的好吃,她埋頭吃得渾身出汗,抬起臉,發現他盯著看個沒完。

好像她吃東西的時候,他老愛盯著她看。

虞照歪頭想了想,似乎覺得這會兒吃東西更重要,幹脆無視,繼續大快朵頤。

吃完後他結賬,她先出去站在街邊,拿出手機打算給張揚打個電話,這才發覺清晨時有個岩野的未接來電,便先回撥過去。

一接通岩野便歎了口氣:“大小姐,你沒趕上我給你帶的糯米藕,早上那會兒還熱著呢。”

岩野這麼說,那肯定是他媽媽親手做的糯米藕,知道他要來見她,所以囑咐著帶過來。

她“啊”一聲,有點懊惱:“明如阿姨做的嗎?還有剩嗎?”

“沒了,就那兩口。”岩野故意說,“時間久了就不好吃了。”

虞照抬手一按額頭,岩野又問:“你在哪兒?一會兒有空嗎,去找你。”

前段時間,向嵐嵐一個人抱著畫板來靈山雲徑采風,兩人見了一麵,當時向嵐嵐說岩野臨時有通告出差,所以沒來。

她於是問:“你忙完了?”

“嗯。昨晚飛回來的。”

虞照沒立刻接話,下意識地轉頭,發現男人早就結完了賬,正禮貌地站在一步之外,等她打完電話。

隻是,看起來他臉上像結了層冰似的。

電話那頭沒了動靜,岩野遲疑道:“阿照?”

她回過神來,低聲說:“我今天可能不方便,改天……等我這邊工作結束吧,到時候四個人一起聚聚,好不好?”

岩野沉默良久:“你就這麼不想單獨見我?”

虞照啞然,半晌道:“我和你說過,我有人要追。”

“那追到了嗎?”

岩野一針見血,偏她沒法理直氣壯地說“是”。幾秒的遲疑已經說明答案,岩野輕笑一聲。

“其實我猜到是誰了,均寧少爺那位剛回國不久的表哥寧孝庾,是吧?”他語氣十分平靜,卻帶著說不出的嚴肅。

“阿照,他那樣的人,真的適合你嗎?表麵高高在上,讓人以為他打了個龕台把自己供上去還不願意下來,其實裏頭爛透了,身上全是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她一徑沉默,不置可否。

岩野頓了頓,才放輕聲音:“我知道,沈思阿姨走之後,你心裏一直埋著根刺,覺得放不下。

“就算你怪我,我今天還是得和你坦白我怎麼想的。我覺得沈思阿姨走得很蹊蹺,我不信你沒有過一星半點兒懷疑,否則你也不可能和虞叔叔鬧成那樣,更不會放著學了十幾年的畫不畫了,非要去策展。如果,你是為了這個才入這行,才去接觸寧孝庾那種人……”

“夠了,岩野。”

不妨他提起沈思,戳痛了髒腑,虞照花了很大力氣維持冷靜,開口打斷他。

她的口氣聽上去很平和,是克製之後的樣子:“你說得很有道理,我也明白,我會仔細考慮。”

說完,不等岩野回複,她就掛斷電話。

虞照再度回眸,步武之距的男人正目視前方車來車往,魂遊天外一般。

吃完飯兩人又去湖邊軋馬路,寧孝庾問她要不要進銀泰逛逛,畢竟女孩子都喜歡購物,誰知小丫頭卻對商場避之不及,拉著他快步經過。

元旦早過了,農曆年關將至,景區仍是熱鬧,再寒的風也阻止不了遊客的熱情。

再往前,人潮漸漸擁擠,虞照有些擔憂地拽拽他的手,問:“回去嗎?”

寧孝庾疑惑地皺了下眉,又聽到她解釋:“怕你不適應。”

一個不住現代酒店,偏愛靈山雲徑那樣地方的人,怎會喜歡和人牽手逛景區。

寧孝庾搖搖頭,正要說話,忽然被撞了一下,偏過頭,是一個邊走路邊看報紙的男人,對方如夢初醒似的抬頭,連聲說著不好意思,又被後頭的人流推向前方。

“沒什麼不適應……”

他話音剛落,卻見虞照如離弦之箭般躥了出去,寧孝庾本能地回身跟上,正要問你做什麼,卻見女孩一把扣住那看報紙男人的手,提膝猛壓向男人的膝窩。

周圍的行人驚呼四散,電光石火之間,那人已經被虞照反手製伏在地,亂叫著:“打人啦!殺人啦!”

虞照一言不發地從他兜裏掏出一個黑色皮錢夾,帶出泛著銀光的鑷子,當啷落地。

寧孝庾看得很清楚,純黑荔枝皮的錢夾——那是他的錢夾。他摸了摸夾克口袋,果然已空空如也。

圍觀的群眾也頓時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瞬間嘩然,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譴責小偷。

地上的男人見勢不妙,登時噤聲,轉為哀求,說是誤會雲雲。

景區附近巡邏的警察早就聞聲過來,群眾七嘴八舌地和警察描述剛剛發生的事。

虞照鬆手移交小偷,警察上下打量她一番,驚訝非常,很難把眼前這個漂亮到有些張揚的妙齡女孩,和群眾嘴裏飛身擒賊的女俠聯係起來。

警察問虞照可不可以跟他們過去做個筆錄,虞照當然是點頭答應,隨即又回眸看了看身後的寧孝庾,見他始終麵若寒霜,不由得輕拽了一下他袖口。

“很快的。”她小聲安慰。

一行人帶著小偷離場,人群再度散開,彙聚成向前的洪流。

事情沒多複雜,這小偷也是派出所的熟麵孔,警察一說,虞照才知道,這報紙男是湖邊景區的慣犯,有組織的,抓著這一個,將同夥連盤拿下就有了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