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響檀板(3 / 3)

筆錄做得比較簡單,過程中警察問了幾句虞照的過往,她都不緊不慢敷衍過去了,並不想多提。

結束的時候警察忍不住感歎:“行啊,這年頭小姑娘都不簡單,反應挺快,身手也好,學過武術?”

虞照展笑:“算是吧。”

寧孝庾聽著一問一答,陷入沉思。

他想起那日小丫頭鎖在他腰間、怎麼也分不開的手,射擊場上篤定又嫻熟的姿勢,忽然意識到,魏桑查出虞照大二休學,去當兵三年,或許不是想象中的那麼簡單的一段經曆。

她的隱忍,堅持,坦蕩,磊落……都遠超常人,或許這才是原因。

出了派出所,回過頭,寧孝庾看見她將手裏的錢夾一拋一接,微笑地朝他走過來。

寒天風起,拂動她不知何時長到了頸窩的黑發。

5.

回去的路上,寧孝庾沉默地開著車。

虞照在旁邊把他的錢夾翻了個底朝天,卻沒打算物歸原主,當成自己的東西一般,愛不釋手地把玩。

過一會兒,在幾張黑卡裏抽出其中一張來,她好奇地問道:“這是不是傳說中的運通黑金?”

無限額度,呼風喚雨,極致土豪,傳說中的聽說過沒見過。

費以丞曾經和她吹噓,過不了幾年自己就可以申請,沒想到今天出現在她眼皮子底下。

餘光瞥了眼,寧孝庾用一個“嗯”字回答。

虞照思考片刻,語氣變得怪怪的:“都誰有你的副卡?”

大概猜得到小丫頭想旁敲側擊些什麼。

情感經曆,家族成員,人際關係……她對他所知不多,到現在才知道要問,比起他遇過的一些還沒交往就開始查戶口的人來說,已經算是難得。

寧孝庾選擇滿足她的好奇心:“我媽媽有一張,但她沒用過。”而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鬱令文比他有錢,收下兒子的副卡,也不過是走個形式。

虞照“哦”一聲,安靜了幾秒,又忍不住問:“那家裏其他人呢?”

“有兩個姐姐,一個妹妹。”

她失笑:“哇,你一回家豈不是被女孩包圍了。”

“大家很少見麵。”他平靜道,“我十六歲就去英國讀男校,寄宿製,很封閉,沒什麼機會和家人聯係。她們也一樣,差不多在我這個年紀就一個個出國讀書。等我回國的時候,她們早就天南海北。我們這家人,一年頂多能碰一次麵,在媽媽生日那天。”

他說著輕笑一聲,帶點諷刺的意味:“比過年都整齊。”

“那你爸爸呢?”她幾乎是脫口而出。

他偏頭望了她一眼,視線帶了點說不清的意味。

在她的認知裏,像是研判。她的心突突跳起來,絞盡腦汁想打個岔,揭過這個話題,他卻答了。

“家裏人和他關係都比較一般,他那個人……”做事不擇手段。

後半句被寧孝庾咽回去,無聲片刻,似乎覺得話題結束得突兀,轉而主動提起自己的妹妹。

“莊子怡應該沒和你說過,我妹妹是被收養的,比我小三歲,是個作曲家,這兩年回國發展了,有機會介紹給你認識。”

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作曲家?

虞照沒接茬,默不作聲地把他那張黑金卡插回卡槽,裝沒聽見。

回到靈山雲徑後,她才想起一整天都沒和總協聯係,而張揚居然也沒有給她打過電話,估計是寧孝庾早就知會過了。

剛窩在沙發上,寧孝庾洗了澡出來,問她錢包在哪。

她仰躺著,從背後拿出錢夾,作勢遞過去,等他伸手,又嗖地縮回來了。

他凝視她半晌,沒惱,卻說:“下次別做那麼危險的事情,遇到什麼自己傻傻地往上衝。”

她愣了一下,逗弄的心思頓時煙消雲散。

“哪有傻傻的啊。”

“萬一對方帶了刀呢?”

虞照有點無語,沒料到英明一世,居然淪落到被他教育人身安全問題的境地,當即想說他班門弄斧,可被盯了,偏沒能出口。

半晌,她才訥訥道:“我心裏有數的。他那種人是慣犯,拿張報紙遮擋往人身上撞——其實撞著你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但怕嚇到你嘛,所以等他走了兩步我才衝上去的。”

頓了頓,她又篤定道:“真的,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受傷的。”

說完,等了半天,眼前的男人沒反應,她不由得心虛地眨眨眼。

“不是我。”他深感頭痛,“我是說你。你自己呢?考慮過沒有?”

她怔了怔,想說這是本能,是條件反射,沒什麼,就算挨一刀也不過痛上幾天,她習慣了,可在他深沉視線的籠罩下,又忽然失語。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眉順目地說:“好,我知道了。”一轉臉,卻挾著錢包問,“我好歹給你挽回了損失,這可是運通黑金卡哎,你怎麼謝我?”

見她故態複萌,是完全沒把這件事兒放在心上,寧孝庾欲言又止,最後放棄對她繼續進行安全教育。

“你想我怎麼謝?”

傳說中,運通黑金卡客戶往往是一卡在手呼風喚雨,其實不是什麼笑談。你就算在生日會上打給負責人說想找人過來舞獅子,對方也得做到,更何況是補張卡。

雖然有一點瑣碎,不過,這種事情一向是交給魏桑,總歸煩不到他頭上。

可是見小丫頭興致勃勃地預備著訛他一筆,他就沒解釋。

她都以身犯險,拿出搏命的架勢來了,想訛他就訛他吧。

他總歸被訛得起。

虞照抿了抿唇,抽出那張黑金卡。

“你……可以給我也開一張副卡嗎?”

這個要求提得任性,不懂事,又荒唐,是在赤裸裸地貪圖錢財,家人除外,無論誰這麼和寧孝庾說,估計他都會這樣去想。

可偏偏是她,所以他沒辦法。

須臾間,他的聲音就到了耳邊,說好,輕描淡寫得仿佛這沒什麼大不了。

虞照沒料到他會答應,捏著卡錯愕了一會兒。他走過來揉了揉她的腦袋,抽走她指間的卡,然後是錢夾,至此物歸原主。

正要走,不妨沙發上的小丫頭抬手摟住他,臉頰貼在他腰側,語氣軟綿綿的:“你放心,我不拿你的卡做壞事。”

“沒說你要做壞事。”似乎他還沒說什麼,她先為此愧疚,好像自己犯了多大的錯。

寧孝庾歎了口氣,手心搭上她頸後,擼貓似的來回摩挲,兩人一站一坐,她瞧不見他目光複雜,眉峰沉沉。

“對我,你可以理直氣壯一點。”他最後這麼說。

6.

陳尚我個展開展前一天,聲勢已經鋪天蓋地,甚至在行內數得上名字的人都接到邀請函,並答應了前來參展。

Victor藝術基金會官網上也用了頭版大肆宣傳,誓要讓陳尚我一展躍居一線的架勢。

虞照看得心驚肉跳,暗地裏問總協:“陳尚我給了多少宣傳費啊?”

張揚震驚:“他給宣傳費了?我怎麼不知道?財務呢?我問問……”

可見,這事兒根本就是寧孝庾自己財大氣粗罷了。

要不是和寧孝庾有不可說的關係,她幾乎要懷疑寧孝庾是不是暗戀陳畫家,所以邀人家辦畫展,給這麼大的排場,居然還分文不取。

簡直稀奇。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個道理虞照明白,但一方麵忙得焦頭爛額,沒工夫細想;另一方麵,就算想了,也揣度不出來這男人的用意。

還不如老老實實做個打工人。

開展當天,BWV門庭若市。

寧孝庾依然隱世不出,虞照和張揚就擔起迎來送往的重任,與各路業內大拿寒暄。

陳尚我的經理人鄭東年當然不能錯過這個露臉的機會,整場扒著陳尚我的肩,兩人形影不離地四處social(社交),但凡聽到對畫家的誇讚,鄭東年就喜形於色。

鄭東年從業年頭不短,捧過不少畫家,而今終於出了一位拿得出手的陳尚我,難免膨脹。

畢竟,陳尚我這回是被有杭城“藝術風向標”之稱的BWV親自邀約做個人冬季展,而且連國內頗有影響力的畫家周郎朗也撥冗到場——要知道,這個不惑之年的男人,可是當今藝術圈子裏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也就是說,周郎朗去哪兒,風就刮到哪兒。

今天他來了陳尚我的個展,就意味著陳尚我的level(地位)也眨眼高了一等。

這和莫奈到塞尚畫展上買畫,導致塞尚身價暴漲是一個道理。

周郎朗出身央美,虞照小時候還在家裏見過他一回,也不知他和虞瑾明是什麼交情,隻當是頭一回見,客客氣氣地喊“周先生”。

周郎朗背著手,眯縫眼睛盯了她兩秒,又將視線落在入口處的策展前言上。

顯然,他看到了策展前言最下方的“策展人——虞照”這一行字。

虞照登時有些緊張,以為會收到什麼評價。

過了會兒,周郎朗卻隻是朝她一笑,若有所思地繼續背著手,往裏走去。

虞照鬆了口氣,撞撞張揚的肩:“嚇死了。”

“怎麼,認識?”

“也不是,但他是大畫家嘛。”

“看你那樣兒……”張揚翻了個白眼,頓了頓,又狀似無意地問,“先生今兒是不打算過來了?”

虞照說了一上午客氣話,嗓子正啞著,視線還落在遠處周郎朗的背影上,沒頭沒腦地,脊背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覺,心裏陣陣發慌。

她莫名地按了按心口,嘴上敷衍:“我哪裏知道他要不要來。”

“你們不是朝夕相對嗎?”

“想得美,我忙成這樣,哪有工夫和他朝夕相對?”

話音剛落,人群一片嘩然。

虞照驀地回過頭去。

以周郎朗為首的一圈人,站在這次策展的主展品《編號7》前,幾乎把展台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是很少見的。更何況這次參展的大都是行業裏的翹楚,很少會像看熱鬧的大爺大媽一樣,把哪兒哪兒圍起來。

虞照瞧不見發生了什麼,心髒卻咯噔一下,本能地意識到,出事了。

可……到底出什麼事了?